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洛邑

毛伟国

仲夏，故都，洛阳。 中国四大故都：西安、北京、南京、洛阳。前三个都早已去过，且不止一次。而洛阳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如今得了一个空档，便从长沙直奔洛阳，了却了久违的夙愿。 洛阳古代亦称洛邑，号称是“居天下之中，有5000年文明史，4000年城市史，1500年建都史”，先后有十三个王朝在此建都，是隋唐大运河的中心。地下到处有古代遗迹古墓葬，但现在除了有限的五大城池遗迹被保护下来之外（洛阳人称之为“五都荟洛”），洛阳城里到处都是高层建筑，也有了二条地铁线路。 【龙门山水】 到了洛阳，龙门石窟是一定要去的。落脚后的第一天就直奔龙门去了。 龙门石窟在伊河的东西两岸，石窟主要在西岸，南北绵延长达一公里。 石窟开凿始于北魏，距今已有2500年左右，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历经十多个朝代，1400多年。遍布山崖的石窟像龛有2345个，造像达11万余尊，这个数字令人有点不可想象。 那么多的石窟，在有限的时间里只能挑重点中的重点来看，况且有许多的像龛内已经没有了“像”，只是空窟一个，或者是残缺没有了佛头。二千多年的风风雨雨，难逃自然力量的侵蚀和人为的破坏。 当然，龙门石窟中最重要最吸引人的是位于中间的“卢舍那大佛”。 随着人流，顺着石台阶，爬上二十多米高的平台，卢舍那大佛就呈现在眼前。那个石龛有三十多米宽，据说中间的“卢舍那”是当年根据武则天的容貌雕刻的，高达17米，头部有4米高。“卢舍那”是古印度梵文的音译，意思是“智慧广大，光明普照”。大佛秀目凝视、笑意详和、雍容睿智，气宇非凡。被誉为世界最美雕像，东方的蒙娜丽莎，达到了石刻艺术的巅峰。 其它的石龛大部分只能是走过瞄一眼，一时也搞不清是什么佛，哪个年代。好多的佛像都是残缺不全的，有自然风化的原因，更多的是被人为破坏盗走了佛头。 走过漫水桥绕到伊河的东岸回首眺望龙门石窟的全景，真的是十分的震撼，从心底里感叹宗教信仰的力量使得这个民族竟然历经十几个朝代，化费了1400年，用原始的简陋的工具，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锲而不舍地把对佛的崇拜，赞美，凿刻在最坚硬的石头上，以图把心里的信仰和慕拜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对着这座山崖，对着这片石窟，不由得从心底里喊一声：壮哉龙门！伟哉石窟！ 【千年帝都】 洛阳博物馆，是一个值得一去的地方。在洛阳的几天里，洛阳博物馆去了二趟。 现在的洛阳博物馆是2009年落成的，占地300亩，地上展馆面积有42000平方米。馆藏藏品40万件，展出达1.1万件。是第一批国家一级博物馆。 第一次是下午去的，人头攒动。第二次一早就去了，人稍许少了一点，但全天预约已经满员了。去博物馆的以年轻人居多。一个城市的博物馆数量的多少，藏品水平的高低，直接反映了这个城市文明发展的程度和文化修养的水平。到一个城市，除了看特色风景城市面貌，博物馆是一个最好的城市名片。 从一楼看到二楼，“河洛文明馆”、“石刻馆”、“汉唐陶俑馆”、“唐三彩馆”、“宫廷文物馆”、“珍宝馆”、“书画馆”、“牡丹艺术馆”。每个馆都有大量展品，且十分精彩。 毕竟是十三朝古都，出土的文物从石刻、陶器、青铜器、唐三彩等等。小及盈寸，大尤过丈，琳琅满目，使人流连忘返。 洛阳博物馆凭着千年建都史，留下了极其丰富的遗迹，是其它城市的博物馆无法比拟的。 【乡关何处】 宜阳，在洛阳以西约三十公里，是一个不大的县城。 早上，在酒店不远的公交站等车，下雨了。三块钱的车票，行驶了一个半小时，到得宜阳县汽车站。下车辩准了方向，便一路向北走去。 为何要去宜阳？ 因为此地曾是“毛国”所在。我的先祖们在二千五百多年前，从宜阳开始四散迁徙。其中的一支流转到了吴地，就是我的祖先。因而我们毛姓真正的根就是在宜阳。 二十年前，当在小册子《毛姓史话》中得知，江南吴地的毛姓，是从中原宜阳迁徙而来，当时曾有过一丝念头：何时有机会去先祖之地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这次洛阳之行，要去宜阳看一看，便在行程之中。 坐在去宜阳的公交车上，不免又想：我是否真是有点什么强迫症或者是什么怪癖，二千多年前先祖们的生活之地，与你有什么关系？千年沧桑，天地巨变，那时的东西什么也不会留存下来，你去了又能看到些什么？ 向北走了1.5公里，来到洛河边。我心里当然明白：经历了那么多的朝代更迭，天灾人祸，世事沧桑，地面上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先祖们生活的遗迹，而唯一能去看看而以此缅怀过去的只能是那条流淌千年的洛河，人类生存的基本本能就是择水而居，而先人能生存下来的依赖也是这条洛河。 宜阳地处豫西丘陵区，一条洛河东西贯穿，沿洛河两侧为滩地，滩地南北均为山岭。有称是“三山六陵一分川”，可见平川还是相对很少。 独自徘徊在洛河岸边的堤坝上，看水流东去。四周无人，觉得自己真是一副傻傻的样子，不去旅游景点，却妄图来看看先祖们生存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能听听这永不消停的千年流水声。想想我的先祖们，从中原腹地的宜阳向东南迁徙。不知在路途上经历了多少苦难和风雨，才来到这水墨江南。这一群人，老老少少，拖家带口，一路上遇到江河是如何渡过的？长途跋涉中是否有鞋子穿（因为那时大概都是草鞋，经不起长途跋涉）？一路上吃什么？路上遇到当地人语音不通如何交流如何问路？路上有人生病或是摔伤了无法行走，是背着他还是遗留在当地？总之，最基本的最低的需求，在迁徙途中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难以克服的困难。现在我们可以有猜测和假设的空间，在当时却不会有选择的余地。 按照电影剧本的套路，我应该泪流满面，跪到在地，双手捧起先祖们喝过的洛河水深情地喝一口。但，现在那洛河水没有消毒处理怕是不能喝的。 转身离开洛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二句唐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但一时却记不起这是谁写的了。 【千古垂范】 “范”者，范仲淹也。 喜欢范仲淹的文章和诗词，却从来没有想过范仲淹死后葬在何处。此次去洛阳之前，看了一些有关洛阳的历史和名胜介绍，发现范仲淹的墓在洛阳。于是把拜谒范仲淹墓列入了此行的计划之中。 但是，范仲淹墓在洛阳以南二十六公里伊川县彭婆乡万安山南侧，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 八点多钟，在应天门公交车站坐上了505路公交车，开行70分钟后，在一个名叫“郭洼”的村子边下车，按着手机上百度地图的指引，在沿路成排的农宅之间找到的一个小辖口，路口没有任何标志这是通往范仲淹墓的入口。进去后，前面是一条四、五米宽的水泥路。顺路上坡又下坡，翻过了一座大约百十来米高的小土丘，路面上时不时撒落着一串一串黑色的羊粪并带着它特别的味道。又穿过了一座叫“许营”的村庄，这个村庄也倚傍在一个小土丘上，等于又翻过了一个土丘，前面是一条近一公里的平坦路面，走完才到达范仲淹墓。偶尔有电瓶车和小轿车从我身边驶过。四顾无人，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步行。这一段路，我走了50分钟。 来到墓园前，迎面看见的是一座范仲淹的白色立像，像前的左右列着两块黑色的大理石碑，分别是2006年国务院和河南省政府、国务院和国家文物局颁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范仲淹墓》。 过桥进入大门（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宅院门），无人值守。前面是一座矮矮的石坊，后面就是范仲淹的祠堂，五间小屋，颇为简陋，里面的陈设也令我大失所望。范仲淹的墓在祠堂的西侧，而祠堂的右后面是他的长子范纯佑和他的母亲谢氏的墓，再后面有他小儿子的墓。 范仲淹的母亲在范仲淹的父亲过世后改嫁了，所以她不能安葬在范氏墓地而葬在了洛阳，范仲淹与他的子孙多人随其母也葬在了此地。 最早知道范仲淹这个名字，是在初中二年级语文课本上读他的《岳阳楼记》，为他的文采和胸怀所折服。近几年有空闲了，买来了《范仲淹全集》，但也只能是部分精读而已。他自幼丧父，少年苦读，进士及第。在出仕为官时，泰州治堰，西北戍边，文武兼备；庆历新政，秉公直言，因谏被贬。最后从山东青州调往安徽颕州任职时，因患病死在旅途中，时年64岁。 范仲淹和苏州有着不解之缘，苏州有着他的后人。在祠堂的一侧，我看到了苏州范氏族人立的褒孝碑。 文革前，我读过书的母校，其前身就是范仲淹创办的书院，千年府学传承至今。现在，学校的大门内立着他的塑像。 来到范公的墓碑前，但见黑色的碑石上，刻着“宋参知政事范文正公墓”。参知政事在当时相当于副宰相，这是范仲淹仕途中的最高官职。而谥封范仲淹为“文正公”，则是对他的最高褒奖。墓碑后面是他的坟墓，墓堆上长了青草。在他的墓边伫立了许久，想：近千年过去，土墓内的范仲淹早就腐朽成了白骨了，这白骨与我们普通世人死后变成的白骨并无两样，最终都将腐朽化作泥土。而范仲淹与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留下来了他的道德文章：“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忧，后天下乐”。这是无数个如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毕生都无法企及无法做到的。也正因为如此，无数个不是他的后代，不是他的族人，会因为仰慕他而远道跋涉来祭奠他怀念他。而我就是这千万个仰慕者中的一个。 范仲淹给东汉隐士严子陵先生写的《严先生祠堂记》中赞誉严子陵有云：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而范仲淹他自己留给我们后人的，不正是如此吗！ 最后，怀着对范公的敬仰之情，躬躬敬敬地鞠了三个躬，于是转身与范公作别。 已近中午时分，顶着太阳，一路往回走，很长的上坡路，走走歇歇，到了土丘顶，回望范墓方向，忽然觉得，范公名垂青史，却归宿在这样的地方，世人要来拜祭他，现在不算方便，以前更不容易，不免有点孤独的感觉。 带的二瓶矿泉水已经喝完，还好，公交车正在过来了。 【途中思绪】 在回来的高铁途中，看着树木，村舍，农田在车窗外向后退去，思绪飞转。 洛阳地处中原腹地，十三朝古都，虽然总体给人的印象不错，但地面上留下来的古遗迹并不多，目力所及，高楼遍布，有限的古代风格的建筑也都是近几十年的仿品。所谓的“五都荟洛”，也仅仅是留下一点古代城池基础的残骸。历代农民起义改朝换代，都会心怀仇恨把前朝的一切彻底消毁，所谓的砸烂一个旧世界，那股杀气除了对人还对物。当然这是那个时候的认知水平，现在奈何不得。然而人是个有思维的而且还是个怀旧的动物，待得发现老祖宗用心血建的用的东西连同老祖宗一同消失了，又念念不忘起来。于是现在只能造一点假古董聊以自慰。 历史就是在这个魔咒下慢慢前行着。 2023-07-11～16 随记散段于洛阳 2023-07-21～24 修改于苏州 　　【龙门山水】 龙门石窟全貌。真是难以想象，历经1400年，十多个朝代，在数不清的工匠们的凿子的叮当声中，把坚硬冷酷本无生命的石头，变成了中华灿烂文明的象征，成为了人类文化遗产。 　　【龙门山水】 在河对岸远眺卢舍那大佛。 看人和大佛的比例，想：古人要开凿掉多少石料，才能形成这样一个巨大的壁龛，再在壁龛内雕出大佛。在全部只靠一双手一把锤子一把凿子的年代，这是一个多么艰巨又需要何等智慧的工程。 　　【龙门山水】 在卢舍那大佛前面的平台上，可以近距离观赏大佛。可以拍大佛的全貌和长焦距的特写镜头。 　　【龙门山水】 卢舍那大佛。面容慈祥和善，看了她，你会平静下来。 又想：说是按照武则天的容貌雕凿的，其实武则天肯定不是这般模样。这是1300多年前的智慧的工匠们吸收了外来佛像的元素，加上自己对佛祖完美容颜的想象雕凿出来的。 　　【龙门山水】 石佛的衣裙，褶皱线条的自然流畅，这竟然是用最坚硬的石头表现出来衣裙的轻柔飘逸。二千多年前，这些可能不识字的工匠，却用粗糙的双手凿出了盛唐灿烂的文化。 　　【龙门山水】 石壁上的工作人员。大概是在给石缝打粘胶剂，防止雨水侵入石缝而加速石缝的开裂。 　　【千年帝都】 洛阳博物馆的中央大厅。 　　【千年帝都】 唐代三彩白釉马。 　　【千年帝都】 1981年龙门古墓出土的唐代三彩马。 　　【千年帝都】 2009年洛阳出土的唐代釉陶骑马俑。 　　【千年帝都】 2008年洛阳春秋古墓出土的龙纹铜方壶。（距今约2600年） 　　【千年帝都】 2008年洛阳春秋古墓出土的鳞环纹铜鼎。（距今约2600年） 　　【千年帝都】 1977年洛阳出土的西周兽面纹方鼎。（距今约2800年） 　　【千年帝都】 几个学生在摹画1979年洛阳永宁寺塔基出土的北魏泥塑佛面像。这个残缺的佛面已经有1600多年了。 这种现场临摹在国外博物馆美术馆是常见的。 　　【千年帝都】 洛阳博物馆里可以看到不少穿着汉服的姑娘。 　　【乡关何处】 宜阳县，洛河上的一个滚水坝，水流翻过坝体，发出隆隆响声。在宜阳这一段，就有多个这样的滚水坝，分段拦水蓄水。 　　【乡关何处】 滚水坝的下游，水流缓慢，水量减少，露出了河道中的泥沙滩。 对岸建起了高层住宅楼。 　　【乡关何处】 徘徊在洛河边的堤坝上，试图与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先祖们作一次时空对话。 　　【乡关何处】 楼阁式石佛塔。 在宜阳洛河北岸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出土。为1300多年前的唐代所雕凿。 　　【乡关何处】 宜阳第二高级中学的校门，真是又大又气派，胜过了许多大学的校门。 　　【千古垂范】 范仲淹祠堂。祠堂简单朴素，倒也符合范仲淹的品格和为人。只是周围杂草丛生，环境没有打理好。 　　【千古垂范】 范仲淹祠堂。一踏进去，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上面那块光绪题款的《以道自任》的匾额应该挂得高一点，现在几乎要碰到塑像的头了。祠堂里挂两只红灯笼没有必要，好像没有见过祠堂里挂红灯笼的。那只祭台实在是做得太马虎太简陋了，颜色也不搭调，边上还堆着纸箱杂物。两榀屋架弄成了宝蓝色，也有点刺眼。地面也不平整。哎呀，这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心中敬仰的范公的祠堂竟然是这般模样！ 　　【千古垂范】 《岳阳楼记》是不可或缺的。范仲淹在庆历六年（1046年）写的此文，经历了漫长的977年后，2023年，我在他的墓园里又重新诵读了一遍。 　　【千古垂范】 三年前，苏州范氏后人立的《褒孝碑》。 【千古垂范】 站在范公的墓旁，看着这简陋的墓穴，荒草杂生。但荒草和泥土下面是一个不朽闪光的灵魂。 　　【千古垂范】 范仲淹的墓碑。 近中午时分，四周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心怀崇敬之情，躹了三个躬。转过身去便与范公作别。 　　【千古垂范】 苏州中学的前身可追溯到北宋景祐二年（1035年），是范仲淹创办的苏州府学，至今已有988年。 　　【洛阳】 从洛阳龙门高铁转地铁2号线，看到一个带着棍棒的巡逻安保人员，心里有点诧异，想来这大概是高铁地铁交叉口，人员较多较杂，巡查人员手中有个家伙能增强威慑力。后来发现每个地铁站都有一名带着“哨棒”的“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