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编辑/蜀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图片/自存,文起鹏提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有这样一种青春:时间上它与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交汇,空间上与全国闻名的牛田洋军垦农场交汇。这意味着,它经受了“文革”这场社会上的狂风巨浪的冲击和拍打,也经受了自然界69.7.28特大台风、海潮的极限折磨与生死考验。这种青春,可以称之为“风浪青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摘自谷梁先生《魂系牛田洋》《序.不负青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又临七.二八!上世纪的1969年7月28日,在南海之滨的牛田洋,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摘编几段文字,做成美篇以祭拜英雄,以纪念我等刻骨铭心的惊魂一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 摘录广东作家李硕俦先生10年前写的诗《牛田洋,红彤彤的牛田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 转录原武汉大学牛友熊良銋先生为7.28.三十年祭写的祭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3. 转录原中联部外训班文起鹏先生的回忆文章《牛田洋漂流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当年幸存下来的牛友们,现在多逾八旬,愿历史记住这一天,愿后辈了解这一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尘封的记忆湮没不了历史的荣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世纪的长河流逝不了岁月的辉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此刻,穿越四十一年的迷茫云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又看见一场惊天动地的国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百年狂飙挟裹着百年海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水茫茫翻卷去一排排绿色军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百年惊涛推迭起百年骇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汪洋滔滔吞噬掉一道道血肉人墙……</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倒下了,五百五十三条鲜活的生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悲壮的呐喊竟成千古绝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升起了,五百五十三个忠勇的魂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嘶鸣的军号奏出万恸哀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摘自广东作家李硕俦的诗《牛田洋,红彤彤的牛田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谢谷粱,长篇小说《魂系牛田洋》作者。退休前在广东省纪委、监察厅担任领导职务。当年系中山大学中文系学生,在牛田洋0492部队校一连劳动锻炼。下图为谢谷粱先生当年照片。</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陈树仁,《历难牛田洋》等三本书作者。陈树仁先生当年是华南农学院农学系学生,0492部队学二连牛友。下面这段文字摘自文起鹏先生的文章《我的两位陈姓牛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陈树仁身上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后来的一项善举,也就是做了一件闪耀人性光辉的好事,使我对他肃然起敬、钦佩万分。在牛田洋锻炼的2000余名大学生中,陈树仁是唯一,没有第二,他的壮举是应该载入牛田洋军垦农场史册的。牛田洋“7·28”抗台风斗争中牺牲的83位大学生永远地“留”在了牛田洋,唯有陪伴他们的是那座7·28烈士纪念碑。“83”,这不是一个简单、冰冷的阿拉伯数字,每个数字后面是一个个年轻逝去的灵魂,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我仿佛听到数字后面那一个个母亲呼喊儿女归来的哀嚎和哭泣。为了让历史告诉未来,为了让83位烈士奉献精神不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陈树仁开始做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这件事,别人想都不敢去想,但老陈敢想敢做,而且最后做得非常成功。为了这个崇高的目的,陈树仁多次上北京,下海南,跑四川、武汉等省市,到83位大学生烈士的单位,一个个查档案,抄写复印相关资料,不厌其烦地走访烈士的亲属、知情者,最后整理出每个烈士学生的生平、简况,并附上他们的遗照。为了留下历史的记忆,他将搜集的这些珍贵史料编撰成书,几易其稿,历时十年。他的《未敢忘却牛田洋》一书印了上千本,免费送给不少学校的图书馆以及“牛友”们,让大家铭记牛田洋的这段悲壮历史,让后人不忘这些英勇献身的烈士们。在小坑烈士坟地,受当时条件所限,墓前没有写名字,大部分都是插的木牌和编号。几十年过去了,木牌早已腐烂,不知去向。是老陈用文字给这些烈士树了碑,立了传,祭奠和告慰了牺牲的英灵,让他们在地下得到安息。陈树仁牛友功不可没,功莫大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黄建斌,《牛田洋风潮》一书作者,当年牛田洋的牛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牛田洋7.28灾难30年祭祭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作者:熊良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维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一九九九年已卯七月二十八日,吾等牛田洋七二八抗风抢险之幸存者,从祖国各地汇聚莲塘,敬献花篮,虔奉香烛,谨具菲薄酒醴之仪,致祭于罹难众烈士之灵碑前而泣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呜呼! 三十年前,潮倒三江; 汕头桑浦,目睹国殇。一场飓风海潮为历史所罕见,席卷军营垦地; 万余官兵学子以血肉之身躯,戍卫堤表牛洋。斯日恰值阴历六月十五海潮大汛,天宇狂风,潮雨交加,丛生险象。我驻军部队官兵,携手营中大学生,投入抗击台风狂潮暴雨之殊死战斗。终因形势严峻,灾异险凶,计有四百七十名官兵和八十三名大学生,为救护海堤农田财产和人民群众生命而英勇牺牲。其搏斗之激烈,损失之惨重,天地为之失色,鬼神为之颓伤,凄切凌厉,勇毅悲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初闻台风将至,百里布防,不稍懈怠。月撼北溟,星摇南海。桃李之英列于东阙,刀剑之师屏乎西塞。旋传军令于辕门,誓言同仇敌忾; 俾抗鲸波于海角,务须堤固险排。未历罡风涌潮,多恃盛气; 决胜精兵劲旅,必除大害。俄顷乌云低锁,黑风高张;阴霾压地,浊浪排空。狂风潇潇,怒涛瀼瀼。裹大潮兮袭屏山; 卷巨物兮吞海港。暴雨倾盆兮肆虐山原, 榕水猛涨兮冲毁堤防。江潮碰击,两不相让; 狭路相逢,酿造灾殃。未几电杆摧折,通讯全断; 阡陌毁淹,交通受阻。三面夹击,东西堤相继决口; 团结奋进,众将士相互帮扶。多方驰援,鸿濛中短兵相接; 八子人墙,危澜里联臂拱堵。战罡风战洪魔,真英雄视死如归; 保金堤保成果,好儿女义无反顾。忍冻馁兮劈风,弹指间晦朔俄经; 逞豪雄兮斩浪,惊回首音尘顿无。壮丽青春兮不可凌,刚强怨愤兮闯冥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於戏! 春秋三十,白驹过隙; 逝者数百,长眠已矣。日诸月居,斗转星移,江山轩豁,风涛恬息。星使频临,递衡文于海阙; 月卿洊陟,彰英风乎贝畿。玉册瑶章,建陵园以垂旌表; 虎符龙节,越洪波而广惠济。睹碑貌之巍峨,慰魂以国礼。方今重返玉井,牛友再聚莲塘; 临风把酒,祈禀上苍: 荐保烈士,威灵镇海; 荫佑生民,国脉隆昌。金堤永固,银澜长锁;芳馨汕野,彩叠潮乡。回首当年,喜看稻菽千重浪; 放眼今朝,欣闻虾蟹十里香。烈士有灵,永锡圭光;来格来歆,伏惟尚飨!</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注:熊良銋,诗人、翻译家。原武汉大学牛友,当年在炮团(东牛田洋)学生六连劳动锻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牛田洋漂流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作者:文起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69年7月28日,西牛田洋农场,0492部队学生一连。凌晨四点多钟,刮风了,天气明显地凉爽起来。躺在床上听得见竹棚顶被风吹得吧嗒吧嗒响,堤上扬起的尘土、砂石拍打着竹篾窗,发出沙沙响声。“这12级台风会不会把我们住的竹棚掀翻呢?”我在床上思忖。由于上半夜太热,没有睡好,现在屋里稍微凉快了,不一会,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天渐渐地亮了,风开始越刮越大,并伴有雨点飘落下来。这时,堤上有人在大声喊叫:“快去食堂拿油饼吃哦!快去食堂拿油饼吃哦!”全营房的人纷纷起来,匆忙洗漱后直奔食堂,每人拿了两个大油饼。本来吃饭是不定量的,但昨晚炊事班的人实在忙不过来,一下子也炸不了太多,所以一人只分到两个。其实两个也够了,油饼很大,有大碗口一般大。食堂没有像往常那样烧稀饭,只有开水,大家都谅解,非常时期嘛,只有克服一下啰!于是就着开水,个个囫囵吞枣、三口两口就把油饼报销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堤上,风的呼啸声一阵猛似一阵,人在上面行走时要弯着腰身,不然的话,随时有刮倒的可能。回到竹棚,感觉到像是有只无形、巨大的手在拉扯着竹顶蓬,一下子往上提,一下子又放下。这时,二排周排长发话,要几个人爬上屋顶用昨天准备的粗草绳吊上大石头压住屋顶。我看见黄政民等几个同学一下就冲出屋外,像猫一样敏捷地攀上房顶,我们则在下边搬运、绑扎石头。竹棚前、中、后都用粗草绳绕过房顶吊了石头压住两侧。营房比先前稍微稳固了一点,雨点下得愈来愈大了,我们一个个坐在竹棚里,忐忑不安地望着这风雨飘摇中的竹棚,心里在暗暗地祈愿:风刮小一点吧!千万别掀翻我们的竹棚,否则我们“床头屋漏无干处”,一个个就成落汤鸡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8点左右,连部接营部通知,要学生连立即派十几人运送草袋去大海堤。周排长召集我、邱照梅、许育遂、王庆文、吴荣悦、黄政民等同学交代任务,我们都是昨天报名会游泳的几个。四排的姚排长也带了刘富谋等几个人,各排分头出发。此时大堤上风刮得比先前更猛烈了,雨点像小石子打在脸上发痛。我当时穿着刚买不久的橄榄绿塑料雨衣,手上还戴着那块80元的半钢上海牌手表。出发前,我们背对竹棚,站在风雨中,周排长领我们大声朗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领读完毕,“出发!”周排长一说完,自己便跑回竹棚了。周排长没有同我们一道去大海堤,我不知道他不去的原因是什么。或许他不会游泳,或许他是原41军的,知道今天的台风来势凶猛,我们可能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在大风中吼叫最高指示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将是“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在作无望之争,是在向死亡进军,但我知道这趟任务非常艰巨,我眼睛里含有泪水,不过没掉下来。据邱照梅回忆,他当时看了手表,是8点10分。我们营房所在的第二道堤离第一道堤约3、4公里距离,有一条宽4-5米的灌溉干渠直通排水闸门。我们11个人的任务是将干渠内的两条装满草袋的木船撑往大闸门,第一道堤上有许多的解放军和大学生正等着草袋灌土护堤。离开营房后,我们艰难地在通往木船的土路上行走。雨水把路面的泥土泡成浆糊状,脚踩进去,鞋子拔出来要费很大的劲,每迈一步都十分吃力。狂风在不停地刮,刮得人站不住脚;暴雨在不停地下,乌黑的天空像是有一个大洞似的,只见水从洞里向下倾泻。虽然到木船就只三、四百米的距离,我们却走了很长的时间。中途,我与几个同学拾到一根长竹竿,我们几人用双手紧紧地握住竹竿,弓着身子,一步一趔趄地朝木船停靠处走去。每走两步,疾风又把我们刮退一步,举步维艰、龟速向前移行。在泥泞土路旁边,我看到一只装满草袋的卡车翻倒在田里,不见驾驶员的踪影。就在此时,我们发现脚下的水越来越多,越流越快,一会儿,水就没过了小腿肚。“不好了!大堤可能决口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于是大家扔下竹竿,慌忙返身,夺路回逃。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但回逃的方向是清楚的,因为洪水就在后面追赶我们,此时大概是上午9点多,虽然手腕上有表,根本顾不上看时间。【据后来了解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牛田洋17公里长的大海堤全线漫水,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大堤有62处缺口(大缺口21处,小缺口41处),最长的缺口900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接下来,就是只有在美国灾难大片中才能看到的镜头了: 我们10几人狼奔豕突地往回跑,谁也顾不上谁,每个人都是丢魂落魄地在用各自求生欲望喷发出的无穷力量逃命。奔跑时跌倒了,爬起来再跑,有的边跑边甩掉身上穿的衣服和脚上的鞋子。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甩掉雨衣和鞋子,不是舍不得,是怕冷,怕地上的海蛎划破脚。其实并没有奔跑多远,汹涌的洪水已经像城墙似的压过来了,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倒海翻江卷巨澜”,什么叫“千军万马齐奔腾”。就在海水即将掀翻我的一刻,就在心里很清楚,这回死定了的一瞬间,我看到风浪中像树叶飘落的一块床板落在我的右边,我用双手扑过去,一下牢牢地抓住了它。这时,一排巨浪压了过来,我呛了几口浑浊海水,妈的,又苦又咸。有了床板,浪涛虽然一会淹没我,但一会我又浮出水面,“任凭风浪起,稳抓板不放”,这是救命的板啊!过了一些时间,又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波涛漂然而至,我发觉一根约3-4米长、碗口粗的木头混杂其中。揪准机会,我腾出右手勾住圆木端头,感觉万无一失时,松开了左手抓的那块伴我漂流了好一会的床铺板。一松手,在狂风中,那扇床板贴着水面飞了起来。这根木头比床板的浮力要大,也更稳固,不好的地方是移动得缓慢、笨拙,而且经常会被大团竹篾、茅竹、背包、木板、桌子、椅子、芦苇等水面上杂七杂八的漂浮物卡住。又一个大浪打来,又喝了几口海水,我开始呕吐了,早上吃的两油饼全部呕掉了。我伏在木头上歇了口气,浑身无力,心里在想,我不能就这样死去,只要剩一口气便要与风浪拼搏下去,这样死掉太不合算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此时离落水估计已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手上明明戴着表,但不知怎的,就是没心思去瞄一眼。这个时候,台风刮得更狂劲了,呼天抢地,放荡不羁;暴雨哗啦啦下个不停,就像天上的一条河或大山上的瀑布在往下泻水。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到处是灰茫茫、雨蒙蒙,周围是一片阴沉、昏暗,水的世界。我用双手紧紧地扣住木头随宏波逐急流,漂到哪儿算哪儿,只一个信念:活着回去,我不要死。这期间,我还抓了一个飞漂过来的木桶(炊事班挑开水的那种)倒套在头上,我怕被水面上飞舞的木板、篾条、竹竿击伤脑袋。右手扣住木头,左手半举倒竖着的木桶,脑袋在木桶里是很安全。不过,并没套多久就因左手太累而放弃了。丢掉这个木桶时,我还有点舍不得,这可是护头的坚固“盔甲”啊!“哎!如果命当该绝,那打死了就算了”,我当时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态和想法。一下子被推上几丈高的浪峰,一下子又沉入浑浊的浪谷,不知道如此上上下下、反反复复了多少个回合,汹涌波涛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漂呀漂呀,只要不死,管它漂到哪里。就在这时,我的眼前又漂来几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一看是芦苇,是台风前当地渔民割好、捆紧准备运回村庄编凉席用的,渔民还没来得及运走,台风便来了个“大扫荡”,把他们的劳动成果统统都扫到大海里了。(汕头的芦苇叶子扁平、修长,这种芦苇编的草蓆睡起来很凉快,南昌很少见。)我早就想换掉这根缓慢前行的木头,原因上面已说了。于是,我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抓住了一梱绑得严实、紧密的芦苇,甩掉了陪伴我多时的木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是一梱很长很粗的芦苇,浮力要大于木头,而且漂移灵活,速度快,我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当我抓稳芦苇后,定神一看,我惊愕得瞠目结舌,四、五条花花绿绿的活蛇已先于我卷缩在上面“避难”。花蛇们也惊恐地望着我这位“不速之客”,大概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还穿着雨衣,但鞋子早就脱掉了。有一条小木棍粗、绯红色花蛇甚至爬到我的肩膀上,我手臂上有一条带绿花纹的蛇,剩下几条爬在席草上。此时的我头脑特别清醒,我想:“没淹死,被蛇咬死了,那真是划不来!”我表现得很冷静,可以说是无比的沉着,我一点都不害怕。你们是“牛鬼蛇神”,我是“臭老九”,“同是天涯沦落人”,对不起,这块地盘我要占,你们受点委屈,让一让!于是,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开始一条一条地收拾它们。我先把爬在右肩上那条蛇用左手背涤掉,而后,用拳头一条条捅开爬在草上的花蛇。真奇怪!它们没有任何的反抗,乖乖地、无可奈何地落入水中,“人蛇之战”以人大获全胜而结束。(事后,漂流回来的大多数人都有与蛇相遇的故事,没有一人说到被蛇咬了。大家分析结果是:都是淡水蛇,碰到又苦又咸的海水,它们不敢张开口。这多少有些道理,不过,也许有被蛇咬死了的,只是死者已不会说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台风中心登陆汕头是11点钟左右。这一天恰是农历六月十五,正午的潮水是涨得最高的。大台风、大海潮、大暴雨,三座“大山”压向牛田洋农场,大自然以其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的力量,搅得牛田洋农场一片水泽、周天寒彻!后来才得知,12级台风的风速是每秒32.7米,而这次台风风速高达每秒53.2米,连汕头气象台的测风仪都被吹得无影无踪!有一艘5千吨轮船居然被飓风吹到半山腰了。有气象学者说,12级台风就是最高级,往上就不再定级数,如定的话,这次台风就是18级。多亏了这梱严严实实的芦苇,我又随风浪漂流了几个小时,这中间未出现大的险情。随波逐流时,看不清方向,不知道往哪漂,不知道到了哪里?我最担心会漂到外海去,如到外海,则就必死无疑,不淹死也会喂鲨鱼的。庆幸的是,台风是自东而来,刮向西方,漂来漂去都是在牛田洋大海湾里。漂流过程中,我也掌握了一些门道,摸索到一点经验:大浪打来前,赶紧做一次深呼吸,抿嘴闭气,大浪淹没头部时,在水中慢慢吐气,直到整个头部又露出水面。这样做,效果很好,可以少呛水;还有就是四肢紧紧匍匐在芦苇上,比人在水中用手拽着芦苇更省气力。就这样漂呀,颠簸呀,不知又过了多少小时,是时我的状态用两个成语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那就是:“饥寒交迫”、“精疲力竭”。心中的一个信念就是:坚持下去、活着回连队。我趴在芦苇上漂荡过程中,胡思乱想了很多。这是一个人在快死前的想入非非,是在向这个只活了24年的世界作诀别之前的“临别留言”。想得最多的是读书吃亏了,“读书读书,读去死,读这点鬼书,真的要去死了!”不过,再灰暗、沮丧的想法也没有挫伤我求生本能激发出来“坚持再坚持,一定要活着回去”的信念与斗志。我在极度饥饿、寒冷、疲乏的漂流过程里,是否有过“放弃”的一闪念?是否有“太难熬了,太难受了,死掉算了”的消极思维一瞬间?没有,绝对没有!有的话,或许就死去了。(还别说,还真的有“放弃生命”的例子。在我后来读到的一个四川牛友写的回忆“七二八”的文章里,叙述了他们三、四个人共同抓住一只破船,漂流了七个多小时。其中一个学英语的胡同学饥寒交迫,几次昏厥,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对大伙说了一句:“我松手了!”然后,松开了抓船舷的手,霎时便淹没在巨浪里。这个同学死得太可惜,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松手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啊!就是想到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父母也不该松手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也不知又漂流了多久、多远,我渐渐地感到天空比先前要明亮、开朗,远处出现了朦胧的山影。顿时,我心中燃起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希望,是向岸边漂,不是往外海漂,我更增强了信心。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岸边的房屋,甚至有人跑动,都看得见了,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会,胜利即在眼前。又漂了一会,岸上的人发现了我,大声地呼喊:“大公!大公!”(潮汕话称解放军为“大军”。 )风仍在刮,浪还在涌,不过比先前小了许多气势,如果此前是18级的风,现在则是5、6级的样子。雨也不知不觉地停了,我居然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我此时是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天蓝色裤衩,我竟然在漂流时不自觉地脱去了身上的那件雨衣,什么时候脱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见,人在鬼门关口,脑袋里只有一个要活的念头,求生过程中的一些具体细节不会都记得。没多久,我漂到离岸边有一小段距离的一个土丘上,土丘周边都是水。几个当地老百姓拿着很长的竹竿跑过来,口里不停地叫着“大公、大公”。我甩掉了那梱救命的“稻草”,拉着一个男子伸过来的长竹竿上了岸。极度寒冷、饥饿、疲乏,我居然站不起来。一个30几岁的壮年男子将我背起来朝村子奔,进到一个村民的屋子里,将我放下。屋子里已坐着3-4位被救的“牛友”,他们比我早到。此时,只见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着墙,半卧半坐在地上,个个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想象得到,他们和我一样是漂过来的,都是这家人救起来的“鲁滨孙”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家人很好,他们见我瑟瑟发抖、颤栗不停,就拿来一件旧对襟白褂,一条旧长裤叫我穿上。不一会,又端来一小锅稀饭,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说实在的,我已经饿得肚皮紧贴脊背了,早上的油饼全吐了,等于胃里早就空了。一般食物在胃部停留4小时左右,我还是昨天下午6点吃的晚饭,此时我估计是下午4点左右,等于22个小时未进食,再加上7-8个小时的海中漂流,生死搏斗,腹中的饥饿感可想而知。这碗稀饭,我几乎就是倒进喉咙里的,我身上有了点热气和力量,我能爬起来了,于是盛了第二碗,一下又倒进喉咙里。当我想再吃一碗时,锅子已见底了。这是我今生今世感觉最美味的稀饭。不怪这户人家吝惜,他们已做得仁至义尽;也不怪稀饭一点都不稠,潮汕地区的粮食太紧张了,我们这几个“饥民”已吃掉了他们不少的口粮。进了食,身体有了热量,背靠着墙,我们几个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也不晓得睡了多久,一个壮年男子推醒我们说,部队有路过的车子,示意我们现在回部队去。我们几个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全身仍感到酸痛,一拐一瘸跟着男子出了门。约莫走了一、二百米,见到村后公路上停着的一部草绿色卡车,原来是部队派了车子沿海边村子收容从农场漂流过来的军人与学生。车上已坐了十几个人,他们和我一样,个个都是狼狈不堪、极度疲惫的蔫样子,有的额头还在流血,有的腿肚子划了口子。我们几个和送行的男子握手道别,感谢他和他的家人救了我们。上了车,卡车开动了,途中时走时停,不断有牛友上来,他们和我一样是落水者,幸运者。大家都没气力说话,只是眼睛对视,微微点个头而已。约莫半小时的车程,我们便到了219师的小坑营房,我很快就找到校一连的同志们。(有一件至今想起来都感到愧疚万分的事情便是,临走时太过急促,没有记下救我上岸,煮稀饭我们吃,给我旧衣穿的这家人的姓名和所在的村庄名称。否则,真的要过几天还他的衣服并带几斤米过去。那时,在一种丢魂落魄、惊魂未定情绪下,竟丝毫没考虑到这些。遗憾,内疚,不可原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劫后逢生,大家相拥而泣。尤其我们几个同时落水的:邱照梅、王庆文、许育遂、吴荣悦。我们眼里含着泪水,紧握彼此的手,久久不放,万语千言难以表达此时的心情。我们几个值得庆幸:因为刚刚一同经历的这场苦难中,在那生死一瞬间各自都抓到了东西,顽强拼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漂回来了。我们讲述各自的“海上漂流记”,交流沿途的遇险经历。邱照梅先是抓到一根大茅竹,后来又换了一个背包,不久又换了一个军大衣包;王庆文抓到的是一块船上的桥板,浮力很大,自始至终没再离手……令人痛惜的是我们连队的刘富谋(中联部)、黄政民(中山大学)、孙运生(外交部)、陆海林(外交部)等四位同志当晚没有回来,一直没回来,他们遇难了。十有八、九的是,他们在落水的那一瞬间,没抓到任何东西便被巨浪掀翻。要是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手没抓到可供漂浮的东西,即便是游泳健将也必死无疑。这次“七·二八”大台风给整个牛田洋农场带来的是灭顶之灾。</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灾后统计,553名部队官兵和大学生英勇牺牲,其中官兵470名,大学生83名。损失枪支859支、火炮60门,以及通讯等军用器材和大量生活物品。我们所处的西牛田洋这团又是灾情最严重的区域:牺牲官兵314名,大学生60名,我差一点就是第61个。学生二连(华南农学院学生为主)牺牲的人最多,有35名(32名学生,3个连队干部),他们27号晚就在大海堤上彻夜巡查。灭顶之灾的第二个证据就是大海堤被冲得千疮百孔、一塌糊涂,堤内两万多亩良田一片汪洋,堤外堤内水位一样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69年7月28日是我的重生日,这天我已经死了一回。我应该是到了阎王殿上,估计阎王命判官拿出生死簿查看,发觉我的阳寿未满、时辰冒到,便踢我重回人间。要是再晚来连队一会,有人说,我们几个就要登进“永垂”表册里了。五个漂流回来的战友:(自左至右)邱照梅、王庆文、吴荣悦、许育遂、老顽童(本人网名)。</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下面的两张地图是学二连陈树仁牛友(也是漂友)提供给我的。陈树仁漂了10个小时,上岸处在榕江口的青屿(左红框)。我比他少漂2小时,估计我上岸处在青屿东边的地都(右红框)附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注:文起鹏,南昌有色冶金设计院翻译,为中国的援非事业做出不少贡献。原中联部外训班法语专业调干学员,当年在西牛田洋0492部队校一连劳动锻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烈士:刘富谋,原中联部外训班法语专业调干学员,在西牛田洋的(0492部队)7.28抗风护堤战斗中壮烈牺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烈士:陸庭晓,原中联部外训班西班牙语专业学员,在中牛田洋(0490部队)7.28抗风护堤战斗中壮烈牺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021年8月4日,张维政拜谒烈士,在烈士纪念碑前的烈士名录前鞠躬。张维政,原中联部外训班法语专业调干学员,当年在牛田洋0492部队校一连劳动锻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015年国庆,胡国城向牛田洋烈士纪念碑敬献花篮。胡国城,原中联部外训班法语专业调干学员,当年在牛田洋0492部队校一连劳动锻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胡国城与老伴、亲友在烈士纪念碑前留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原0492部队学二连牛友,前面提到的陈树仁先生在牛田洋烈士纪念碑前跪拜上香。</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编后随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写给7.28牺牲的战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蜀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的那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是我们共同的从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同燃烧激情的岁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同奔赴熔炉里煅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的那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共历着一场灾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风潮中挣扎一线生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从此分隔在天上人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的那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时时被我的心潮翻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牺牲时的壮烈身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从没有隐出我的心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的那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半个世纪之前的从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往事或已经化为烟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可你的名字世代光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今年的那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依然面朝那片海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捧一束心花向你致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燃一柱心香祝你灵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另注:该美篇的《牛田洋漂流记》作者文起鹏及张维政、胡国城、邱照梅,烈士刘富谋都是蜀草在中联部外训班法语专业的同学,都是牛田洋0492部队校一连的战友、牛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再见!夏安!</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