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行

千里雪

玉树行

　　很多年没去玉树了。

记得第一次去玉树是1998年3月，我陪同总部文化部干事俞进军采风。西宁距玉树路途远、路况差、海拔高，为安全起见总队首长安排驾龄长、经验足的老兵和一台猎豹车保障。天刚亮我们就出发了，出西宁经共和，过玛多，翻越巴颜喀拉山到清水河再到玉树。全程大多是碎石“搓板路”，冻土地带起起伏伏，坑凹不平，特别是翻越巴颜喀拉山时道路翻浆严重，“猎豹”只能从草滩上艰难绕行。好在我那时年轻，没有高原反应。我们在玉树待了两天，采访完英模人物蒋建辉就打道回府了。

人烟稀少，贫瘠荒凉，残雪覆盖着枯黄的草原，除了平房就是毡房，城市规模不如内地一个小镇，这是我对玉树的最初印象。

　　20多年过去了，玉树已由县改市，通了高速和航班。2010年4月12日，玉树经历了一次大地震，那时我提任到另一个支队刚两天，负责留守，没能赴玉树参加抗震救灾。这次去玉树是7月中旬，为免去长途劳累，我们乘坐飞机前往。一个小时的飞行后，空姐告知飞机已开始降落玉树巴塘机场。我随即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淡淡的白云轻拂机身而过，高空下的草原和绵延的群山绿茵茵一眼望不到边际，大地像覆盖了一层绿色毛毯，氤氲着若隐若现的雾气，一片片油菜花地编织在绿色原野，白墙红顶的房屋星罗其间，巴塘河弯弯曲曲像一条黄色飘带躺卧在山谷中。我顿时被这满眼的景致所振奋，不由地感叹：“玉树原来如此美丽！”

　　行前，我们已联系好一位叫当扎的藏族同胞，到玉树后租用他的酷路泽越野车去曲麻莱县。出了机场，当扎已在停车场等候。当扎的个头不高，但他的脸型和身材告诉我这是一个典型的康巴汉子。他的笑容憨厚内敛、纯净而富有感染力，有一种长居城市的人久违的善良和真诚，古铜色的脸庞把他满口整齐的牙齿衬得更白。我不由对这位陌生的藏族同胞心生好感，开玩笑说：“当扎，您长得很像大兵瑞恩。”当扎一边开车一边用并不熟练的汉语疑惑地问：“瑞恩是谁一个？那我不太认识噢！”我们被这位可爱的“瑞恩”逗得哈哈大笑。

　　巴塘机场离玉树市区不远，二十来分钟后我们就见到了灾后重建的玉树市。与20多年前相比，玉树的城市骨架大了好几倍，城市建设面目一新。笔直宽阔的街道、高大洋气的楼房、穿着时尚的行人、富有藏式特色的民居，矗立在广场上威武霸气的格萨尔王雕塑等等从车窗外一一掠过，我惊讶于今天的玉树嬗变成一座神秘与现代共融，壮美与灵秀并存，和谐与繁荣同在的新城！

　　按照约定，当扎只负责租车给我们，从机场到玉树市区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我们自行开车去曲麻莱。我们从高德上搜索玉树到曲麻莱车程是两小时，但当扎说实际路程是250多公里，要翻越两座大山，尽管路况不错，却仍需三个半小时才能到达。我们说曲麻莱海拔4300多米，担心在那里住宿吃不消，打算当天返回玉树。当扎略作犹豫便热情地说：“你们路况不熟，我今天刚好没事，可以送你们去！”

　　在超市买了零食和饮料我们就往曲麻莱赶。当扎自然当起了导游：这条河就是通天河，再往下就成了金沙江；这是玉树地震纪念碑，2010年建的；那是灾后重建的玉树第一村，是不是很漂亮？那是我家的牧场，我家养了310多头牦牛呢！……。语气中满是对生养他的这片热土的挚爱和自豪！当扎今年三十三岁，却是一个有三个孩子的父亲，大的是个女儿，已上初中二年级。说起媳妇，当扎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他说媳妇比他大一岁，是个漂亮卓玛。他从驾驶位置把手机递给后座的我们，让我们看他手机屏保上媳妇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藏式盛装的女子，华丽的服饰、圆圆的脸庞，乌黑的大眼睛透着与当扎一样的善良和真诚。我赞叹道：“当扎，您可真是个幸福的男人！”当扎得意地笑笑，点点头，没有言语。当扎让我们翻看他相册里拍下的藏羚羊、雪豹、狼群、虫草和雪山草原，介绍这些动植物的习性和国家对三江源的保护政策。他说，草原、雪山、河流以及所有生活在玉树大草原上的动植物都是有灵性和神性的，你敬它们，爱它们，保护它们，它们会感知，会和人们成为朋友；如果猎杀它们，遭贱它们，毁坏它们，那就肯定会遭到报应。听着当扎的娓娓诉说，感受着车窗外习习的凉风，我对这位敬畏自然和生命，深爱这片神奇土地的当扎满怀敬意。

　　沿途皆是原生态美景，绿色的草原铺展在眼前，与天际相连。绵延的雪山屹立在远处，威严神圣像皓发苍髯的智者静坐在那里，仿佛亿万年来他们就俯视呵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众生万物。我陶醉在这美景中，也被一种神奇神圣的情绪所感染。

　　到曲麻莱已近傍晚6点，趁着机关单位还没下班我们匆匆办完事就在一个新开张的体验店里点了牛羊肉和面片。当扎不停给我们倒茶续水，熟练地帮我们用小刀剔着牛羊肉招呼我们：“这里的牛羊不受污染，味道比别的地方更鲜美。牛羊吃的是虫草，喝的是矿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尿的是太太口服液。”大家听完差点笑喷，没想到憨厚的当扎竟如此幽默。

　　为了赶时间，我们吃过饭就往玉树返。考虑到当扎太辛苦，路况也熟了，就让他坐在副驾驶位置，我们自己开车。途中大家提议当扎唱藏歌，当扎红着脸笑笑说：“我老婆唱得好，我不行。”大家说你就别谦虚了，当扎便清清嗓唱了起来，时而高吭，时而婉转，时而深沉，时而柔丽。动听的歌声与夕阳照耀下的雪山草原、蜿蜒的河流、毡房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融为一体，抅画出一副温馨恬静的草原风光图，令人留连忘返。

　　夜幕降临，除了车行的声音，天地一片宁静。车灯照着前方的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我想这才是三江源该有的样子，不要人们的喧嚣和惊扰，不要机器的碾压和轰鸣，让草原自然生长，让河流自由奔腾，让雪豹藏羚羊们安静憩息……

我们返回玉树已是夜里11点了。当扎坚持要把我们送到宾馆才肯回家，并说明天一早送我们去机场。当扎的热诚令我们万分感动，赶紧打开皮箱取出两条烟送他。当扎伸出一双手，竖起十指，像要推倒一堵墙似地坚辞不受。

第二天大早，我们还在餐厅就餐，当扎就来了。他戴着一顶牛仔帽，完全是一个西部牛仔的样子。我们邀请他一起吃饭，他说已在家吃过馍馍喝了奶茶。当扎把我们送到机场时，一种兄弟朋友相别的情意由然而生，我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拍拍他坚实的肩背说：“好兄弟，常联系，多保重！”

　　从那天起，我的微信里添加了一个叫“当扎”的藏族朋友，每天都会互致早安。

（文中部分照片，特别是动物照片由当扎提供，在此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