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行·龟兹咏叹

西一

　　惜别了美丽的孔雀河，我们又领略到了博斯腾湖的浩渺与壮观、经历了罗布泊大峡谷旷野与荒凉，然后再上罗布人村寨晋见最后的罗布人。还有塔克拉玛干的漫漫金黄、塔里木河变幻的辫状水系，都成了我们美好的记忆…。

　　我们终于前往库车，残存的封土堆告诉我们，这是龟兹古国的遗址。“未入王城，先进佛堂”。苏巴什佛教遗址迎入眼帘…。这是始建于魏晋的佛教遗址，庙宇、洞窟、殿堂、僧房的残壁断垣，布满库车河的两岸。这里曾是法显、鸠摩罗什、玄奘的讲经的圣堂，这里曾是引领西域佛学的高地。战争之摧毁，风雨之侵蚀，欧美之盗掘，苏巴什已经面貌全非，但它宏伟的经殿、高耸的佛塔却仍然傲视苍穹，仍在注视着龟兹、注视着西或…。龟兹，果然不同凡响，果然不愧是扼守丝路中道咽喉的西域之大国，难怪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文明在这里相逢，使得龟兹具有如此浓烈而斑斓的色彩…。

　　可是，龟兹之命运，却一直在历史的十字架上煎烤…，由于草原游牧与绿洲农业文明的巨裂碰撞，它必须依靠某个大国的势力而生存，当这些大国的势力此消彼涨时，龟兹就如同墙头风吹的野草。这既是西域绿洲城邦无奈的抉择，更是其背后汉、唐与匈奴、突厥暗中较量的结果。

……

汉初， 龟兹国王“绛宾”因娶了乌孙昆弥翁归靡和汉朝楚公主“解忧”的长女“弟史”为妻，巩固了与中原王朝的联系。

西汉王莽篡汉，龟兹随同西域多国一起谋反。公元91年，汉和帝刘肇任命班超为西域都护，班超胁迫龟兹贵族废掉了龟兹王“尤利多”，另立“白霸”为新龟兹王，直至东汉末年。

随着匈奴的西迁，东汉灭亡，突厥崛起，随后又分裂为东、西突厥。626年，唐玄武门之变，东突厥颉利可汗乘机攻关中，兵临长安。唐太宗率六骑用疑兵之计化解危机，史称渭水会盟。

629年，唐太宗派李靖征服东突厥汗国，生擒颉利可汗。

640年，唐太宗派大将侯君集灭亡高昌，重建安西都护府。

西突厥为强化西域控制，“西突厥重臣屈利啜”将焉耆国王“龙突骑支”的女儿娶为弟媳；同时，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把女儿嫁给了“龟兹的国王诃黎布失毕”，将焉耆、龟兹牢牢地绑到了西突厥的战车之上。

贞观二十二年（648年），李世民派突厥族将军阿史那社尔持节统帅全军。集结铁勒十三部、东突厥、吐蕃、吐谷浑等骑兵部队共计十万之众，联兵进讨龟兹。

公元648年，阿史那社尔先灭了处月、处密两个西突厥部落，然后借道焉耆，出其不意地进入龟兹国的北部，五路同时发起进攻。龟兹王“布失毕”先败于“多褐城”，再弃首都“伊逻卢城”(库车)，继而退守“拔换城”(阿克苏)。经四十天艰难的围攻，阿史那社尔终于攻破“拔换城“，龟兹国王“布失毕”被生擒。然后，阿史那社尔恩威并重，围剿招抚，劝降龟兹诸城。

此役之后，疏勒和于阗归附，大唐完全控制了西域。

……

争地以战，

杀人盈野。

争城以战，

杀人盈野。

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

郊原血。

……

丝路凿空，佛教东渐，以鸠摩罗什为代表的，饱受战火洗礼的苦难龟兹人，终于在东西方文明交会的大潮中，寻觅到了可以慰籍心灵的阵阵梵音。于是，他们开窟造寺，将心灵的寄托，虔诚的摩勒上石，精心的单刀斫入。终于龟兹人用他们的虔诚、艰韧与智慧，成就了“克孜尔千佛洞”的万世与不朽。鸠摩罗什至今还在克孜尔千佛洞入口，注视着佛教东渐的方向。

　　克孜尔千佛洞石窟，是我国开凿最早、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开凿于公元 3-9世纪，延续时间之长世界各国绝无仅有的。

克孜尔千佛洞传承着佛教的精典，有佛“本生故事”、“佛传故事”、“因缘故事”。如38号窟，穹顶是天相图，由“佛、金翅鸟、日天、月天、风神”组成；石窟主室正壁为主尊释迦佛，两侧壁和窟顶则绘有释迦牟尼的 “本生故事”。 主室券顶左侧，有摩诃萨埵舍身饲虎本生 、主室券顶右侧，有婆罗门舍身闻偈本生等等…。右壁的伎乐同样是窟中金品。看完主室，顺时针方向进入后室，观看佛的“涅盘”像，然后再回到主室，抬头正好观看石窟入口上方的弥勒菩萨说法图。还有8号窟的男女飞天，10号的僧房…。

　　克孜尔千佛洞更是东西文化交流的重要遗存，犍陀罗艺术是其突出的代表。犍陀罗艺术是来自亚历山大东征中亚、南亚次大陆时所带来的古典希腊文化与中亚和印度次大陆文化融，再越帕米尔高原流传到西域，为我国绘画、雕刻、建筑、工艺美术带来了希腊罗马风韵。其佛像艺术的特色是面容椭圆，眉目端庄，鼻梁高而长，头发呈波浪形并有顶髻，身披希腊式大褂，衣褶多由左肩下垂，袒露右肩，佛及菩萨像有时且带胡须等。据介绍，克孜尔千佛洞中有释迦牟尼苦行像，又谓“髅骷佛”，如髅骷般抵御世间所有苦难与诱惑。他脸颊消瘦，身如骷髅，刻划得极富写实，犍陀罗艺术的典范。只是我们没有见到，因其76窟已暂停对游人开放。

　　克孜尔千佛洞不仅表现了犍陀罗雕塑艺术、更将古希腊美学艺术、印度佛教艺术、中国汉唐人物绘画艺术巧妙地融为一体。千佛洞中第38号石窟（音乐窟），20名乐师，他们手持印度、波斯、中原和龟兹本地的横笛、阮咸、箜篌、琵琶、筚篥、铜钹、排箫、腊鼓等乐器。而舞者的形象，多是拿着璎珞（古代印度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手舞足蹈，舞者多是体态轻盈的少女，也有半裸的男性青年，穿着紧身薄罗衫，动作较为夸张地展现“S”体态，突显对犍陀罗艺术的追求，展现歌舞伎人的婀娜多姿。舞者造型体态的变化在姿态上或立、或蹲、或腾空，或立起脚尖如陀螺转动。手型有捏指、掐指、弹指、反、正托掌和胸前摊掌等形态，下肢舞姿有点步、前踏步、抬腿和掖腿。是典型印度舞蹈的模仿与再刨。千变万化的姿态展现了当时乐舞文化的盛行和美奂，也将佛教传播推向了顶峰。

　　龟兹人充分利用东西文化交融的地域优势，借鉴印度、阿拉伯音乐特色，创造使用了七声音阶和多种调式，苏祗婆推动了龟兹调式在中原的发展，龟兹“五旦七声”乐律，极大地冲击了中原宫廷僵化的“宫商角徵羽”五声乐制，为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一首苏衹婆的《婆罗门引》演变成玄宗的《霓裳羽衣舞》，并与伯牙《高山流水》，嵇康《广陵散》并驾齐驱，《苏幕遮》传至中原，不仅音乐及舞蹈广泛流传，也成为文人墨客词赋的重要词牌，足见龟兹乐舞之魅力 。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料，龟兹乐舞传至大唐，竟然天崩地裂…。

…

天宝季年时欲变，

臣妾人人学圜转。

…

禄山胡旋迷君眼，

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

死弃马嵬念更深。

（白居易胡旋女）

…

自此，因安史之乱，使中原王朝丢失西域近千年。直至清康、雍、乾三朝平定准噶尔，收复西域…。库车“米尔扎·鄂对”因助清平乱有功，乾隆皇帝册封他为“一品扎萨克达尔汗”，世袭罔替，并建库车王府。

2023.7.18于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