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吃碗酸辣粉

曾飞(煮雪清欢)

不如吃碗酸辣粉

文/曾飞

看样子，夜的意思是，继续热，热通宵。谁给太阳多加了一把柴，让太阳多烧了一分钟，地球上就要多热一个月。就像一个人多吃了一块肥猪肉，就能多长一斤人肉。

巷子太长，却看不到来日方长。猪肉太厚，却让薄情寡义者一口吞下。肉，往往都让肥人吃了，越吃越肥，瘦人吃不到，越来越瘦。今天与明天越来越热，人与人相处却越来越冷。高温烤熟了多少人，我却一个熟人都没有。我太热了，于是冷冷说道：在这个城市里，我一个熟人朋友都没有！说了这句风凉话，我凉快点了，我把一身疲惫打包托运，却没有托运公司接单。我走在街巷火炉里，本想深夜卖醉，却无人买。

商业广场没商业，满地碎片，那是商户们扔下的一地伤心。没商户，动植物们变得胆大包天，广场上杂草丛生，一只猫在跳广场舞，原地旋转几十圈，捉弄尾巴。一只狗也在自我旋转，也在玩自己的狗尾巴。这是自娱自乐的典范，我觉得应该多向动物学习。猫狗旋转，是在模仿陀螺吧，如果我有一根鞭子就好了，我可以助他们一鞭之力，可不妥，毕竟它们旋转不是找抽，而是好玩。我走近才看见现实，现实是：塑料口袋里有半个包子，猫伸头入袋，探头探脑探包子，正要与包子探讨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风一吹，口袋套猫头，风吹口袋呼呼巨响，如同滚地雷，猫旋转，挣脱未遂。说实话，风有点过分了，为了半个包子，至于这样吗。猫也不容易啊。狗呢，狗为何转圈圈呢，狗是在撒尿圈地盘，似乎想圈地搞房产楼盘，一圈又一圈，多多益善，做大做强嘛。真是佩服，一泡尿可以分成几十次，狗体内肯定有脑电波自控电磁蝶阀，这个很贵。仔细一想，猫狗的旋转，完全是通人性的。猫旋转是为了吃，狗旋转是为了钱。人忙碌奔波，也是为了吃和钱。我挥手致意，猫狗忙着旋转，没空理我。

我大汗淋漓，无事可干，无处可去，干脆进医院蹭空调。门诊空无一人。转角吓一跳，一个光头男人独坐墙角吃酸辣粉，他瘦骨嶙峋，双手颤抖，酸辣粉汤荡起皱纹。他面无表情，欲挪屁股，却触怒了病痛，他咬牙皱眉，皱纹也紧了。他迷茫地望着，在空无一人的门诊大厅，他自言自语说：“想不到啊，活着竟是如此光景。”说完，他低头，喝尽酸辣粉汤，滋滋作响，好像喝尽了此生辛酸苦辣，喝得碗底朝天、天翻地覆，喝得心旷神怡、怡然自得。他闭眼回味这美味，舒展眉眼，太享受。

“他在那里，抓住他！”

“快，不能再让他跑了！”

住院部方向冲过来两个人，男人夺走他的酸辣粉盒，妇人骂道：都胃癌住院了，还藏这里吃香喝辣。你省点心吧！他平静而虚弱地说：

“吃与不吃，横竖是死。一辈子都听话，到头还是个死。听了一辈子大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还了一辈子房贷，却没时间住此房，只能住病房，还不如吃碗酸辣粉划算。哈，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别说了，该回病房吃药了。”

妇人抹泪打断他。他被两人架走，他像一个偷吃房梁腊肉被捉的野猫，从天堂房梁坠落现实病房。他突然夺走酸辣粉盒，摇摇晃晃挣脱开去，我紧张了一下，以为他要做傻事，结果他来到垃圾桶，眼含热泪，轻轻的，慢慢的，把酸辣粉盒放进垃圾桶，那眼神，如同生死诀别，他知道，这一生都吃不到酸辣粉了。刚要拐弯，他又挣脱，跑回垃圾桶，拿出酸辣粉盒，说：“不如就用它做我的骨灰盒吧。”

女人一把夺走，踩扁，彻底断了他这个可歌可泣的想法。

白天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此刻空无一人了。病人都在隔壁住院大楼，楼里表面安静，其实杀声四起，人与病正在肉搏，杀得你死我活。门诊大楼东面是豪华写字楼，玻璃幕墙上是大屏幕广告，滚动字幕光彩夺目、富含诗意：

“君子皆爱君庭台，精装煮酒论精彩；阳光总遇大阳台，纵享明亮好运来。”

滚，这样的诗意广告在滚，一直在滚，反复在滚。而门诊大楼西面也打着广告，这两个广告没有滚，而是苦口婆心的，安静地写道：

“亲，累了一辈子，是时候给自己买一套好房子了。”

“不如买套好房子，好好享受人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