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的风……(副本)

牛家堡人

<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是干燥的火辣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当你扛着二百斤重的麻袋登上台阶来往仓库时,心要跳出胸膛,肺要爆炸似的。</p><p class="ql-block"> 在季风十分明显而又十年九旱的雁北,马场的风似乎是没有季节性的。好象天气预报也失去了他的准确性。又象一个怪怪的人,很难提摸他的脾性。</p><p class="ql-block"> 春天是美好的吗?春天也会有忧伤。抓起一把墒土,从指缝流尽;再往深抠一把,攥紧拳头,照样从指缝溜走;索性用锨挖起也不见有点湿气,这样的墒情怎能下种呢?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不是描写这里的诗句。好不容易盼来点毛毛雨湿了地皮,老农说,种下去上来也会吊死的。罢,罢,吊死就吊死吧,总有一死的,豁出去了。俄罗斯古粗马拉着耧走在前面,我拉着二十斤重的动磙碌走在后边,拉马的人已走了几个来回,我才走了一遭,光着膀子流着大汗,早晨的糊糊饭早已化成尿水和汗水,只剩饥肠漉漉了。</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是无常的,凄凉的,象奶奶哭诉她不幸的身世。风清朗日时也会从身边窜来一缕鬼风,俗话叫二忽乱风,奶奶往往吐几口唾沫,呸呸呸三声后念道: 天灵开,地灵开,妖魔鬼怪快离开……旋风接着癫痫病似地在地上打转,瞬间就螺旋着升上天空,扩散开去,象原子弹爆炸,整个三青梁弥漫在风沙中了。我们一帮知青用锹头挡住脸寻找回家的路,象在迷宫里总是找不着北。后来我们买上风镜和口罩,把头包的严严实实的,象戴上防毒面具。下班后回到二分场的宿舍,这是一个两边有炕中间走人的筒子房,也是茅草房,窗棂上糊着的麻纸早被风撕破,沙土从两扇不合缝的破门中刮到地上,炕上,被子上,我们望着昏昏沉沉<span style="font-size:18px;">的天空看不见太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当夜幕降临星星眨着眼睛,耳畔传来村庄里的犬吠声,先是一犬叫,接着群犬吠,好象哪个电影里的场景。我们都是十七八的青年,离开父母来到这里,犹如狂风里的蓬蒿天天在沙土里打转,有时不免生发点离愁别绪;但临风洒泪,望月伤悲,可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了。这时突然传来三弦的声音,曲调是洪湖水浪打浪,心情豁然开朗,又回到鱼米之乡。这是康作玉弹的,他是雁北文工团来的,手风琴,二胡,小提琴,口琴样样行,不知造化无常还是上帝提弄他,康作玉在六九年冬季被打成反革命,遭受严刑考打,被迫害至死,我们几百知青被打成反革命集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马场的风沙掩埋了他们的屍体。在这个来自四面八方的群体里,祖坟在何处不得而知。在这朔风怒号的荒原上,你的爷爷可能埋在这里,你的爸爸也可能埋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是狡黠的,看似温良,温顺,温柔,当你下班回来忙着午饭时,他又悄悄刮来(胡乱)风,弄的灶火里直往外吐青烟,你急着爬上房顶用几块砖挡在烟洞上,挡这边不行,挡那边也不行,垒个楼楼也不行;煽也不是,吹也不是,呛的你流眼泪,流鼻涕,哼哼咳嗽不停,突然喷的一声,灶火打喷嚏了,一条火蛇烧了你的眉毛,满屋的黑沫儿落下耒,分不开炕上地下。那些年有人看到商机,用抽烟机接在烟筒上,当时抽一次五元,相当于工资的十分之一,满天的黑煤粉飞舞,吓走了麻雀,引来了乌鸦,哭邪?笑邪?</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是凛冽的,刺的脸生疼,冻僵过我的耳朵,冻伤过我的手腕,白天抹上冻疮膏,晚上用茄秧水浇脚。 这还不算,在那月黑风高的夜里,朔风卷着残雪,呜呜呜呜叫个不停,扯破了窗纸,冲到你的头上。你只好把帽子戴上,半醒半睡中回想童年的自已,是在那墙壁盖着霜水缸结着冰的屋里长大。早晨起来,地上堆着厚厚一层雪土,一边打扫一边想着: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然后再把塑料布贴在窗户上。上班时从二分场到东官井的土路上,流沙积聚成猴子或兔子的模样,一群群蹲在沙丘上向我们瞭望,我的心是一片荒凉。</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日日刮,月月刮,年年刮。不知是谁写的 :</p><p class="ql-block"> 听,风在树林里</p><p class="ql-block"> 弹奏着天上的交响曲</p><p class="ql-block"> 风啊,风啊</p><p class="ql-block"> 你这弹琴的老手</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弦被你无形的手轻轻拨动</p><p class="ql-block"> 风啊,风啊</p><p class="ql-block"> 你这弹琴的老手……</p><p class="ql-block"> 风渐渐大起来,树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几秒前还那么温柔可爱,刹那,一排排杨树林就呻吟着,呼叫着,呐喊着……映入眼帘的仿佛是驰骋在金沙滩上杨家将的忠烈,马鸣萧萧,战旗如云,刀光剑影,杀声震天……</p><p class="ql-block"> 我们来到马场的那刻起就投入了杨树林的怀抱,她那坚毅的品性感染着教育着我,不怕风,不怕雨,不怕旱,不怕寒,永远年轻,永远挺立在荒野沙滩上。他那伟岸的身躯象爷爷的身影,干裂的皮肤象爷爷带茧的手掌。记得爷爷的手掌能划着火柴,他把捣粘的土豆泥包在手上,……我又多想把土豆泥涂在杨树皮上。还记得爷爷把干枯的树技一捆一梱背回家里,烧热冰冷的土炕。</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伙青年先是每挖一个三角树坑挣三分钱,后来是跟在拖拉机屁股后插树秧,常年累月,绿树成荫,蔚然一道道防风挡沙的屏障。打油诗写道:</p><p class="ql-block"> 鸡鸣犬吠思爹娘</p><p class="ql-block"> 植树造林在北方</p><p class="ql-block"> 棵棵嫩苗成大树</p><p class="ql-block"> 漫漫荒漠换新装</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造就马场是个没有花香鸟语的地方。说到花有一种最不起眼的花那就是蒺藜花,她娇小的身姿披着杏黄的嫁衣隐倚在手指般的碧叶中,她没有牡丹的雍荣华贵如盛装皇后,却也象小家碧玉般玲珑可爱。远看树林近看花才知趣味,于是我就贴近她的脸,发现花蕊在珍珠般的露水里。摄影家说,一朵鲜花的身后能看到世界上的一切災难,我看到蒺藜花身处沙砾石缝之中而决不气馁的韧性,面对鄙视而奋力抗争的耐力,自知之明地否定了自我,结下了长满棱角的种子。她的伟大还在于再次否定自我,长出新生的蒺藜,于是人们模仿他造出(铁蒺藜)用在疆场上。我赞美他,尽管蒺藜无数次刺破我童年无鞋的脚趾,但他铸定了我不怕流血,向死而生的定力。 </p><p class="ql-block"> 说到鸟,算是最不起眼的麻雀了,他不象乌鸦嘴那样大喊大叫预兆不祥,好象叫嚷今天要打倒谁,明天再打倒谁。麻雀总是窃窃私语商谈着什么,躲避突然袭击。他不张狂,不抢夺,不攀比,本分而知足,友善而直爽,他手舞足蹈和童年的我交过朋友,但我做了亏对他的事情。我绑过他的孩子,抄过他的家,又把他锁在牢笼里。更忏悔的是,五八年除四害,我用弹弓射他,用砒霜毒他,用筛子扣他,用夹子夹他,还把连环套埋在地上套他……把他的头颅用线串起来再用木棍儿挑起来,再走上街头高喊着除四害讲卫生的口号,我们兴奋,我们狂热,我们欢笑,我们快乐,。我还见过张三,一次火枪打下几十只麻雀,褪毛开膛,一只麻雀包一个饺子。郭沫若老先生还写了一首诗《咒麻雀》: 麻雀麻雀你太官,天塌下来你不管……(省略十六句),…后来嘛,给麻雀平反了,这是动物学家的功劳,三七开,客观地评价了麻雀,他又手舞足蹈自由地飞翔啦……</p><p class="ql-block"> 我入小学一年级唱的歌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这是郭老作的词。难道《咒麻雀》您没有自悔吗?说的走题了。</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常常使我伤感,引起我思乡的情愫。我的老家在大同县牛家堡村。现属大同市云州区。旧社会这里的男人都是穿着大裆裤戴着乱毡帽儿叼着旱烟袋,就象《子夜》里的老通宝。女人们穿着大襟祆,扭着圆规脚,多数是《祥林嫂》,孩子们夏天里露着肚皮光着脚,象《故乡》里的闰土。仔细看去分不出谁是富人谁是穷人。当杨柳树吐出新芽,男人们爬上树杈砍下枝枒,女人和孩子们争相摘下树叶,开水煮熟,沤上两天,拌上盐水当菜吃,难比僧饭禅饮。父母生下我已是第七个孩子,家贫如洗,于是把我送给本家叔叔抚养。我七岁时死去养母,又在继母身边四年,十二岁回到生母身边,又随母离开故土。我曾多遍朗诵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情何以堪,泪流满面。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在那贫瘠苦难的土地上,留下多少童年的故事……大风起兮云飞扬,梦兮魂兮思故乡,莫把他乡当故乡……事实上我的一生己献给马场,马场就是我的第二故乡。</p><p class="ql-block"> 马场的风,今天变的温良了,四季分明,花香鸟语。春天里风和日丽,万紫千红;夏天绿肥红瘦,杨柳如烟;秋季天高云淡,层林尽染,万千胡杨放着金子般的光,没有昔日的哀伤了;冬日可以在红装素裹中踏雪漫行,仿佛回到童话般的梦境。</p><p class="ql-block"> 慢步在一,二,三,四,五,六分场,断垣残壁中很难找到你童年的家了。废墟中消失了步履蹒跚的父母的背影,也遮盖了童年的乐趣和幻想,这是选择,这是诀别。也无疑加重了对故乡的思量。祖辈创业我们毁灭,也许我们代代如此,这便是失去,也是前行。</p><p class="ql-block"> 故乡有个孩提时的伙伴,他是单身五保户,村里给他盖了瓦房,每月发给七百元的生活费。又想起小时候村里有个外号叫大灰的光棍汉,睡在土炕枕着砖块,临死自己用砖头砸破了脑袋。如今社会己变成天堂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是芸芸芸众生中的常人,幸与不幸是生活,生与死也是生活,上帝不可能把所有好事都恩赐与你,一定时辰,坏事总会光临。</p><p class="ql-block"> 我们吃着前人的饭,也吃着别人的饭。我们并未对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只是一生”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而已。所谓知青,别以为有多么荣光,其实就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千年之后也只是字典里的一个典故。</p><p class="ql-block"> 我们也总象鸟儿一样呵护自己的孩子,唯恐他们重遭我们的苦难与不幸,我们总是用翅膀遮护着,尽量避免他们受到伤害,岂知他们己渐行渐远,走向崭新的世界了。生命,不管多么艰难,都要顽强坚韧地走下去,祖祖辈辈,代代年年!</p><p class="ql-block"> 风云的马场,我的第二故乡!</p><p class="ql-block"> 不倒的胡杨,我的父母之邦!</p><p class="ql-block"> 2022年元月7日 张仲贵笔记</p><p class="ql-block"> 马场即现在朔州开发区红旗牧场</p> <p class="ql-block">张仲贵于2022年元月1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