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三悟

齐飞

　　癸卯初伏，携子遁入终南山中，前后三日夜，所遇所见，颇多体悟。

　　先入沣谷观音山前一日。回归农耕，刈草疏渠，信号断阻，身心清净。午间忽闻手机提醒，及阅日历，却误当天一事，慌乱之际，心绪不宁。人言:凡人俗事岂有停歇，但得当下取舍，予心灵一时解脱，方是行人面目。因思此事误得蹊跷，数月所嘱，直至前夜竟无联系，岂非大块劳息，助余看破放下乎？

　　次日黎明即起，携子登白道谷之名山，因有孝义谷访友之约，回时便欲穿越雪瓦山麓。午后龙头观景毕，转至龙口处下山，一径朝北，恐返来路，便向南方无人处行去。

　　乱石嶙峋，阴翳匝地，初时尚留人迹，渐行但见腐叶湿滑，朽木塞道，几不能行。偶有小径崎岖，恐为鸟兽虫道；亦有石墙颓塌，当为前朝兵匪工事。披荆斩棘，勉强前进，约摸两时许，却遇绝壁深邃，不敢前视，只得掉头返回。天渐晚，望山顶光明处应为近道，乃扪壁拽枝，力攀悬崖，闻人呼唤处，已至观音洞之后山也。

　　此地缘深，昔年游至，遇一比丘携黑犬隐修，今来复遇一优婆夷携黑犬住山。茅棚清净，不留俗宿，乃随晚归游客，夜行下山。小儿体力渐不支，行行缓缓中，一时同伴走尽。父子下山，已过后夜。踏遍崎路，访友未至，有惊无险，身心泰然。人言:一切皆最好安排。窃思:小儿慵懒，心气不坚，此行原为劳其筋骨，磨砺意志而来。若非置于绝地，何来志气冲天？

　　天转明，乘车至苦谷口，涉水返蓝，午后回县。下载奥维地图，观察前日所行险道，乃嘉午台之山阳也，所遇悬崖，南北走向，北首最高处九丈，往南行渐低，便至谷底，直距不足百步。当时虽知山中处处可通，然天色不早，逡巡而退。虽觉小儿合当受此磨砺不亏，然思维世间多少虚花障眼，假象误人，不觉哑然一笑也！

　　时癸卯莲月中伏前日

外一篇.游山记

　　丁酉伏前，热恼苦逼，一日逢会，携友遁入终南山中。

过白道谷，清凉渐生，民风尚厚。自天门嘉兴寺进山，清流潺湲，树荫匝地，奇石嶙峋，山色殊妙。经太白庙，凉水泉，二天门后，山势渐陡，道路盘桓处，名曰十八盘坡。拾阶而上，至分水岭头，眼界豁然开朗，左右可见诸峰罗列。一峦虎踞，上有无量庙一楹三间，供奉真武，关帝，孙真人圣像。庙外搭棚，卖浆施水，游人多有聚集。由此上山，僧道隐逸茅棚遍布，然值结夏静修之际，门皆不得入。

　　过虎口关隘，景色陡变，气象万千，回首处，千山叠嶂，三川嘉秀。破山石传为关王刀劈险境，依山而建报国禅寺存嘉靖四十五年刻石，代有大德隐修。今住持闭关三年，寺门紧锁。立寺外心血来潮，语友人曰：前闻终南山有肉身菩萨，惜难觅处所。归来后，始知寺中有能忍尼师真身供奉。师为南人，早年离乱，嫁入蓝田孟村屈家，中年出家，晚年隐修此地，坠崖涅槃，坐缸一十三载，肉身不化，装金供奉报国寺中，以为终南瑞像。

前行登步云梯上南天门，过地藏庵、山神庙，愈觉壁立万仞，刀劈斧皴，松姿高古，禅风蔚然，不禁宠辱偕忘，朗月湛然。岱顶兴庆寺为唐朝古刹，代有兴废，今华幢弃毁，只余石殿两楹。礼佛小憇，复向寺后无路处绕行。山顶白石突兀，行者足下生风，实乃一山风脉蕴藉之处。友人曰：好似鱼脊也。及见石刻，名为龙脊，前行断头处，巨石高昂，名为龙头。趺坐石上，眼前风起云涌，群山朝供。新建宝箧印陀罗尼汉白玉塔，梵音恒常，令人疑情顿歇。

憾入宝山，未见神龙，又向山右隐秘处访寻。行两里许，过龙口，遇茅庵数间柴扉紧闭，菜畦一洼佛号供养，知有高僧隐居，遂恭敬觅路，上下攀援。至山间平台处名观音洞，石室精舍有温州僧住持。僧往后山禅修未归，洞外设茶水遍施游人。山泉甘美，聊解烦渴。俄尔有两老者游山至此，其一为南原白粹庵先生宗侄，其一为尹家卫刘老居士。刘居士文革避祸，匿居洞中数月。日伐薪，夜归眠，见狐狼，遇鬼魅，各行其道，相安无事。老僧慈悲，多方扶持，感其恩德，隔岁朝拜，至今五十余年，老僧亦涅槃久矣。谈话间，有僧携犬至，相呼品茗，又出佛前青果遍赠。闻僧山下负水，往复艰辛，遂不敢畅饮。入洞礼拜，观音像前亦有云公上人影像供奉。大众交谈，知僧号福田，犬曰阿福，自温州来此，隐居一年。

初时，犬遭故主遗弃宠物医院，双腿萎瘫，性命垂危。僧有悲心，筹款清还药资，携来终南山中，病渐无碍。唯臀部疮疡，几遭脱尾之患，遍施医药无效，僧无奈以香炉灰敷疗，竟得痊愈。窃思日前，伏庵先生语余香灰妙用，又得验证，遂语犬曰：尔果不愧此名，先享世间鸿福，又有山中清福，名副其实，真阿福也！犬儿见余说破自家生平心事，垂涎摇尾，横挡来路，不愿放归。赖师好言劝慰，方才允行。又目送许久，静默无声。

本欲造访云公上人狮子茅棚，奈时已过午，只得原路返回，至山下，日色将暮也。

丁酉中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