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甲子行（羌塘篇）

坨坨

题记：

从六年前第一次站在他的南沿眺望，羌塘就一直深刻于心。

那让人敬畏的5000米平均海抜，

那29.8万平方公里的辽阔无垠，

那寒地塬上坚强而自由的生命，

那昆仑、喀喇昆仑、念青唐古拉、冈底斯环抱的极致空灵，总是在眼前、在耳畔。

2023年4月，西藏改则县林草局的一纸公告，G216国道西藏改则至新疆民丰段全线贯通，让单车穿越羌塘800多公里无人区有了可能。从民丰启程的时刻，那份义无反顾的平静至今未忘。

离开民丰县的晨，刮了一晚的风依然未停，满城朦胧中弥漫的全是沙土特有的味儿。加满油箱和油桶，没有一丝犹豫便上了民丰段的沙漠公路。这80多公里的路走得很慢，漫天的黄沙让人除了眼前的道路标线和标牌什么也看不见，风裹起的沙似洪水般涌过公路。在民丰G216检查站登记时，含着满口满鼻的沙，扛着要将人吹走的风，用手机记下了游走西北多年所遇最大的沙尘暴。

进入昆仑谷地，天地立变。那肆虐的风沙似已无力、似也不敢追入这圣洁之所，满目洁净的蓝、纯纯的白、艳艳的红。

那红艳的深壑虽还没有一滴水，但源起深山的踪迹，揭示了水的鬼斧神工。

深达十几二十米的沟壑弯延勾连贯通山谷，似护卫雪峰的屏障，阻隔了一切穿行的纷扰。

不知何来的羊，突然出现在车前20多米的路旁，见车停下便叁叁俩俩跑过公路上了雪坡。

那陡陡的坡和满坡的雪，于它们就如平地般无碍。

站立在距离不到百米的坡便不再跑，回头望车看人的眼神似已相通，也让一番忙乱的人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望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北山羊在那雪坡上慢慢整好队形，不惧不急的越走越远，那相通的愉悦真的让人能飞了起来。

万籁俱寂的山间，踏雪而行的每一步都清脆可闻，透透的、没有回音地消散于无形。

伴山而行，满雪的山已在厚雪之下渐渐失色，

山间深壑也是满壁满谷的雪白，直至隐没在无垠的塬上。

新疆与西藏那不太显眼的界牌，距离民丰县的出发点已有160公里左右。跨过这界，将真正进入羌塘北部无人区，开启无信号、无补给的穿越，再收到手机信号已是600多公里远的先遣乡。

那一刻的沉醉其间，那一刻的无法言表，那一刻的心无旁骛，都还晃若眼前。

那路基之上一尘不染身形婀娜的积雪，

那阳坡之上远远走过的藏羚羊，就这样一路伴着随着，无声无息的旷野便已是一片生机盎然。

一路走着，偶尔渐成随处，每一小群雌藏羚羊前进的方向都似相同。已知的产崽地尚远，已知的产崽季尚有月余，它们是将何往？

就在这疑问之中，就在专注路旁已近得能目光相接的有幸之中，只是一个九十度的大弯，满坡的牲灵便如从未存在般没了踪影。（回蓉后查阅方知，除了卓乃湖，阿尔金山的兔子湖，羌塘的黑石北湖是近年发现的藏羚羊的集中繁殖地。）

迎面而来黑石北湖，背靠着琼木孜塔格峰的洁白，那岸畔密密麻麻犬牙交错的黑色乱石，不用标识一眼便能认得。

面对那满谷红艳中的雪影纯净，那冰封湖畔的黑石嶙峋，那满目重色的极致空寂，人便是已经无法自拔。将车停在路上，徒步下到海抜5055米的湖畔虽有风险，那一刻却是无法自己的必然。

踏着红艳走向湖心，起初坚若磐石的湖泥，在前行400多米后便已软不载人了。被渐融雪水浸透的红泥，一脚下去便及脚踝，抽脚处涌起的水，红红的与泥同色翻涌，只有寻一处大石安安静静的沉浸其间。

从渐浓的云里穿透出的阳光洒在湖面，那冰封覆雪的洁净弯延，铺盖着没有一丝杂色的红艳，一尘不染的灿着。

端坐其间，雪融冰开碧水连天的幻影虽只闪过，那个美呀……。

心若无物的充盈，身轻如燕的飘柔，气顺神爽的无量，自然而然无形无影的力量就这般应天而生、自心而出。

那越沟跨水，

那爬坡上坎，

那穿行石间，

那手舞足蹈，便就在这5000米的塬上自然而然了。

现在想想，那一刻发生的一切都应是自然召唤而生之力吧。

在这灵性空寂的塬上行走，没有川西那般的起伏不定，走得久了便也渐渐忘了海抜，尽情尽性在那壮美之境。

在没有野鸭的野鸭湖，看那昏天暗地中的洁白闪耀。

在那满目净色中忘了雪粒及身的剌痛。

在那淡若无物的清晰中收获自然给予的提点。

在严禁发声的境吟听风过月牙湖的低声细语。

在独立石湖的幻色变影中领悟一念天地的直白。

直至那幽暗之中、雪山之下金草点点的顽强。

狭长的月牙湖虽然海抜5100，却是一路走来率先开湖的水面，开阔的无雪湖滩金色的浅草点点成片。

艳阳之下湖水幽蓝深邃在洁冰白雪之间，

浅草湖滩，几只无所事事的雄藏羚羊低头啃食着能够咽下的所有。

极远处的坡下草间，那黑色的形单影只，能辨识是牦牛却无法看清轮廓。这几百里无人区定不会是谁家走丢的，就权当是见了念念中盼着相遇的野牦牛吧。

就这般跨过5266米的胜利达板，

就这般走过骆驼湖5105米的辽阔，

海抜4950米的美马措就在眼前。

十几公里长的湖面，未开湖的北段依旧是冰封雪裹，已开湖的南段已是碧水映天了。

壮硕的藏野驴或三五成群游走湖边，

或聚众于坡下草滩，能见到的散落于湖畔坡地的总数已近百只。

那聚集湖畔的藏野驴，不知是否就是这湖命名的由来。

眺望远山，那羌塘放低身姿的山峦，就如邻家的兄长，总是无需仰望、总是倍感亲切。

无论是低云及顶中的挺拔身姿，

还是那邻水而立的坚实可依；

无论是那美若画境的俊朗，

还是那洁身自好的一尘不染；

无论是那高屋建瓴的艳色赤红，

还是独立塬上的泰然自若，都自带光辉般让人过目难忘。

走过阿鲁措满湖的淡绿，

近旁无雪的山，本色多彩的变着幻着，将晚的阳斜斜的雕琢刻画着天地。

高坡后迎光艳红的峰，似已浣洗半卧将寝的妩媚着。

尚有雪帽的峰，腰缠银带似舞者正待乐起。

远远的坡下谷地，正与夕下的光起舞弄影，艳艳地闪耀着。

光影交错的开阔处，整齐排列的屋就应该是先遣乡了。不觉间，人已在羌塘无人区这绝美之境沉浸了十一个小时。

从满雪冰封到尽皆灿艳，从淡淡然的若有若无到浓墨重彩的炫光迷眼，羌塘似在尽展所能，褒奖认真走过的虔诚。

那暮色中让人恍惚的炫耀之色，

那穿行于闪亮中的金色牧道，

那斑斓之中依旧自顾的藏野驴，

那足以穷尽脑力的异彩纷呈。

当夕辉渐淡，满目耀过的艳光炫影谢幕天地。

告别先遣乡的灿，至改则巳是晚上九点。不宽的街道停满了各色各样个性十足的越野车，几乎集齐了全国各地的车牌。坚难的寻了住处，觉是真的没法平静的睡了，躺平，放任自流的回放刚刚经历的近十四个小时，真的很透很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