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告别

陈卫红

（一） 1983年的7月中旬，如蒸笼一般炎热的长沙岳麓山下，我们这些中南矿冶学院79级的同学在等待着毕业分配的结果。大家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准备离校，也即将要离开我们朝夕相伴四年的同学。 我收到了曾经一个宿舍的78级师姐的信，她说：“好好回忆一下这青春的四年吧，想想都有什么收获，有什么遗憾……”。一句话，勾起了我太多的东西。 是的，大学四年转眼过去，似乎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想爱的人没敢爱，现在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四年来，只会压抑着如火的激情，每天按部就班早出晚归的学习，努力在做一个不惹事、不冒尖的别人眼中的“好学生”。四年，似乎没有参与过什么活动，连个小组长都没有担任过，很少说话很少笑，除了有个还算不错的成绩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悲从心来、泪如泉涌，转而变成无法控制的呜咽，压抑克制了四年的情绪，今天，我只想任性放肆的大哭一场。 同宿舍的伙伴吓了一跳，以为是家信中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小卫拿着我手上的信看了一下，明白我为什么哭了。这些年和小卫关系最好，我的事、我的烦恼她都知道。 小卫同宿舍的其他人说：“我们出去吧，让她哭会儿，哭出来她心里就能舒服点了”，善解人意的小卫懂我。 那天，我就这样毫不节制、肆无忌惮地大哭，直哭到头发都被汗水湿透，迷迷糊糊地睡着…… （二） 毕业分配结果下来了，有着顺心的、好的分配结果的人很少，多数人是去到偏远地区一线工厂。很多南方的同学被分配到寒冷的北方。我们班，湖南、四川的同学去了西宁、去了宁夏石嘴山；湖南的、福建的同学去辽宁、去了抚顺，我这个新疆人，分配到了石家庄……多少人要从此背井离乡。对未来的忧郁和离别的愁绪夹杂在一起，无论是各个班的散伙饭，还是在班级的告别晚会上，总有同学控制不住的哭泣，大家的心都是痛的。 幸亏我之前在宿舍独自放肆的大哭过，情绪已彻底释放，所以，告别的那几天，我都从容淡定。 和同宿舍的8个伙伴一起，拿上同学的相机，到校园各处我们曾经熟悉的地方拍照留念。看相片，释放了压抑情绪后的我，四年来，好像第一次照相如此放松和自信。 三舍前的花坛三舍是我们冶金系男生住的宿舍，就在我们二舍的后面。当时住北面宿舍时，还能看见一些捣蛋的男生拿小镜子反光往女生宿舍照。 我们冶金楼前这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冶金楼二楼最东面的201教室是我们的专业教室。 图书馆后面的大道笑颜如花，一群毫无娇柔做作的小丫头们，多美！ 体育馆前可以看见还是一堆沙土，假期里体育馆在维修。 机电楼前这里是自动化系的所在地，非常原始的第一代计算机教室在这里，我们在这里上过课。教学楼晚自习后，我来过这里打“游击”（教学楼熄灯后，全院各楼到处跑，找不熄灯的专业教室继续看书学习） 二号教学楼前现在这栋教学楼已经拆除，我们脚下的石台阶已经搬到了现在的冶金楼前。 二舍前的荷花池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围栏，在二舍前打排球、篮球的一群男孩，经常会不小心把球打进池塘，然后看一群男孩手忙脚乱地用各种方法把球赶到岸边取出。 （三） 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1983年7月22日，我们班近一半的同学，到火车站送另一半第一批离开到同学，每个人心里都压抑着满满的离别愁绪。 送完最后一批去南方的同学（武昌—湛江的161次），已是晚上11点多了，已经没有了公共汽车。我们一直坚持送完最后一趟火车的近十名同学，决定从火车站走回学校。 走到湖南大学的时候，已是夜里12点多，路上没有什么人，我们几乎一字排开地走在大路上，边走边聊。没有注意到一个本地男孩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女孩从身后过来，男孩估计是打铃了，只是我们没有注意，他摇摇晃晃的刹车，车轮刚好夹在路中间的缝隙里，摔倒了。把她女朋友摔到地上，自然是非常没有面子，他站起来，上来就一拳，打在站他身边的我们班长的脸上。我们上前和他讲理，他见谁打谁。没天理了，怎么可以这样！本来毕业离校的愁绪压的大家心里就不爽，再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打我们的人，怎么会饶过他！我们一下全围上去参与争吵，彼此都开始推推搡搡，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拿出一把小刀，打急了眼的大吼：“来呀！来呀！”，附近不远处有两个乘凉的本地人听到声音，好像拎了把刀，也跳过栏杆往这里跑，准备帮着这个本地男孩一起来打架。 我吓坏了，一把抓着那个女孩，使劲把她推到她男朋友身前，说：“快阻止你朋友，否则要出人命了！”，然后几乎用我四年都没有这么大的声音、命令一般的吼：“跑，跑呀，快—跑！”。男生们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没有恋战，一哄而散的跑了，那两个跨过栏杆的男人追他们去了。（哼，喝着啤酒带着啤酒肚的本地男人，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们每天跑步运动的精干男生！）。 我抓住那个女孩的腰，死死顶在她男朋友面前，女孩哭着说：“莫喽，莫喽”（长沙话“不要这样”的意思）。在他男朋友拿着刀眼光柔下来看这个女孩的一瞬间，我丢下女孩，拔腿就跑。 在师范大学门口，我们陆陆续续地又集中在了一起，看看大家都没有受伤，心里放心了。这一场打架和奔跑，把我们压抑的情绪也打没了、跑没了，大家嘻嘻哈哈说笑着回到了学校。那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二点了。 （四） 打架的第二天晚上，轮到我离校了，还有一些没有走的同学到车站来送我。 站台上很多人，几乎都是我们中南矿冶79的同学。虽然大家在校时没有说过话，但四年校园的共同生活，看着还是脸熟的。 随着发车时间的临近，站台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哭声。我们班一男生，也伤心的走到一边，悄悄抹着眼泪。我依然非常从容的走过去，安慰他说：“还会再见的”。 边上化学系的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嗷嗷的哭声揪着每一个在车站送行的人。发车铃响了，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一样，很难受。我立刻头也不回地跳上火车，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车子启动了，站台上送行的很多人都哭了，有人跟着火车跑，大部分人站在原地招手。火车在前进，这些熟悉的、深爱的同学在一点点往后退…… 别了，我四年的大学生活！别了，我四年的青春！别了，我的挚爱！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再也无法淡定，泪奔……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火车哐哐当当地响着，我抬起头，看见天边一轮含着水的圆月！ 这一天是1983年7月23日，那一日，那种吹在脸上潮湿的风，那种刻骨的离愁，我永远记得！ （五） 今天，是2023年7月23日，距离那一天的告别，整整四十年！ 四十年，我们每一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四十年，又好似弹指一挥间。我们79级，正好经历和参与了国家的改革开放大发展的整个历程，每一个人所经历的事情，应该都可以写成一部恢弘的小说！ 那个懂我的闺蜜小卫，现在已经是中国工程院院士；那个被打的班长已英年早逝；那晚我们一起打架的同学中，后来，有的成为了政府高官，有的成为了企业高管，有的已是大学里的教授。现在大部分人都已退休，开始安享晚年；那个在大学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的同班男生，也成了我相伴一生的老公。 那个在火车站相拥哭到撕心裂肺的女孩，现在是我无话不谈的闺蜜；那些站台上送行的男孩女孩们，在2019年我们举办的中南矿冶79级全年级大聚会上，应该都已见到了。我这个在大学里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也已蜕变成自信的主持人，站在纪念大会的大舞台上，从容地问着大家：“如果再给你们一个机会选择，你们会选择哪里上大学？”大家高声齐答：“中南！” 1983年2月，我班部分同学在二号教学楼前，中间笑的最厉害的（右三），就是我们的班长。1989年去世。他的离世，成了我们班全班的痛。 风华正茂的青春（1983年我班一个宿舍的男生） 一起结伴同行的同宿舍同学（1983年） 我班的四个广西同学。在大学时，怎么都不会想到，后来我会去了广西，嫁给了右二这位帅哥。（1980年拍摄） 来到北京后，我们这些曾经的79级二舍的闺蜜们，经常一起游玩，一起跳舞，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2016年） 和79级姐妹们一起参加北京校友会的年会。每年年会，我们都是各节目的主力。（2019年） 和79级姐妹一起，在2021年北京校友会年会上，演出舞蹈《珊瑚颂》。 2002年，毕业即将20周年时，我才再次回到母校。一别20年，当看见我班同学制作的“矿冶，我们回来了”的旗帜时，已泪眼婆娑。车子一开进学校，看着熟悉的校门、图书馆、地质楼、冶金楼，如见久别的亲人，我哭到泣不成声…… 老同学相见格外激动（2002年） 我们班同学一起登上岳麓山（2002年） 毕业20周年时，和老公同学一起回母校（2002年） 2009年10月，我们班“我们相识三十年”聚会在北京举办。登上长城，在阳光照耀下，每个人都是那样开心幸福。 2013年11月，冶金系全体同学返校，庆贺我们毕业30周年！ 同学相见，所有的爱、所有的情，都在酒里，没什么可说，一扬脖，干了！（2013年） 曾经一个宿舍的女生，再次回到二舍前的荷花池。这里已经修缮的非常漂亮，已经成为中南的一个恋爱角了（2013年） 再见恩师（2013年） 我们全班在冶金楼前（2013年） 2019年，中南矿冶79级大聚会，庆祝相识四十年！这是我们冶金系的队伍 2019年，参加全体79级大聚会的同学老师大合影 2019年纪念大会主持人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依然会选择中南！在这里我结识了很多优秀的人，他们单纯、善良、智慧、勤奋，他们重情重义，任重道远，为祖国的建设发展贡献了他们最大的价值！ 祝愿我的同学们永远健康平安快乐！ ❤️爱你们❤️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同学们！共同庆贺我们毕业四十周年！ ——冶金791班陈卫红敬上

四十年前的告别

陈 卫 红

陈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