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我读木心

月亮女神

前言：前面刚读完人文学通识《艺术让人成为人》（北京大学出版社），现又读木心，感觉很巧，木心的人生经历和成就，正印证了人文学通识中的观点：艺术，让人成为人。

最近一直在读木心，认真读了他的《文学回忆录》。他以他深邃的目光，回望着中西文学发展之路，以独特的视角讲解品评鉴赏着世界文学各个时期的文学作家、作品，文字生动而有趣。读后感觉内心获得了一种很大的精神力量，一种满足。

喜欢这个戴着礼帽、穿着长大衣、活得优雅、尊贵的男人。钦佩这个博学多才、以文学艺术为生命主题顽强地活着、自诩为＂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的木心先生。

木心出生于书香门第，名门贵族，祖籍中国乌镇。由于家境殷实，自幼饱读诗书，卓尔不群。身为少爷公子的木心，童年是非常幸福的。可父亲早逝（他才七岁），留下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三人。随后家道中落，母亲在他第一次入狱后因精神打击太大而病死，六十年代，家被抄，姐姐被批斗而死，他终生未娶。以至他后来自嘲：人生上，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我有柳暗花明，却无一村。

坎坎坷坷人生路，木心先生走呀走，悄无声息中，走得冷冷清清，却也风风火火。这大概是他自诩为＂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的内涵？

1957年，木心突然莫名被警察带走，入狱，关押一年。后来才知道是遭同学诬陷——有人因为偷渡末遂，便拉上他作垫背。监狱里，住处条件恶劣，终日与老鼠相伴。吃的是爬着苍蝇的霉饭。曾经的少爷公子，享受得富足，也将就得困顿。他自我调侃：孔子说＂三十而立＂，我三十而坐，坐班房。不过他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只是大器将晚成。结果是＂六十而立＂。（他六十岁去了美国纽约，文学作品和画作的价值都得到彰显与肯定）。

1971年，当年因为有人（一名政要）诋毁诗人海涅，木心直言此人不懂海涅，在瞎说！于是被抓起来批斗、折磨，送进监狱，囚禁18个月。他的所有作品被烧毁，三根手指惨遭折断。在狱中，木心先生用发给他写＂坦白书＂的纸笔，洋洋洒洒写出了65万字的《监狱笔记》。他自己绘制钢琴黑白键，无声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身处如此艰难尬尴的境地，他有委屈，也有不平和伤心，更有呐喊。但他选择不愤怒、不控告、不申诉，默默地用文字和音乐渲泄着心中的苦闷和酸涩，激励着自己的内里精神。他不想辜负艺术，用文学艺术之美填补着心灵的空白，丰富着自己，也照亮着别人。

1977年，木心第三次入狱（软禁），罪名是因为他迟迟沒有提出平反昭雪申请，于是又被关押了两年。这是木心先生二十年间第三次被限制人身自由。让他每日打扫厕所，他认认真真，精工细作，打扫得特别干净。狱中，他坚持绘画写诗文，他不想辜负自己的文学艺术，当然也不想辜负自己的教养，每日里，他都要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穿戴得整整齐齐，坐要端正，站要毕直，言谈举止不卑不亢，永远保持着他一向看重的那份尊严与优雅，一种清风拂山岗，我自岿然不动的傲然！出狱时，戴上他的博士帽，穿上他的长大衣，皮鞋擦得铮亮铮亮，精神抖擞、和颜悦色的，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出，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如平日在讲壇上给人讲课，风度翩翩的那个他！在木心先生这里，没有什么＂灰头土脸、憔悴不堪、垂头丧气＂之类！

多难多磨的大半生，，没有磨损掉他，抄家、入狱、家破人亡等都没能毁灭他，高贵的精神气质不变，独特的人格魅力未减。这是怎样的一个高级灵魂，为什么他能达此境界？钟情于文学、执着于追求艺术梦想的木心先生，深谙＂留白＂的艺术，我想他该是把他在狱中的时空当作了人生的留白，便有了自己的实践与思考。他更为深刻地理解了人文学和艺术，领略了其间的艺术之美，因而体谅人性里的荒凉，挖掘出更多人性中的能量，不再悖逆人性，不再狭隘地自以为是。于是他宽容，从容，谦卑，独立特行，与天地独往来，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具有自由精神的人，一个更自律的人，成为了一个真正完整的人。

一部《文学回忆录》，用他的回忆来讲世界文学史——从古代到中世纪，到近代。他平视着世界文学史上的巨擘大师，也平视着他的所有读者们，结合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娓娓道出他的文学回忆。让人感受到这位文学大师文韵的深厚，书香的悠远。

木心先生讲古代希腊神话特别精彩。他讲《荷马史诗》里的《伊利亚特》，讲那场特洛伊战，简明扼要，生动有趣。文学即人学，木心先生对于其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人物的内心冲突的分析直击人性，非常深刻。特洛伊战是由一个＂金苹果＂引发，而且一触即发。战争的双方难言谁善谁恶，他分析说，那时代的人，人性里还保留着一些兽性。而说起特洛伊第一凡人勇士赫克托耳，他认为此人既怀浓郁的英雄情结，又儿女情长——人的内心总有矛盾冲突，英雄和伟人最终都是孤独的。

他也讲《新约》和《圣经》，带着他的本色理解。他揭示了圣经中的矛盾：既是要无边博大的爱，又是要有选择的。他理解的全部基督教教义，就是＂你要人如何待你，你就如何待人＂。这些都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他讲中国的先秦诸子，老子，庄子、孔子、墨子等，他说他喜欢老子，因为老子奇特，主张退、守、弱、柔，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立于不败。这也是老子吃够了人生之苦后悟出的人生哲理。在全世界的思想领中，独一无二，因为他的人生观、世界观都从宇宙观来。

他从诗人的审美角度品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灵魂人物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之美——诗人将丰富的内心体验与色彩缤纷的社会生活艺术地融合在一起，展示了诗人所处时代的风情风貌。

他鉴赏中国四大名著中的《红楼梦》，评说其中人物，如数家珍，一个个栩栩如生。他评《红楼梦》中的诗，更是审美独到：这些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意即它们作为一种点缀，放在小说的人物、环境、情节之中，才有了一种水乳交融、点缀映衬之美。

……

一部木心《文化学回忆录》，让我读得如痴如醉，心旷神怡。我惊叹木心先生的博学多才，思想的深刻。真不知道要读多少书，才能这般信手拈来、写出这么简洁而生动的文学评述，把我们心里想说的但又说不清楚的一些话说得明明白白，且非常艺术。让我们从中感受到一种惬意的满足，感觉获得了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

坎坎坷坷人生路，抄家、入狱、家破人亡，诸多磨难都毁灭不了他的那份高贵。 这位自称为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一直激情洋溢地钟情于他的文学艺术，永葆着他的精神贵族气质，以他毕生的努力，成就了一个最好的自己——一个最具人格魅力、令人敬佩的精神导师、文学大师。与此同时，他以一份对文学艺术的坚守，用诗文、画作传递着一种美，照亮人性——艺术，真的可以让人成为人！读了文学大师木心后，我对此有了更深切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