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馀响

剑尘

平生结习，文字为最，一如舍利之坚。每遇佳文字，恍遇绝色，全不知有倾国之虞。姚公此文，吾少时能成诵，顷在微信群与渔哥兄谈及，则搜尽枯肠，仅得数句，咨嗟良久。沧海扬尘矣！吾鬓飞霜矣！此时窗内晏灯，窗外风雨，星辰杳若。猛忆及吾友殊熠当有此文，乃丙夜电檄，速速觅来，真不啻子猷访戴。移时文至，抚屏欣然，俄而木然。何哉？叹阿难多闻之累，深黛玉葬花之悲也！

剑尘谨识

吕小薇先生竹村韵语序

姚公鶱

粤自新声蔚起，滥觞曲子之词；别调争弹，渊薮诗家之作。遂有飞卿端己，花间严淡之妆；延巳重光，鼎列周秦之宝。开北宋一代之风气，导西江二晏之波澜。从此醉翁琴趣，人生自有情痴；耆卿乐章，今夕何方酒醒。天涯倦客，江海馀生，苏子瞻真绝尘之骏足；十里春风，一帘夜月，秦少游乃奇花之初胎。沿及美成，曲府大晟，词家少陵。审音创调，繁会相宣；引类征辞，精工富艳。其奈晏安俄顷，而胡马南来；板荡仓皇，而宫车北去。千秋遗垒，一抹斜阳，故幼安有剩水残山之恸，尧章兴废池乔木之悲。更有三刘一史，两竹双窗，莫不发彼哀音，奏其凄调。虽南渡之才人一时称盛，而西湖之好景毕竟无多。致令山中白云，田荒玉老；花外翠叶，碧乱窗零。盛衰交替，风雅沉浮，词牌歇响，杂剧代兴，物换星移，草衰木变已矣。及至有清，词坛复振。侧帽乃乌衣王孙，曝书有金风亭长。困来挟瑟，湖海楼高；老去填词，茶烟阁邃。于是秀水揭清空之旨，风声所播，家白石而户玉田；常州重言外之情，津逮可求，缘碧山而窥邦彦。判而两派，论密于前；卓然四家，实结其后。半塘恢宏，大鹤冷瘦，彊村隐秀，蕙风渊微。词学因之大兴，词作几乎极致矣。然而百年一瞬，万物无常，语业又归寂寞，词林重现萧森。无可奈何，名花寥落；莫衷一是，异曲纷陈。当是时也，高树孤鸣，寒江独钓，抱人弃我取之心，发振靡起衰之愿者，则惟我大姐小薇先生致其力焉。先生武进名媛，吕家爱女。守青箱之世业，宫相居崇；慕红豆之词人，晋卿在迩。昆弟俱江左之衣冠，夫婿乃闽南之阀阅。雪天咏絮，未解言愁；月夜赌茶，惟耽笑乐。讵料世丁运会，人近中年。战氛示警，忍抛阳羡溪山；锋镝逃生，长别延陵祠墓。从此背井离乡，浮家泛宅。滕王阁畔，孺子亭边，一席青毡，盈头白发，幽忧来日，憔悴斯人。然而宁人负我，始终不改初衷；尽心育才，时刻有资后学。如菊之淡，似竹之贞，可谓荣辱两忘，得失俱泯者也。诚可尚矣，不亦难乎！于是昏晓推敲，低昂吟诵，百结之绪，一寄于词。接茗轲之遗轨，作紫薇之传人。铿其美音，弘茲绝学，始于今岁将《竹村韵语》结集付梓。嗟夫！李易安之才调，本色当行；谢玄晖之风神，雅人深致。尽多餐霞吸露之辞，不娴嚼蕊吹香之态。陶写真宰，鼓吹正声，传统如新，机抒自出，盖惟冀存琴操之七弦，幸延词学之一脉焉。尤幸先生海屋添筹，庭阶展荫。梳翎立鹤，高士仪型；擎盖长松，良材则范。愧鶱也，蟛蜞空螯，偃鼠俭腹。闻韶善矣，开卷欣然。故不择干枯之笔，为申景慕之忱。未敢言序，聊代祝辞。

一九九七年岁次丁丑十二月于南昌青山湖畔北面斋，时年七十又三。

吕小薇先生诗词三首

蝶恋花 南桥送别衡九 一九三七年初春

高下桑林行客路，车过湾儿、便似天涯阻。只有离情遮不住，山山水水随他去。

回首碧云斜日暮，独自归来、此恨知何数！融雪檐头声似雨，断肠都在无人处。

陌上花

一九八三年春暮，京行方南归，独对小庭花树，虚室寒灰，思故人生死之隔，怆然感赋

孤鸿燕北归来，归也又惊春晚。迎柬谁裁？陌上空歌缓缓。篆香一炷试招魂，奈化轻烟飞散。待吟笺焚与，万千心事，不成都幻。

换韶光、绕砌花篱草，舞碧飞花参半。如此黄昏，争得更匀寒暖！最伤懵懂床前别，还许十年相挽。*到而今，剩对雕盒寒灰，伴予凄惋。

*衡九于医院就瞑前夕，犹忍疾执手，促余归家曰：“病无妨，尚可十年相聚也。”

荷荡女 一九四0年，流亡泰和，逢苏州老妪述其邻女事，效白傅新乐府以纪之。荷荡，苏州名胜荷花荡，暑游胜地。

“种莲种子，谢莲谢花，不知莲花莲子落谁家”（民歌）荷花荡里水如鉴，绿叶如云高拂面。采莲女儿赤足来，踏入绿云人不见。侬家旧种十亩田，莲根肥大莲子鲜。花时十里香成雾，折与游人不论钱。年年游客来消夏，卖得莲蓬备妆嫁。隔村早许种莲郎，只待明年莲轿迓。是年花盛喜丰收，却怪花前少客游。渐传妖氛下黄浦，犹隔烽烟嬉白鸥。鲤鱼风起莲蓬老，贩贾不来贱似草。家家屋赁城市人，都道水乡避难好。水乡避难几时安？一日惊心铁隼盘。掠空妖弹俯冲下，莲摧藕断血泥翻。中宵警急仓皇出，遥望郞村唤不得。闻郞向东侬向西，从此伊人音讯隔。三年流寄赣江边，弱质余生悄可怜。夜来频梦荷荡水，怕听人家唤卖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