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辈（39）

李 东才

位卑未敢忘忧国

作者：郭自志（根据K提供的材料 撰稿）

美篇制作：李东才

　　我同K是在河边游泳认识的，至今已有十余年矣。游泳的地方在河道的一转弯处。周围都是茂密的柳条通和高高的蒿草。来此游泳的多是退休的职工、干部，似乎对周围的封闭环境乐享其成。他们裸露着躯体，一会儿扎进河里游一会儿，一会儿又上岸晒着太阳，海阔天空的侃侃而谈。远离城市的喧嚣，不时听着鸟鸣，看着鱼跃，倒有点儿“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我同K之间就形成了这样的“裸聊”、“裸交”的朋友关系。

同K聊的多了，才知道他的阅历很丰富，思想也很活跃。作为一个提前下岗的平民工人，却始终关心着国家大事和世界大事，以至于让一些人认为他是不合潮流的“另类。”他是一个农民家庭出身的学生，18岁参军。让我们从他第一天迈进军营说起一一

　　他家原在离小镇不远的XX公社××大队。屯子座落在一个土山包脚下。1968年底，他参军入伍了。很幸运的被分到部队师部医院外科手术室工作。这个工作沒有普通的连队那么吃苦，又能学些医疗本事。参军不久，他们就来到了辽宁省的辽南地区支农，深入到贫下中农之中访病问医，送药看病。他深入到农民家中，用自己刚学到的针灸技术用20多天的时间治好了一瘫痪多年的农民老大爷，受到当地社员的热烈欢迎，受到了部队的嘉奖。看到农村缺医少药看病难的情况，他想到毛主席“要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就开动脑筋，大胆地提出了让社员每个人交两元钱，队上给补两元钱，形成了合作医疗的雏形。也由于正值全国学习贯彻毛主席的“6.26”指示，他的建议得到了部队首长的重视。当时39军医疗总队的队长说，116师有一个18岁的卫生员已经提出合作医疗的意见并行动起来了，为当地农民创办起了合作医疗制度。一时部队医疗工作队和地方卫生部门的领导和医务人员都来参观学习。K代替卫生队作了经验介绍。他为此受到了上级的通令嘉奖并被评为“五好”战士。

此事让我们看到了K虽然是一个刚出茅庐入伍的新兵，但血气方刚的他已是爱动脑筋，爱国爱民，有责任担当的战士。

　　农村入伍的K一直保持着勤俭、艰苦奋斗的精神。部队发给每个战士两套夏装，他只要一套。他一直愿意在艰苦的岗位上工作。1969年底，中苏边界发生武装冲突，关系更加紧张。部队决定抽调一批医生和卫生员到下面战斗团。K第一个提出，要从医院下到基层连队。并写了血书，要求到战斗第一线工作。后来，组织上满足了他的要求，他被下到基层连队。由于他思想、工作突出的表现，被评为全团“学习雷锋艰苦奋斗的标兵”，受到部队的嘉奖。并在1972年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年轻气盛，前途无量。

　　还是从K爱学习，爱钻研，有担当的表现说起。他平时爱关心时事政治，爱学习军事知识。他从三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战例中认识到，军队要打胜仗，一是要提高部队的机械化、科学化的战斗能力；二是要提高部队战士思想身体素质，从而提高部队战士的战斗能力。他具体的提出了要提高农村入伍超期服役老兵的待遇。因为从农村入伍超期服役的老兵津贴费不高，只有十几块钱，回乡后又不能安排工作，会影响他们的工作情绪，部队战斗力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这样的实际问题，是不能仅仅靠学习毛主席著作就能解决的。K洋洋洒洒写了七千多字准备给中央军委寄出去。但此信还未邮寄，信的内容已经在部队中透露出来，立即引起了部队首长的警觉。最要命的是信中的那句话，“这些实际问题，不是仅仅靠学习毛主席著作就能解决的，而要靠政策的调解。”当时，军民普遍的思想认知是，“毛泽东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为啥提高部队战斗力就会不灵了呢？团首长立刻做出了“此人政治意识有问题，如果是党员要考虑是否保留党籍问题”的决定。好在营和基层连队领导对K还是了解的。营长杜XX说，一个年轻战士想的这么多，尽管政治观点是错误的，但关心部队建设的出发点是好的。连队干部则说，K这个兵是苦干实干各方面都优秀的士兵，是个爱动脑筋的人。只是有时候爱瞎操心。最后，他被团里取消了学习雷锋标兵的称号，保留了党籍和其他嘉奖，并决定立即做退役处理。心里很纠结的连长白XX亲自把他送到火车站。意味深长地对K说，我得送送你，你和別的兵不一样。K回到家后，还收到连长安慰他鼓励他的长信。他也给领导写信，诉说自己的不解和委屈。15年后，当年的连队副指导员时已升任师宣传科科长的杨XX给K来信说，当时你写信向中央军委反映的意见是正确的，就是现在已经实施的提高士兵津贴和志愿兵制度，不过你提的早了点。但对于你本人来讲，也无反可平，没开除党籍，按正常服役期满退役。唯一的教训是，国家大事，不是我们普通人应该管的事儿。

普通人不管国家大事。如果都像宣传科长这样想，国家会怎样？如果都像K这样想，国家又会怎样？如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出的公民个人层面的价值准则首先便是爱国。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前进。爱国有错，曾是历史的歪曲；爱国光荣，是我们今天的骄傲。K感慨的引用拿破仑的话说，“军队灭亡，不是统帅的消亡，而是士兵思想的丧失。”

　　1974年，K从部队回到了家乡参加农业生产。然而，挫折并没有挫败他奋发向上的意志，个人得失怎比得上集体国家的利益？当时村里正试种水稻。K把部队在辽南支农种植水稻时学到的经验带回了家乡。像辽南农民一样，带领社员用塑料薄膜技术育秧，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此方法当时在黑龙江农村还不多见。他还因地制宜的研制出稻田除草工具，解决了人工稻田拔草效率低、体力重的问题。此两种重大技术的改进，立刻受到当地社员和上级的好评重视。县农业科长带领着一批水稻种植人员来K所在大队参观学习推广，一时传为佳话。

正是应了“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那句老话。当时社会上正是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时候。由于K在种植水稻方面成绩斐然引起的轰动，使他轻而易举的被贫下中农和上级领导推荐上了大学一一8233半导体器件学校（相当于中专），这个当时叫集成电路研究制造的学校。谁会想到，50年后会成为主宰世界高科技的领军产品？就是今天的芯片、光刻技术。而当时，我们这方面与美国、西方的技术差距并不是很大的。让K至今引为骄傲的是，根据我国当时原材料落后、技术人员老化的现实问题，他向学校提出两条建议：一是努力改进原材料单晶硅的质量；二是芯片专业一线工人应从年轻的中学生中招收。此建议受到了校方的重视并采纳。K毕业后被当成特殊人才留到了黑龙江省电子研究所，专门从事光刻专业。

　　正当K处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事业高峰期时，他却遭遇了人生旅途的“滑铁卢。”由于突患肠梗阻，又遭手术失误，竟连续做了三次大手术，身心受到巨大的伤害。临难思亲。为爱护身体和生活得更轻松些，他选择了从省城调回了家乡的晶体管厂，回到了父母身边。好在专业对口，回到家乡的工厂后，他竟如鱼得水。作为车间主任和全厂的同志一同投入科研。在稳压管上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由于带头攻破大功率2DW1一19台面稳压管的关键技术，被厂里奖励一间房子。1980年代，那真是一笔丰厚的奖励啊！他们还与2CW车间合作，在全厂职工共同努力下，生产出2CW一56稳压管被国家1980年首次向太平洋发射的洲际导弹中采用。为此，受到了国务院、中央军委、国防科委的来电表扬。

　　“我思故我在（笛卡儿）。”爱动脑筋，关心国家大事的人，时刻关注着社会的变化。实行联产承包责任之后，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农民生活有了明显的提高。作为在农村长大的K，会不时听到乡亲们的诉说，粮食产量是比过去提高了，农民生活也好多了。但公摊、公派、税收也不断增加，负担也越来越重了。有时候反倒是增产不增收了。乡亲们的反应，引起他认真地思考。他旧习不改。提笔给当时任国务院主管农业的万里副总理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强调中国历来朝代更迭，都是因吃不饱饭引起的。中国粮食的安全是最大的安全。三国时诸葛亮两次北伐，皆因粮食不济退兵。他引经据典，提出农民负担大的原因，解决的办法并着重提出了减轻农民负担的措施。他在信中写道，只提“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远远不够，还应该加上“无农不稳，无粮必乱。”令人欣喜地是，K的信竟真的转到了万里副总理的手里。他后来收到了万里副总理和国家信访局的回信，表扬他提出减轻农民负担的建议和“无农不稳，无粮必乱”的口号。并表示在下次党代会上提出解决。（可惜这些回信的原件没有保存下来。因为，为引起国家领导人的重视，他为写后面的上访信把万里的回信都直接寄给了当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今天从来是对昨天的发展。我们不能不认为，党和国家后来对“三农”政策的调整、改变直至后来免除农业税，同这些一线农民的呼声不无关系。可贵地是，K曾代表农民发声了。

　　爱国恤民，就要坚持真理。愈是平民百姓，愈是不畏强权。“宁让胳膊折，不许理儿弯。”K也是个很执拗的人。往往为争一个公平公正，把事情弄得很大，很轰动。这里且举一例。80年代。一个县里的城建干部为其亲属修墙挤占了他们工厂家属的出入通道。不足一米宽的通道，让职工出入和防火都受到很大的影响。职工们多次上访告状，都因中间的保护伞太多，始终得不到解决。一气之下，K给时任中共总书记的胡耀邦写了一封上访信。为引起总书记的重视，他把上次万里副总理表扬他为农业发展提出建议批示的信件（见前段）一并寄了出去。此事很快得到了回复。总书记亲自批示，“此事我要听结果，所以要下文。”总书记批示后，省、市、县信访部门立即行动。县里的一名主要领导牵头，使这一违规违法的现象很快得到了解决。有人认为，K有点小题大作。一件小事儿，他把同志关系、上下级关系都搞得紧张了。然而，一件是非朗若白昼的小事儿却要惊动国家领导人干预，难说不是社会的悲哀。十八大以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社会层面提出的“自由，平等，法制”，难说不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像K这样的小人物据理力争的社会基础吗？

　　作为学生、战士、农民、工人，K一直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但他无时不思考着国家的大事儿。因此，他的前瞻往往与国家的大政方略吻合。他始终感恩于党和国家，感恩于社会，为党和国家分忧解愁。生活中也始终是奋争的弄潮儿。

国企改制后，他也同广大工人一样，下岗创业。正当多数下岗职工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却动脑筋，不抱怨，直面生活。他发现一个专业养鸡户处理淘汰2000多只种鸡，价格很是便宜。当时正好是刚入冬的11月份，离春节还有两三个月时间。怕市场销售有问题，谁也不敢轻易地买下这么多淘汰鸡。但他看了近期的天气预报上说，有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即要在黑龙江经过。他大胆的和另一亲属把2000多只淘汰的种鸡全都买下来杀掉。在如期到来的寒流中，白条鸡都冻成了冰块。然后把这些冻鸡用塑料布、棉被捂起来，安全的度过了回暖期，一直坚持到春节前的冰冻季节。他们把所有的冻鸡都卖了出去。一下就挣了15000多元。30年前，那真是一笔好钱啊。

生活上K也一直保持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传统。工厂奖给他一间房子，远不够家里人居住。他便利用空余时间捡砖头、挑沙子。木工瓦工电工也都是自己干。利用两年时间，终于在自己家院内又盖起来100多平米的房子。动迁时给了两套楼房，大大地改善了居住环境。

　　我们再举一个他动脑筋渡难关的例子。他知道大庆是老油田，现在采油靠注水驱动。原油抽出地面含水量高达90%，脱水的工作量极大。而脱水变压器里的高压9万伏直流硅整流板极易烧坏。他想到小时候身体发烧时母亲常用毛巾蘸冷水盖在他头上散热。利用这一原理，他在硅板整流的二极管中间焊上一个铜片。这样晶体二极管一发热，热量就散发到铜片上。他与当地一小厂合作，联系到了这个业务，为油脱水的这个小发明，让他又挣了一笔好钱。

　　不因恶小而为，不因善小而不为。K爱国忧民，始终有一颗大爱之心，却总是从生活的点滴做起。他从1975年海城地震开始捐款到最后一次2022年他为新冠抗疫捐款一一近50年来，凡国内某地发生水灾、地震、疫情，他都50、100、200的自动捐款。多年来向四川、江西、青海、新疆、天津、云南、甘肃、西藏等地和国家信访局、卫生部、中国慈善机构、中国红十字会等部门捐款数十笔，部门数十处。虽然，捐出的钱不过数千元，但大爱之心可见一斑。如今，已难统计出他数十年捐款的准确数额和次数。但从至今保存下来的各部门，各地方的表扬信和感谢信中，我们似能看到他捐款的善行是不计名利的，但却是始终一贯的。让我们想起毛泽东主席说的那句著名的话：“一个人做点儿好事儿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儿，不做坏事儿，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K的忧国忧民情怀是有缘由的。他更愿意向我讲述旧社会他家里人是怎样受苦受难的？他深谙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他说，在日伪统治时期自己的父亲曾八次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父亲在哈尔滨给日本人修机场。一次误入了日本人军事禁区，被日本人抓住灌了一肚子的辣椒水。父亲受尽折磨，才侥幸被放出来。一年冬天，父亲在内蒙的乌奴尔给日本人修机场，不少中国人因苦累寒冷交迫，得了病。日本人怕被传染，有的病人还有气儿呢，就被日本人活埋了。一次，父亲回家，因为沒衣服穿，就裹着水泥袋子回到家乡。在城里找到一个熟人，借钱买了条裤子，才回到农村的家……正是这些国恨家仇熏染了他，教育了他。使他由衷的说出，“国家不富裕，不强大，国人在外国人眼里就猪狗不如。”不忘初心。就是说，“忆苦思甜”没有过时啊！

　　K爱读书，爱思考。他知道不少党史军史知识。有时聊起某章某节会眉飞色舞，说的头头是道。他有时喜欢高谈阔论，分析国家国际的政治经济形势。比如纵论历史上毛主席的精兵简政和大生产自救政策；大谈诸葛亮的“隆中对”的高明和“秦亡于长城”，“隋毁于运河”的历史教训……他主张全国的老百姓都要积极的向党和国家献计献策，以利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加美好。

我有时也觉得他有点儿云山雾罩，不着边际，满脑子“乌托邦”，与正常人比不太正常。但仔细想来，我不能诟病和抹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情怀已深深被他全身心的拥有。我们有什么理由非议一个有如此家国情怀的普通党员、普通的退役军人，普通的工人，普通的百姓一一哪个道理，哪条建议讲的不够全面，不够准确呢？耻笑他不自量力瞎操心呢？何况，他对于习主席为代表的党中央充满了信心，说中国一定会越来越好。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啊。如果社会有诸多的不正常现象存在，那么有许多的正常人会被认为不正常，也就见怪不怪了。

　　K作为企业退休工人，他的养老金每月不过3000元左右。但我从未听他有任何抱怨。十多年来，他在河边儿垦出几亩荒地，种茄子、豆角、黄瓜、土豆等各种蔬菜。除了自己家人吃上绿色的蔬菜，每年还能卖上数千元贴补家里。每年的春天到来，柳条通里布谷鸣啼，天刚亮他便来到河边翻地点种，侍弄秧苗；盛夏到来，荷开苇绿。水汽日夕，他带着成熟的茄子、黄瓜、豆角儿等等，摆在河坝上卖。时间久了，人们深知他的蔬菜的“绿色根底”，常常一抢而空。他很勤奋，他很快活。他很享受劳动后一头扎进河水，洗去一身汗水的惬意。他很享受从自己开垦的土地中挖出土豆儿，摘下豆角的满足。他尤其喜欢与人政治经济天南地北的侃侃而谈。

地，在河边的城郊，偏了点；他每天想着国家和世界，心却从未走远。

我们有理由说，高手就在民间啊！

2023.6.29第一稿

2023.7.23第二稿

于呼兰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