父亲的小树林

步步高升

文/庞步高

父亲的那片树林在一个叫涧背岭的山坳之上。从村口抵达需走半小时，先走过一段比较平缓的土坷路再穿过一片小坡就来到了涧背岭山下。然后去山上的路就逐渐荒凉了，荊棘丛生，杂草繁茂。

每年春节初一，吃过年饭后，我就提议去父亲的树林看看。母亲与弟，妻儿女和我，带了刀具，一家人向涧背岭出发。

山下的路尚好走，上山的路就变得陡峭起来，两旁荆棘与茅草猛地窜了过来，挡住了路。我挥舞着柴刀边走边奋力开路，半小时后到达山顶的坳地上。

父亲的那片树林慢慢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高大的柏桐树笔直地伸向天空，酸枣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向四周伸展着，密密匝匝的松柏和杉树们依旧披着墨绿的着装。密林深处，鸟鸣之音让这片树林变得更加幽静而神秘。这片树林占满了整个山坳，大约几十亩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这片树林都是我的父亲用锄头、铁锨一点一滴的挖出来，又一棵一棵亲手种上的。原来这里是一片荒山乱石。这片树林已长了二十年了，刚好与我儿子同岁。然而，父亲长眠于黄土之下已九载了。

儿子出生那年是2002年的秋天，尚在坐月子的妻子胃口并不好，每天煨的鸡肉和汤也吃不下多少。父亲那时正在涧背岭开垦这片荒山，中午由母亲送饭，那些媳妇吃不下的土鸡肉汤正好滋补了父亲超负荷体力劳累的身体。父亲清早出门，傍晚时分背一大捆棍柴回家。不记得父亲挖这荒山多久，也不知道父亲流下了多少辛苦的汗水，又有多少腰酸腿痛的日夜……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父亲说可以种树了。父亲先后买了很多树苗，有板栗、梨树，更多的是松树、柏树、杉树和柏桐树。当时我不明白父亲花这么大的苦力在山上开荒植树有什么意义。但我知道父亲所受苦难甚多，幼时被爷爷送人，在打骂和饥饿中长大。后来做了上门女婿，又给人继烟嗣，姓氏也换了好几个，辗辗转转又回了老家。而老家什么也没给父亲留下，连栖身的这几间房子也是向堂哥买的。一个农民没有土地就没有一切。别人不想种的那些边边角角的土地，父亲都想方设法的求来种上庄稼。而这片由父亲辛辛苦苦开垦的荒山也成了父亲后半生的寄托与期望。

父亲在涧背岭上栽下第一棵果树的时候笑着对我说，等达达（我儿子小名）长大就有水果吃了。我说是呀，这些苗子刚好与达达同岁，达达有多大了这些树就有多大了。父亲点点头，吸了一口烟，然后很悠闲地吐出来，一脸陶醉的样子。也许父亲的内心深藏着对儿子孙子浩浩荡荡的爱，是由这片小树林所期许所赋予……

为了种上这些树苗，父亲付出了更多的劳累。挖坑、栽苗、培土，都是很费力气的事情。在我和姐夫帮忙搞了两天后，余下的活都由父亲一个人完成。差不多在一个星期后，父亲终于种完了这满山的树苗。那些在春风中摇曵的枝叶仿佛都在向父亲颔首低眉，在对父亲辛勤的付出表示感谢。父亲扶着锄头看着这些勃勃待发的树苗，欣慰地笑了。

父亲的勤劳在整个村庄有口皆碑，别人提起父亲，无不由衷地说，老忠呀是个呷得亏的人，涧背岭那么大一片荒山那么大一片树林一个人竟弄下来，啧啧！然后摇头叹息。

在父亲去世多年后，还有很多村人当着我的面提起父亲，说父亲是个好人，忠厚，勤劳，善良，乐于助人。而父亲留给我的是一笔无形的财富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们从涧背岭，父亲的那片树林下来的时候，经过父亲的坟墓。那坟上长满了野草和茅竹。我们一起动手，把坟茔和周边的杂草都砍得干干净净。母亲则在一旁絮絮叨叨和父亲说起话来，说高儿嘛这些年在县城买地皮自建了房子，买了车，达达也考上了大学，一切都好起来了……

而我在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爸，你当年亲手种下的那些树已成林了，长成了参天大树。爸，谢谢你送给我一山树林，我当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