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南浔

空谷兰

　　下着小雨，正是喜欢的样子。雨滴迸落在伞面和青石板上脆脆地响，犹如天泻琴音。水巷两岸的红灯笼让慵懒的古镇打起精神，水面飘拂着水气，曼妙地幻化缭绕。一条小船缓缓摇来，雨的水乡最是迷人。

在南浔水巷边悠然地走，看经年青瓦粉墙斑驳，吸吮来自天地水的清香，容你合着千年古镇的时光慢板，淡定的从远古踱来。

水巷边拥挤的民居群里有深宅高院气宇轩昂地立于低矮民宅间，却不突兀，想必是富贵人家。南浔旧时被称为巨富之地，然而盈足却深藏于内少有张扬。穿行于老宅，幽暗肃静，一件件旧物彰显那是个初醒时代，但燃一盏油灯还不足照亮世界。案头壁间，诗、书、礼、学、商，浓厚的旧学气息，不看文字介绍，难以判断主人是文人？商人？抑或官宦人家。恍惚间，正厅恍若安坐主人，一袭长袍，一盏清茶，一册书卷。江南人的聪明，发达仍不忘典忘学，故而无愧“诗书之乡”。高墙之外很难想象曾让半个江南人仰仗的盐业大亨落座这窄窄的水巷和草民们同饮一渠水。南浔首富刘镛，因慕元代画家赵孟頫湖州“莲花庄”，故名自家园林“小莲庄”，规模宏大。“小莲庄”内，水榭莲池，曲廊回转，实是读书修性去处。南浔“嘉业藏书楼”为刘镛之孙所建，藏书丰厚。亦商亦官亦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光彩。

不到南浔，怎能想象千年幽静的巷道里竟吹进民国开放的尚洋之风？刘梯号，俗称红房子，宅内罗马式建筑瑰丽恢弘、精美繁复的浮雕、神秘的彩绘玻璃和西方油画让人着实惊叹，在那个刚脱窠臼求变求新的时代，总有先行者冲破旧律，开阔视野。因此，历史注定给他们留住印迹。张静江何人？这个南京灵谷寺抗日阵亡将士公墓牌坊上题字：“大仁大义，救国救民”，被孙中山称为“革命圣人”，蒋介石谓之“革命导师”，官至民国浙江省政府主席的民国元老也大隐于此。

然而，显赫必有定数，《红楼梦》里说得透彻。百年翻覆余温尚存，名宦巨贾的高墙大屋却无一例外地人去楼空，南浔望族烟消云散令人唏嘘，他们的后人去了哪里？散落民间还是寄寓他乡？张氏、刘氏们，居屋百间富甲天下，寿仅七旬早已灰飞湮灭，空留三两个清点门票的把门人何样冷清。

百间楼，一片南浔旧存的原住民区。穿行其间，壅塞简陋朽木陈瓦，昏暗的老屋里，一位年高老者怡然在门厅躺椅上打盹，微风穿堂拂过，手持扇子时而摇一摇似睡似醒，好似那参透凡尘的佛，不闻世间纷扰。看年纪，猜想他曾是个民国人物，见证过几十米外高墙内兴衰？河道边，又一老者满面沟壑盘错，却神情笃定安详闲坐，凝视雨滴吹开涟漪。是否水的涟漪拨动他少年往事，想起对岸他曾钟情的女子水边浣洗抬首投来那甜美的莞尔一笑？

涂满青苔的老墙，一条条攀爬的藤蔓伸展向上，仿佛在追逐阳光。

生命，在最寻常的地方心无旁骛的演绎。

2023.7

水巷两岸的红灯笼

南浔水巷

刘梯号(红房子)

西洋油画

小莲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