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晚，给女儿讲李白的《玉阶怨》：</p><p class="ql-block">“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p><p class="ql-block">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讲的过程中，发现女儿还真是聪明。我问她，“玉阶有白露”和“玉阶生白露”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生”要比“有”好呢？</p><p class="ql-block">女儿很快回答道，“有”是静态，“生”是动态，有一种光阴流动逝去的意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又问她，写诗很注意意象的选取，“玉阶生白露”，“玉阶”“白露”这两个意象各自有一种什么质地？</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打开你的视觉，你看到的“玉阶”“白露”“水晶帘”“秋月”都是什么颜色？</p><p class="ql-block">白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以更细致地去感受这个白色哦！你看，生活中，同是白色，却有着很丰富很细微的层次变化哦。米白，纯白，雪白……那么“玉阶”“白露”它们，又是一种怎样的“白”呢？</p><p class="ql-block">是晶莹剔透的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么再来打开你的触觉，“玉阶”“白露”“水晶帘”“秋月”触到你的肌肤是什么感觉？</p><p class="ql-block">是冰凉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嗯，非常好哦。所以你看，诗歌的意象，它们不是一个个死的静止的名词，它们是有生命的，你是可以用肌肤去“触摸”它，用眼睛去凝视它，用心灵去感受它……</p><p class="ql-block">你看，女主人公出场的环境，多体现李白的“巧思”，他给女主人公精心构思了一个以“白”为主色彩的纯净而冰凉的活动背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可以更深入心灵地感受这个白色哦。其实我不太喜欢将大自然万物的颜色笼统地粗暴地称为“红色”、“粉红”、“蓝色”、“白色”……有一个传说，宋徽宗一日做梦，梦醒后吟出“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并指示瓷工按照梦中雨后天晴的颜色烧造汝瓷。这种烧出来的汝瓷便叫“雨过天青”！“雨过天青”真是将原本抽象的颜色变得鲜活，且富有生命——那种下过雨后刚刚天晴时，白云散开的地方露出的那种清亮的天蓝釉色。不难想象，那是一种何等透亮、宁静又柔和美丽的颜色啊！所以，我们不妨也将这种皎洁晶莹的白色，称之为“露水白”，或“水晶白”“秋月白”…</p><p class="ql-block">顾随说，心眼之见，是为“真见”。此见，比起面对面的肉眼之见更为真切。所以，我们欣赏古人的诗词，不妨打开心眼，打开你的心灵，用心灵去感受这样的“露水白”“水晶白”“秋月白”有着一种怎样的生命质地？</p><p class="ql-block">是的，没错，打开心灵去感受，你会用心灵“看见”“秋月白”的生命质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色，在物理学上，通常被认为是“无色”的。无色相的一种颜色。</p><p class="ql-block">用心灵去感受，此种颜色，最有孤单寂寞的意味。</p><p class="ql-block">所以欧阳修的《越溪春》云：</p><p class="ql-block">沉麝不烧金鸭冷，笼月照梨花。</p><p class="ql-block">还有《蝶恋花》云：</p><p class="ql-block">寂寞起来褰绣幌，月明正在梨花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汝昌说，将圆之月，皎然如玉，而投光于梨花之上。梨花何似？洁白如雪也。皎月何似？皓素如银也。二者相交，只见它一片缟纻，无所沾附！此何色也？或曰无色？非也！此谓之“寂寞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关于“秋月”，《东坡志林》上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记载，就是苏东坡在颍州时，一夜，堂前梅花大开，月色鲜霁。夫人王氏曰：“春月胜如秋月色，秋月令人凄惨，春月令人和悦。何不召赵德麟辈饮此花下？”</p><p class="ql-block">东坡妻子说，春天夜晚的月亮和秋天夜晚的月亮，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春天的月亮，看起来是比较温柔的，是花好月圆；而秋天的月亮，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凄凉的。苏东坡就对他妻子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作诗 ，可你说的真是诗人的话啊。</p><p class="ql-block">叶嘉莹也曾说，秋天的夜月和春天的夜月给人的感觉确实是不同的。秋天空气比较清爽，尤其在北方，一到秋天你就看到天特别高，特别晴朗，月亮就显得特别高，特别亮，有一种高寒之感。</p><p class="ql-block">唐代女诗人薛涛有诗云：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p><p class="ql-block">所以“秋月白”，是一种有着孤单寂寞高寒苍凉之意味的色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玉阶怨》，此女子独自久久待在屋外玉阶上，从白露无时，一直待到白露生起，直到更深露重，白露瀼瀼，侵入罗袜……渐渐生起的何止是白露？夜久侵罗袜的何止是白露？也是思念，愁怨，寂寞……</p><p class="ql-block">思念，愁怨有多深重，白露就有多浓重！</p><p class="ql-block">诗人不直接写女子的心情，但女子思念、寂寞、愁怨凄凉的心情，全在这“生”字中，全在这“秋月白”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记住颜色是有生命质地的！是有温度的。</p><p class="ql-block">李商隐有一首诗《霜月》：</p><p class="ql-block">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素娥”，便是“嫦娥”的意思，诗人为什么不用“嫦娥”，要用“素娥”呢？</p><p class="ql-block">因为‘素娥’的‘素’和‘青女’的‘青’，一个白色一个青色，颜色对应颜色，很和谐。还有，‘素’，和‘青’一样，心理上感觉是个冷色，回应诗中的“俱耐冷”“月中霜里”，更加加深了诗中强调的那种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正的好诗人，是会将颜色写出一种生命质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比如杜甫的《佳人》</p><p class="ql-block">“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p><p class="ql-block">修竹，是一种什么颜色？</p><p class="ql-block">《红楼梦》里写潇湘馆：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p><p class="ql-block">修竹，和“翠袖”一样，也是翠色！</p><p class="ql-block">翠色给人的心理感受便是，清新脱俗，不染俗尘。</p><p class="ql-block">这样的色彩，还碰上“天寒”“日暮”……</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真正好的读者，也会透过这样静止的文字，读出这样一种生命质地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