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华苓开封寻亲记

苏苏

作者：贺捷新 　🌸🌸🌸🌸🌸🌸🌸🌸🌸🌸🌸🌸🌸 聂华苓， 1925年1月11日出生于武汉，湖北应山（现湖北省广水市）人，1948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同年以笔名远方发表第一篇文章《变形虫》，《自由中国》文艺栏编辑。1964年旅居美国，应聘至美国华盛顿《作家工作室》工作，在爱荷华大学教书，同时从事写作和绘画，因创办国际作家写作室，被称为“世界绘画组织的建筑师”“世界文学组织第一”。 代表作有短篇小说《翡翠猫》《一朵小白花》《台湾轶事》，长篇小说《失去的金铃子》《千山外，水长流》《桑青与桃红》，散文集《梦谷集》《三十年后》，翻译集《百花文集》等。 截至2018年，聂华苓夫妇创办的“国际写作计划”项目，已有1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400多名作家和诗人受邀参与，其中改革开放后来自中国内地的有50多人。 1976年，世界各国三百多名作家联合提名安格尔和聂华苓夫妇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1981年与安格尔同获美国五十州州长颁发文学艺术贡献奖。 读聂华苓的书，聂先生一生对母亲怀抱深厚且优美的情怀：“母亲剪掉那美丽的如意髻，戴上玳瑁眼镜，要做开放的民国女子。二十岁出嫁，发现丈夫已婚，她要走也走不了，沉恨细思含屈却潇洒。在我想象中，她还披了一条长长的白丝围巾，闲闲地搭在肩后。” 母亲对聂家女高中生华苓说：“你说你爹是骗婚，一点儿不错！……知道他家里有老婆，那会儿我就想死，可过了那会儿，也就过去了，还给他生了八个儿女，聂家要多子多福传宗接代……你爹是规矩人，我也不是绝代佳人。” 聂华苓母亲，1926年 可从照片上看，这位着青色袍裙极称身，戴上玳瑁眼镜，纤手合十扣两本书闲闲搭于小腹的民国女子，委实青春学生模样，清雅动人，又像薛宝钗珠圆玉润，不若林黛玉纤细。 聂燕从芝加哥回来探亲。 我说，说说你们老聂家吧。她说了。 我祖上是湖北应山的一个大户人家。我的太爷聂辑五曾由小皇帝亲自监考考取了孝廉方正，此职只对皇帝负责以督察官员。留美学成回国，由十几个书童挑十几担书和几个湖北籍学人一起来到开封城，创建留美留欧学生预备学校。 聂燕说，要不河南大学九十年校庆时，大姑聂华苓应邀访问河南大学嘛，安格尔说他是河南大学的女婿，就是指这个。 我说，那年市作协主席孔令更先生还在河南大学美术系任教，他给我说起这事时随口背出了安格尔在河南大学大礼堂朗诵的诗，是安格尔《中国印象》里一首短诗，写“文革”，你听啊：我的手拾起一块石头，听见一个声音在里面吼：不要惹我，我到这儿来躲一躲。 聂燕说，到一九七七年，大姑聂华苓来信了，这才不瞒了。 爸爸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很正式的神态，手里攥着大姑的信，说：“你们也可以看看，你们还有几个姑姑，几个叔叔，照片也寄来了，在美国。看看吧。”又说，“终于有下落了，五十年了，谁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呢？终于有下落了！” 聂家1946年于武汉合影。华桐（后排左1），华苓（后排左2） 爸说话时，眼尾嘴角都是沧桑，手上的信像树叶一样簌簌地抖。 到一九七七年五月，大姑要回来了。家里隆重地做起准备。 一是搬家，化肥厂给我家重新安排了住房，要宽敞许多。爸要强，把补发的工资拿来买了新家具，在妹妹面前，大哥的家也不能不成样子。他自己动手整理房间，打磨门窗、玻璃不消停。得知大姑要回来，爸就变得勤快和蔼，来掩饰激动。 姑姑文字里说“霸气的大哥”，哪里还有霸气？脾气糟糕点罢了。石头尖尖角，丢进北河南江浅水深滩里湍湍地冲荡不已，三十年角角也磨秃老了！ 二是去广州接大姑到武汉合家团聚。大姑问起二叔华棣，她从小喜欢二哥，二哥魁梧和善，在他身边有安全感，因二哥学兽医，懂得帮助她对付任何牲畜和动物。 可爸让姑姑不要问，说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二叔华棣“文革”中死在劳改农场里了，大姑追问到一个与他同时服刑的犯人，说聂华棣枯瘦如柴，有肺病，后来见农场地头边堆起一个小土堆，上头插一小木牌：聂华棣。 从武汉然后回到开封。 聂华苓与丈夫安格尔 聂燕说，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国人，忽然家里就来了个货真价实的外国人，还是大姑父，姑父也可以是外国人，这与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大配套，内心甚惴惴。也不全是惴惴，还有新鲜情绪，像地理课本上密西西比河一条支流要清澈地流过来。 姑姑和安格尔在我家住了一星期，化肥厂食堂顿顿送饭。我跟起姑姑和安格尔姑父到师院听他们做报告，姑姑讲太爷在这里办学，安格尔讲中国印象。 姑姑的两个女儿薇薇和蓝蓝会讲汉语，她们是在台湾读中学。 大姑父安格尔是德裔美籍，浅黄的头发，红红的脸，是因肤色白的缘故吧。蓝灰的像儿童一样清澈的眼眸，让人想起荷马笔下三月爱琴海的颜色，可以让人忘记了他的年龄和皱纹。 他是魁梧和孩子气的人，谈吐幽默诙谐，嘴角弯起和善和略带调皮的笑容。他一进门，就大张开双臂来拥抱屋子里的所有人，嘴里大声地哇啦着什么，大姑翻译，他说他要来使劲地拥抱他所有的中国亲属，其实翻译前他已经这么做了。他太高了，体积巨大，来拥抱我时我只好把脑袋抵在他的肚子上了。 我问聂燕，你和姑姑住得远吗？ 她说不远，我在芝加哥，姑姑在爱荷华，两个小时车程。八叔华桐在石溪。 安格尔一九九零年去世后，姑姑一直独自生活。 一九九二年，我去爱荷华看望她时，去了安格尔的墓地，见墓前摆放着鲜花，姑姑说，我每天都来给他送鲜花。旁边是姑姑为自己预先买下的墓穴。 姑姑的卧室里放着两样东西，一是墙上挂着的安格尔的照片，一是照片下竖着的安格尔的一支划船的桨。姑姑说，这支桨是安格尔划船用的，它是一支木制的老式船桨，安格尔在牛津大学上学时是大学划船队的主力队员。 这支桨是他一生的骄傲。 贺捷新，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自由写作者，河师大客座教授，开封广播电视台读书栏目《书香汴梁》嘉宾，开图讲坛特聘教授，开封文史研究员，2021年国家级百姓学习之星。著有长篇纪实散文集《西北有浮云》《载沉载浮》两部，和散文集《原花》等四部。长期在各报刊、公众号发表作品。 袁瑾，开封市广播电视台《书香汴梁》等栏目主持人和制片人。开封市各类大型文化活动主持人。“4·23世界读书日”开封市读书活动推广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