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鬼断命

吾心安处

群鬼断命

李济民

黄连树下乘凉也是一乐。

混沌背靠黄莲树，头顶树叶婆娑，身下泥土凉快，心放松，身子就得了自由。

书生混沌是闲散人，五官模糊，面无特色， 心无挂碍，不喜进取，不知不觉就恬然入睡。

黄连树上有一蛇，乃智者所化，常隐于葱郁绿叶之间，专窥人阴恶，听小鬼差遣，在梦中以美女显形，伺机吸人精血，羽化登仙之际，蛇可餍享， 结果人性命，小鬼完命，阎王尽职，各得其便。

蛇沿黄连树逶迤而下，渐见美女之形，腰如弱柳，肤如凝脂，发如流云，唇如朱丹，气息如兰，渐渐靠近混沌。

天地一理，人鬼一般，都说，生要糊涂，死要明白，混沌乃一如水书生，本不复杂，众小鬼清楚，所司有责，人命关天，人谁无罪，美女蛇要吃无德之人，即便死，也要让混沌死得明明白白。

众小鬼争论未果，美女蛇不得幻化成美女，不得入混沌梦寐，不得成其好事，不得吸其精血，不得餍己肚腹。

美女蛇急切宣言:“混沌好色！”

小鬼A说:“好色不至于死，好色如好德，人性使然，混沌天性纯良，两两相便，一无胁迫，二无相害，率性用情而已，简单至于无心而已。”

美女蛇知人隐情，诡秘魅惑，倩笑嫣然，嘻嘻而言:“混沌用情太滥，丑态百出，不堪言说，伤及无辜！”

小鬼B说:“滥情自是有罪，伤人害己，混沌恶梦连连，乃为报应，其已自知有罪，知罪而自省，自省而自责，自责而自律，从善如流，乐莫大焉，何需索人性命。”

美女蛇翘臀摆尾，搔首弄姿，蛇信乱吐，急欲化作美女，口吐莲花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混沌懒散无用，已失做人根本，世间留此无用废物，不如一笔钩销快哉！”

小鬼C看美女蛇妖娆妩媚，叹为世间尤物，心中自然喜欢，有心为美女蛇张本，便道:“好色是万恶之首，恶恶相报，混沌好色成性，恶贯满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风流债当用风流还，死在温柔乡，命绝鸳鸯梦，也是混沌最好的归宿。”

美女蛇魅惑轻使，露出可爱的肚脐眼，秘密武器百试不爽，靠近混沌，她已在混沌的脖子上缠绕轻抚，一旦幻化成形，便可美梦成真，取人性命，如囊探物，如此简单，又如此快乐。

小鬼D银须慢捻，吹一口气，一阵狂风刮过，黄连树枝叶交错，如壮汉拍手，又如夜枭乱鸣，树干树根摇晃，美女蛇险些从树上跌落，人妖相同，苦为根本滋味，避苦趋乐是其本性，一旦离开黄连树落入泥土，美女蛇便会失去化仙的机会，美女蛇胆战心惊，紧紧抓住黄连树，察颜观色。

小鬼E数指掐节，神秘莫测，伸腿蹬踹黄连树，嘴里念念有词:“一切皆有定数，人本复杂，杀人总有借口，弃恶扬善是君子，隐恶扬善也是君子，事生如死，隔岸观火，是为草菅人命，混沌如天地万物，有明有暗，有黑有白，有善有恶，观物当视有如无，视无如有，不可一偏概全，不可一叶障目，视死如归是好事，放下了，看透了，雾去了，自可看清山水的原形，混沌本一如水书生，不亟亟功名，不钻营算计，不事官如父，不看人脸色，不见风使舵，不油腔滑调，不巧言令色，不哗众取宠，不舐痔吮疽，事亲孝，待友诚，处事躬，务业勤，与人善，视己淡，混沌就是混沌，大小相权取其大，利害相衡去其害，混沌是为有缺点的真人，且想，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莫衷一是时莫若放他一条生路，且看他的造化如何…… ”

没有任何端倪，一霎雨过，人走干路，鬼走湿路，众小鬼惊悚阎王爷忽然驾到，都噤若寒蝉，不再议论，不再争辩，观阎王颜色，辨阎王风向，美女蛇也静待阎王爷定夺吩咐。

沉默是心有城府，无语是王者威严，等待是胸有成竹，风声，雨声，淙淙的流水声，哗哗的树叶声，还有混沌起起伏伏节奏匀称的呼噜声……

阎王爷呵呵呵一笑，神秘而冷峻，波诡而云谲，他单手指向混沌，众小鬼都未明白大王其意，只听大王断喝一声“听！”

众小鬼侧耳谛听，唯听见混沌起伏有节的呼噜声——呼儿，呼儿，呼儿……

阎王爷神色俱厉，喝斥道:“糊涂啊糊涂！”

美女蛇入梦心切，离混沌又近，模糊地听清了混沌梦语的大概，急急地妖妖地媚媚地告诉大家:“混沌梦里在妄议大王！”

众小鬼出了一身冷汗，这还了得。

只听阎王爷一字一顿地说道:“扬千善不如惩一恶！”

众小鬼辨出阎王爷话里的意思，王者为大，谁愿意和掌握着自己升迁命运的大王对抗较劲，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为大王负责，他混沌书生一条小命算个狗屁，小鬼们心里盘算着，竟都换了讪讪的媚脸，不自觉便齐声高呼:“大王英明，杀一儆百，钩！”

生死簿上一钩，再好的人也就没用了。

一阵风，阎王爷已绝尘而去。

美女蛇立即变成了貌若天仙的美女，入混沌梦中而去，其后，便是《红楼梦》一样的太虚幻境，众小鬼无声，鬼眼看世，混沌的生命如梦，慢慢地，化为一股清烟，飘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