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到人字桥

岁月缝花

<p class="ql-block">  “我与百年米轨的故事”征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要走到人字桥</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说,铁轨下面睡着数不清的冤魂野鬼哩,轮子响一下,他们就叫一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很多人的家在越南及中越边境,他们把十几二十岁的生命留在这些乱石荒草里,成了永远也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我甚至连我的好朋友的尸骨也没看见,他跌下一个深箐沟,我不敢下去找,我对不起他……”</p><p class="ql-block"> 这是几年前我在一本已记不清名字的书里看到的一段话,一位盘溪人讲他老父亲的故事里写的,他的老父亲曾参与过修建滇越铁路,铁路修好通车后他的老父亲就落脚在了盘溪,在他记忆里,家在铁路边的老父亲上昆明从不坐火车,他宁愿费时费力地转汽车折腾也不坐火车。</p><p class="ql-block"> 震惊,揪心,是当时读这几句话时我的反应,反应过后,突然的,我就想起了我记忆深处一个已死去四十多年的人,我家的邻居合大叔。</p><p class="ql-block"> 合大叔,是我对滇越铁路初始认知的消息来源,他在我懵懂的孩提时代,让我产生了一种好奇,对滇越铁路的好奇,也让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火车,知道了昆河铁路,甚至知道了还有座人字桥。那时,我们小朋友会经常赞叹,美美,太不得了嘛!人字桥上居然还有穿草绿色军装的解放军哦,听说一头有两个呢,白天黑夜都在桥上守着呢。</p> <p class="ql-block">  话到这里了,就容我先来说说我老家的邻居合大叔。</p><p class="ql-block"> 合大叔是当时赶街子的人,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跑小买卖的生意人,他把我们华宁的油罐盐罐咸菜罐,香炉灯台灯盏碗,土碗土盆大汤钵等一众陶器瓦货,用稻草垫隔好装进一对大竹篮子里,天不亮起床,从华宁步行挑到盘溪羊街,赶中午十二点的火车,到开远或者河口售卖,转回来时篮子里装满了挑回华宁来卖的香蕉菠萝龙眼和木瓜,有时,还会有很高级的我们没见过也没吃过的菠萝蜜。</p><p class="ql-block"> 从事的这种营生,决定了合大叔一定是见多识广的,特别滇越铁路沿线的新奇事,一定是他每次回家的重点话题。当然,我们亲耳是听不到的,能人的威严及高深莫测,以及会被人家认为,我们是想吃那篮子里装着的香焦菠萝和龙眼的害怕和担心,将我们阻隔在他家门外晃悠。一两天之后,他家小孩成为围观重点时,我们的好奇心才开始一点点得到满足。他家的小儿子,那个大我两三岁的小男孩,吃着擦黑破皮的香蕉,一脸骄傲的说:“我爸爸说了,等明年我再长大点,能从华宁走到盘溪了,他就带我去坐一次火车,去看人字桥上穿草绿色军装的解放军。”这句话,曾将我们羡慕得几天都不理他。当然,不理他也有吃不到香蕉菠萝龙眼的忌妒。但后来,他的爸爸,我们的邻居合大叔没等到他的小儿子能从华宁走到盘溪就死了,死在了从华宁到盘溪的山路上,当过路的人发现时,合大叔已经全身疆硬,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挑竹篮子的扁担,而两篮子陶器瓦货却稳稳地摆放在地平处。</p><p class="ql-block"> 从那时,那个大我两三岁的邻家小男孩不再成为我们围观的中心。</p><p class="ql-block"> 也从此,邻居合大叔就被我搁在了记忆的一角,直至看到这段话。</p> <p class="ql-block">  掀开我记忆启点的这段话,也激发我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要与这条铁路来一场亲密接触,让自己也成为一个在滇越铁路上发生过故事的人,让这个故事将自己的往后余生衬托出另一种精彩。</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事不愁起点,刚好我们一帮徒步铁驴正计划着去走滇越铁路,我果断报了名。</p><p class="ql-block"> 一位有思想的人说:“无论是谁,总要找到一种行径,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能是喝酒,恋爱,也可能就是纯粹的暴力。”那么,于我而言,想要在跳出故纸堆外对滇越铁路有更深的认知,或者说有一定的存在感,徒步这条铁路也是合适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是的,我与滇越铁路的故事就这样被一些零星的碎片化记忆推动着发生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盘溪是华宁管辖的一个镇,开车到达十分方便。我们的计划是,在三年内分五到六次从盘溪站开始,顺铁路而下,一直走到人字桥,走到倮姑站结束。</p><p class="ql-block"> 盘溪站到倮姑站,一共二十一站,占整条滇越铁路云南段六十二站的三分之一。</p><p class="ql-block"> 距离够长,避免了蜻蜓点水式看一眼就走的单薄,也能达到我想要的切身体验的目的。</p><p class="ql-block"> 徒行滇越铁路的故事就此开始。</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从盘溪站到热水塘站再到西扯邑站,铁轨上的距离三十公里,算进上下铁路多走部分共三十二公里左右,这段我不想赘述,只一句话,顺利走完。</p><p class="ql-block"> 我想重点讲述的是第二次,从拉里黑站走到小龙潭站。</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间回溯到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二日,那天清晨六点二十分我们从华宁出发,到达盘溪后一行十七人坐上租来的中巴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摇晃了三个小时才到达拉里黑站,踏上铁路时已中午十一点。太阳很毒,目的地小龙潭远在三十公里外,任务很重,走夜路是肯定的了。唯有加快脚步加快整个节奏才能缩短走夜路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踩上铁轨,与身体最先接触的,是上面的斑斑锈迹,失去了往来列车频繁的磨擦,昔日光滑锃亮的铁轨被岁月的风雨套上了一层锈衣,这层锈衣不但增加了铁轨的历史厚重感,也给人们留足了无限想像的空间。</p> <p class="ql-block">  应该说,沿线的风景没让人失望,用很美这个词来概括还显简单。若你来了,一定会是一路的惊奇甚或震撼。</p><p class="ql-block"> 比如,我们临时命名的火焰山,在让人惊叹的红色中,铁路穿山而过,进入更大片的红土地中,留下的依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土地。再比如,在转弯过来出现的一处峭壁上,居然出现了滴答流出的山泉水,喝下,每一捧都沁人心脾。</p> <p class="ql-block">  几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响过,在轰隆隆的巨响中,我们遇到了不知多长时间才跑一次的货运小火车。小火车的出现,带给我们的是另一种兴奋和快乐,随着高铁时代的到来,所有的小火车都将退出历史舞台,能在徒步路上遇到它,也算是一种缘分。</p><p class="ql-block"> 很多相遇才开始就已结束,火车经过,一个野生动物的生命也戛然止于铁轨之上,一条香蕉粗的眼镜蛇被小火车拦腰碾成两段,蛇类顽强的生命力让它依然将上半身卷成一盘,并高昂着头。在机械化面前,任何动物的生命都不堪一击,它的生命从此停止在了回家的路上。</p> <p class="ql-block">  当时听到同伴说出的香蕉粗这个词,不知怎的我突然又想到了我老家的邻居合大叔,将香蕉与蛇联系在一起感觉有点恶心,有点恐怖,还有点怕怕的不安。想起合大叔也许是铁路香蕉这两个关健词的作用,更可能的是合大叔有一篮篮的香蕉。一个装着简单吃食的登山包在身上我就感觉很累。为了节省坐车的钱,合大叔将一担担不低于五十公斤的货物压在身上,硬生生从华宁挑到了盘溪,华宁到盘溪的路可是有二十公里啊,贩一次货物一个来回就四十多公里,而他这一走就是几年,这需要怎样的一种毅力及身体才能做到?若不是为了家里的妻儿老小,他又怎会生出常人没有的力气。他到底是怎样死的,他的家人至今都不知道,唯一能明白的是临死前还将两篮子陶货摆放稳妥。生活,残酷地将人的生命降低到货物之下。而死亡,在许多时候在旁人眼里真是一件近乎日常的琐事,但对于自己的亲人,就象合大叔一家,留下的则是肝肠寸断以及更艰辛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  香蕉粗的毒蛇死了,死在人类制造出的机器下,而当年在修建这条铁路时,死去的一万多劳工中,又有多少是死于毒蛇之口?今天我们在纸页上看不到具体的悲伤,因为那些死去的人们,我们一个也不认识,而且时间从来都是淡化悲伤的利器,互相致死是矛盾的,而很多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矛盾中。</p> <p class="ql-block">  隧道,是修建铁路的必须,因为有了隧道有了爬坡有了无数的弯道,才让修建于云贵高原深处的这条昆河铁路有了“云南十八怪,火车没有汽车快”的奇观。</p><p class="ql-block"> 徒步铁路,过隧道也是必须,进入隧道似乎进入了铁路的心脏,回音很大的脚步声成了心脏的跳动音,它与说话声及电筒光一起组成了一支交响曲,我们成了这支交响曲里的音符。在黑暗夹着少许的恐惧中,在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与电筒光的晃动中,头皮发麻心里发毛的我却矛盾地兴奋着,兴奋着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也害怕着这种用死人的尸体钻通的山洞。</p> <p class="ql-block">  奇妙的感觉是短暂的,因为每一个隧道都不会太长,当看到隧道口的亮光而把提紧的心松下来时,我有了时间感慨。抛开当年法国人修建这条铁路是对殖民统治的野心不说,这条铁路,把昆明与河口连了起来,也将沿线六十二个车站串了起来,让这些生活在崇山峻岭的人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漫长而复杂的出山之路有了一条捷径,甚至远到铁路那头的越南也带活了经济。而为什么修过铁路的有些老人不愿坐火车,为什么他们一提到这段往事就老泪纵横。在那个没有辅助工具几乎全靠肩挑手抬马驮人拉的时代,在崇山峻岭中修通的这四百六十五公里有多难,有多艰辛,经历的血雨腥风有多恐怖,他们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一万多为此付出生命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死了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活着,而当他们含泪而说时,我们听的人却不一定在含泪而听,一声叹息是大部分人的反应。</p> <p class="ql-block">  修建铁路时是血腥的,是要死人的,而繁荣的贸易又是美好的,动人的,无数的米轨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矛盾中,它们各哭各的,各笑各的,然后奔向自己的结局,奔向历史滚滚的车轮。</p> <p class="ql-block">  巡检司,是我们的第二站,在这个名字很好听的站台下,摆放着几截废弃的火车头及火车箱,并列几行的铁轨上倔强地站着几个斑驳的路灯,整眼望去,古老而苍凉,很难想象这里也曾经是沿线最热闹的集市,“大铁牛”带来了人们没见过的东西也带走了许多山中野物。如今的巡检司站已悄无人声,只剩下站台,水台,以及红瓦黄墙的法式建筑。除了历史的厚重意义,被时光雕刻过的这一切,能满足的也许只有喜欢怀旧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时间很紧,我们不敢做过多停留,初略看了一遍就匆匆走人,如果有机会再来,一定要计划好时间,起码能停留一个小时也是好的。</p> <p class="ql-block">  在铁路上行走,最艰难之处在于枕木,不到五十公分的枕木间距,让人的脚步不能按正常跨幅迈出,一步一根太小,一步两根又太大,在石子上走更难,踩下去的脚被滑动的石子将力量化解,脚卡在石子窝里有一种在泥潭里跋涉的无奈,铁轨两边的土路不是一直都有,只偶尔会有几米出现还布满粘人草,而清理身上的粘人草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也就是说,我们一整天都在以小碎步的步伐前进,每一棵枕木都要踩到,一整天下来走了五万多步,我们也就数了五万多根枕木。</p> <p class="ql-block">  毒辣辣的太阳也是一大考验,虽到了十一月,河谷地带的闷热天气在太阳的炙烤下更挑战人的耐力。然而没有一个人有怨言,这种自虐般的徒行带来的是大家的相视一笑。流行于徒步爱好者之间的这句“徒步虐我千百遍,我待徒步如初恋”真实地表露了每一个铁驴这颗总是滚烫的初心。</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是灯笼山站,它也以荒凉凄冷的姿态被现代速度遗弃在了深山里,看着被遗弃的以前住人的简陋水泥房,我无法想象以前驻守于此的人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面对深山里枯燥的生活,以及几乎与世隔绝的孤独。邻居合大叔是否也受到这些人的影响?或者说驻守于深山里的这些人,是否也是受到象合大叔一样,依靠小火车南来北往苦生活的人的影响?也许两种都有,也许他们都在想,同自己一样艰难的人都能坚持我为何不能?而一切的艰辛都是值得的,他们的付出换来的是后辈儿孙的甜,犹如合大叔的子女,因了父亲的遭遇,在擦干眼泪之后一个个奋发读书,结局是不必象父亲一样挑担生活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家庭的荣耀与悲辛,会记在几代人的心里,也会风化在历史隐蔽的书缝中。</p> <p class="ql-block">  在咔嚓咔嚓比雪地声音更粗犷的脚步声中,我一路寻找着那些会让劳工跌下去的深渊,寻找着会滚下石头砸死人的悬崖。到一个站就想象着合大叔会否在这一站卖他的陶器瓦货,或者说,会否因为每人只能携带二十公斤的随身物品,舍不得多出部分要付的额外开支而选择在半路卖掉一些。寻找是不由自主的,而想象也是下意识的,不会有答案,生活中没有答案的事情太多了,但我们依然还会在寻找,还会去想象。</p> <p class="ql-block">  离小龙潭站大约五六公里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在手电筒及头灯的照射下,全体人员的速度没有减慢,两小时之后终于安全走下铁轨步入公路,也因此我们没有看到小龙潭站的样貌。想必停运后的小龙潭站肯定也是空的。</p><p class="ql-block"> 加上铁路外部必须要走的部分,我们这一天共走了三十六公里,近六万步。而从盘溪站到倮姑站,算上起点和终点,一共有二十一个站,我们走完了七站。原本二十一个陌生的站名已有七个不再陌生,一个个陌生的概念已变成了一个个具体的地方。剩下的十四个站名,延生出的是一段段各不相同的距离,它们加起来一共一百一十八公里,这又有什么呢,我们已经走到了小龙潭,过了小龙潭就是打兔寨,之后是十里村就到开远了,然后离人字桥就会越来越近,离穿草绿色军装守桥的解放军就会越来越近。</p> <p class="ql-block">  今天,守桥的解放军已经撤走了,代替的是一位坚持了三十多年的守桥人,而倘若解放军还在,看到了他们,我又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这些又是没有答案的问题,那我为何还要执着地想看到人字桥呢?而且还是想通过徒步看到呢?应该不仅仅是有解放军在守桥的缘固,还应有那一篮篮的香蕉菠萝龙眼和木瓜,它们每一次来到我家隔壁,都经过了人字桥,而每一次我只想着要是得吃一个香蕉或者菠萝就太好了。因此,在我小女孩的意识里,人字桥的那头一定是吃不尽的香蕉菠萝龙眼木瓜,还有没吃过也没见过的高级的菠萝蜜。</p> <p class="ql-block">  盘溪很熟悉,人字桥很响很高级,我却用很平常很平庸的香蕉龙眼把它们扯上关系,串在一起,可笑的不仅是童年时吃不到隔壁香蕉的记忆,更多的应是对生活的理解与包容吧。</p><p class="ql-block"> 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滇越铁路的厚重历史在书上看不完,听人讲也听不完,而仅凭我走了几站路更远远体验不完。</p> <p class="ql-block">  于我而言,人字桥最初是一种味道,开始读书了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到后来是书里厚重的历史。一步步的升级意味着我对修建铁路的老人流下的眼泪有了更深的认知,也意味着吃不到香蕉的忌妒有多可笑。因此,我一定要走到人字桥,不仅仅是体验历史及锻炼身体的需要,更多的是一种成长,而我现在已走到了小龙潭,离人字桥只剩十三个站一百一十八公里了,再要三至四次就走完了。</p><p class="ql-block"> 有了这个决心,我的准备更全面,不仅身体上的,更多的是搜集这条铁路的各种信息,也因此,这条铁路在我的脑海里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到今天,人还没有走到人字桥就已经跳出人字桥了。</p><p class="ql-block">(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的计划被中断了三年多,今年,该行动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郭建伟(岁月)</p><p class="ql-block">地址:云南省玉溪市华宁县宁州街道</p><p class="ql-block">邮编:652899</p> <p class="ql-block">  “我与百年米轨的故事”征文仅三篇文章获奖,很荣幸成为之一</p><p class="ql-block"> 能在行走中的百年小火车上领奖,纪念意义大于获奖本身</p><p class="ql-block"> 感谢各位专家评委!</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颁奖领导:开远文旅局局长</p> <p class="ql-block">水晶奖杯</p> <p class="ql-block">绝版纪念章,很有意义的纪念品</p> <p class="ql-block">热闹的现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