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上大礼堂追忆(随笔)

春光不老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光似水,有些日子流过了,消失了,一朵记忆的水花也没留下;有些日子,汇成一股浪头,磨砺了岩石,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上山下乡一定是这种浪头,千千万万的水滴汇聚成大浪,激流勇进,跌宕起伏。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总想回头看看,再想想那究竟是一段怎样的时光,或许是对后人说,或许,仅仅是对自己说。有时想撂下,一件旧物又会成为记忆的载体,勾起一段故事,一段感情,一段思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3年麦收季节,重回当年下乡的地方莒南坪上,去看了当年知青宣传队的老根据地公社大礼堂。五年前来过一次,以为它不会存在太久。政府机关早就搬走了,建于1971年的大礼堂早已成了危房弃之不用,周围沿街都是五颜六色的商业楼房。没想到的是,大礼堂竟然还在。穿过商业楼的夹道看见它时,心情自然有些波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几排平房塌的塌拆的拆,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满目萧然。记忆中应该有几排高高的水杉树,东门外台阶两侧也有如云如盖的老榆树或老槐树,如今都消失了,大礼堂赤裸裸的立在空旷的院里,残旧不堪,像风烛残年的老妪,在寒冬里萎缩在太阳光下乞索一点温暖。毕竟见证过它的辉煌,如今却是摇摇欲坠,心里的波动可想而知。它曾经是坪上最高大最气派的建筑,屹立在公社大院,居高临下俯瞰大半个坪上。无数次从村里来公社,都是远远先看见大礼堂门楼上熠熠闪光的红五星。那时的大礼堂,有一种庄严,甚至威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礼堂建于1971年全国农业学大寨的热潮中,诞生于兹,使命于兹。从坪上北去十多里可以看见一座高山,山下是全国学大寨的旗帜厉家寨村。而从时间上,厉家寨的先进事迹要早于山西大寨。“愚公移山,改造中国,厉家寨是一个好例。”毛泽东主席在看到历家寨人战天斗地的事迹材料后挥笔批示,山西大寨率先派团来厉家寨取经,之后,结合大寨自然条件进一步创造出大寨经验在全国推广,一个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在全国开展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过多年,我们可以回过头来理性的看当年那场运动,那是党和国家在当时国内外的政治经济形势下做出的必然选择。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看问题,今天,我们理解了为什么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为什么要凝聚起一种精神统一一种国家意志,我们更理解了在一个被封闭被禁锢的国际环境下,为什么要用那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战天斗地,解决八亿人民吃饭的头等大事。当然,我们也认识和理解了为什么现在要改革开放,倡导世界经济互通有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坪上大礼堂最辉煌的日子,也是全国农业学大寨最高潮的时候,开会,开会,似乎有无穷多的会。生产队开会,管理区开会,公社还是要开会,当三个层级的干部汇集到公社大礼堂时,简称“三级干部会”。春播、春种、三夏、三秋关乎吃饭大事,必须开会;冬季深耕深翻关乎来年庄稼产效也必须开会;远学大寨近学厉家寨开山造田修渠灌溉更要开会。最重要的会是政治类的,传达贯彻最高指示最新指示和中央文件,在一次次的政治运动中统一思想统一行动。每次开会,三四百人的大礼堂塞满了风尘仆仆面色黝黑的面孔,里面坐不开,就在外面的树下席地而坐,三五一堆操着当地的土音高声交谈着,满院弥漫着烟草刺鼻的味道。让院子安静下来的,是公社书记的出现。书记姓徐,中等粗壮身材,面色本来就黑,加上不苟言笑,自带威严,大家背地里叫他“徐黑子”。徐书记夹着红色的笔记本从前面平房办公室拐过来,即刻有人下意识地喊一声“来了”,这比喊“开会了”还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没有知青宣传队的入驻,大礼堂会一直威严庄重的存在着。1975年三秋即将结束,从全公社挑选了二十几个知青,加上当地中小学几位老师,共同组成公社宣传队,吃住排练都在公社院里,大礼堂成了根据地。可以想见,宣传队的入驻,给严肃沉闷的的公社大院增添了多少活跃气氛。一群十八、九岁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自带铺盖住在公社专门腾出的一排平房里,大通铺而且是地铺,麦秸铺底再盖上一张芦席,这就是家了,没人在乎冷热干湿,接下来的那个冬天就是在地铺上睡的,没人当回事,大家的精力全放在大礼堂里。东方欲晓,晨雾未散,队员们起床去大礼堂练功,女生在东立面二楼阳台吊嗓、压腿,男生在西侧舞台二胡笛子响成一团。白天就在舞台合练,反反复复,重来倒去,渐次提高定型。大部分队员在学校就是文艺骨干,自带节目,能者为师,互帮互学。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念头:好好表现。这种单纯的念头或许是一种潜意识,或许是家庭的叮嘱,或许是社会环境的启蒙。只有好好表现才有可能达成个人心愿——招工,入党,提干。这种内在的东西形成个人的自觉性和积极性,进而行成团队合力。短短一个月时间,十几个节目就成型了,恰好,轰轰烈烈的修整大寨田刚刚拉开序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谓大寨田,就是在山岭地上平整土地修筑梯田,同时还要开挖机井,切筑石渠,引水入田,彻底改变自然地貌旱涝不均的条件,实现旱涝保收。在机械工业落后的年代,主要靠人力用原始的锤、凿、撅、镐完成,是一场血肉之躯与岩石的较量。那个冬天坪上的田野热火朝天,地头上红旗猎猎,“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标语随处可见,各个村庄中心水泥电线杆顶端面向四面八方的高音喇叭不断播放村支书的动员声。在这种氛围中,宣传队带着排练好的文艺节目深入村村落落田间地头,投入到这场激情澎湃的大合唱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坪上最远的村子有二十多里,多是山岭小路,而且是夜场。队员们穿着单薄的演出服,外套一件棉大衣,在凛冽的寒风中走着去走着回。拿乐器的队员手冻僵了,一路上不停地对着双手哈气,上了台还嘘嘘哈哈不停。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偏远的大山空村,那里平日很少有外人到,住家散布在两山之间的山坡上。宣传队的到来,村里就像过节一样,大人小孩围坐在芦席圈成的舞台前,两盏发出耀眼白光的汽灯把舞台照得如同白昼,台下一张张淳朴的笑脸,即使不看节目,看见陌生新鲜的山外人都会高兴。那个夜晚,小山村久久回荡着欢声笑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演出结束后,队员们来不及卸妆就要向回赶,好在那晚有月光,在月光下走蜿蜒起伏的山岭路,一片树林一个麦秸垛也会成为惊悚的诱因,一路上,有唱歌壮胆的,有故作沉着勇敢的,还有埋伏在路边搞恶作剧的。走到后来,只剩下脚底摩擦沙土的“唰唰”声,大家心里只剩一个愿望,早一点看见灯光。那时多数村子还没有电,照明点煤油灯,只有公社驻地有灯光,看见了灯光就有了盼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大礼堂最急迫的一次演出是慰问野营拉练部队,接到任务时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节目内容要调整,除了学大寨的之外,还要有反映军民鱼水情的。于是,队员们熬了几个大夜,《洗衣歌》、《红星照我去战斗》、《金珠玛米赞》等节目进了节目单,为此,大礼堂的灯光彻夜不息。不用说队员们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和汗水,一个舞蹈一段表演从日出练到深夜,没有精神意志支撑是完不成的。三四天时间,一台慰问亲人解放军的节目出来了。当大礼堂内一次次响起战士们热烈的掌声时,大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断断续续,宣传队存在了两年,跑遍了坪上公社四十二个自然村。如今面对四十多年前的根据地公社大礼堂,睹物思人,追忆那个激情澎湃的年代,心情仍是激动不已。宣传队队员丁维贵因癌症去世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从医院病床上爬起,插着导尿管,开车去了下乡的坪上七里沟村,他要再看一眼,带着此生最美好的回忆走。我想,上山下乡的知青都会有这种情结,毕竟我们为了一个目标努力奋斗过,我们的青春在那里闪光,永远的闪光。</span></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0px;"> 2023年7月于临沂</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