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生的美篇

林秀生

<p class="ql-block">我在“七一九”特大洪灾的这一天</p><p class="ql-block"> 日历翻到1996年7月19号,柳州市的抗洪救灾已经几天,电台发布的洪讯仍然是涨涨涨,柳州在洪水面前从兴奋到紧张到颤抖…三天前携老提幼蜂拥江边看洪水的市民,在不断上涨的洪水前面已经退回了家室,全市泽国,洪水滔天,从同事拍摄回来的资料看,城中区部份沿江民居泡到了三楼,硕大的五一广场,已经黄汤滚滚,如湖如海。</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的身份,是有线电视台新闻部主任,城市不幸记者幸,城市有大事,就是记者大展身手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记者应该做些什么呢?这几天,是广播电台的高光时刻,洪讯、救援、呼爹喊娘、市长告市民书,等等等等,从电台的发射塔飞入千家万户,给市民希望和抚慰。但是,随着关闸停电,电视台熄火了,电视记者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拍摄尽量多的资料,留下真实较全面的镜头,记录特大灾难的点点滴滴,为日后做新闻?做专题,做灾情汇报等等准备素材,这几天,部门派出了多组记者到城区工厂部队拍摄,工作很明确,重点对准孤老寡妇幼,党军警青干…一方面要拍到灾情中的悲情,一方面要表现抗洪救灾中的团结爱心,顽强向上。</p><p class="ql-block"> 我给自己今天定的任务,是拍摄柳江铁桥的镜头。</p><p class="ql-block"> 铁桥,建于民国时的广西政府,抗战时为了阻隔日军,自断其臂,铁桥炸成了几截,新中国成立后修建恢复,柳州铁桥,是广西南北通道上一个极真重要的卡点,是检验柳州抗洪救灾成果的标的物,表现柳州讯情也罢,抗洪烈度也罢,少了铁桥的镜头,相当于一锅靓汤没有放盐。</p><p class="ql-block"> 早上八点,在单位饭堂只吃到了一碗稀粥,断电断水几天,豪横牛逼的有线台也没存粮了,昨天开始,坚守岗位的职工每餐只能吃到一碗白稀饭。</p><p class="ql-block"> 吃过早餐,叫上黄和杨两记者,带好机子,带够电池,带好脚架,出发!</p><p class="ql-block"> 雨停了,几天大雨清洗过的天空这时格外干净,从单位租用的区五建大院出来,水位已经淹到了友谊饭店,地委大院门前一带,干爽的只有三中转盘几百平方的一点,走入北站路,靠近工艺美术厂,着见几个人正在拉拽一辆水中熄火的汽车,忽然,一大个子脚滑摔到了水里,旁边人惊呼一声上去拉,唉,这孙子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们三人靠近正想笑看,却发现这摔到黄汤里的大个子居然是市长宋继东。Sorry!轻率了哈! </p><p class="ql-block"> 大街上行人稀少,人们轻步细语,大灾让市民低微,让城市变得压抑悲凉,哪种感觉,非亲历不能体会,今天亦只能意会。</p><p class="ql-block"> 涉水前行,又加两段三马车摆渡,我们三人可不容易走进了铁路北站,交通断了,要到铁桥,唯一可行,是沿铁路过去。这时节,铁路还在水面之上,沿线两侧房子则在水淹之中了,一路摸索前行,偶见几个小点从远方游来,近前一看,前面是鼠辈,后面弯弯曲曲前进的就是蛇大人了,仔细看看铁路两旁的低矮树丛,爬满了蟑螂青蛙蟋蟀蛇鼠之类动物,铁路成了小动物救命的避难所,天灾让动物界的天生敌意消失,它们突然和谐了也。我们三人,看看眼前的动物,看看洪水滔天的四周,无言可表,大家踩着铁轨往前,来到铁桥前一百多米,靠近市青少年运动场一侧,两棵小树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动物,肉眼可见的老鼠二三十只,还有几条蛇卷缩在树干树叶之中,上面还有数不尽的蟑螂,就算见多识广,哪场面也让我一身起鸡皮疙瘩,卧槽!太多点了吧?</p><p class="ql-block">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是与生俱来的认知,年轻点的小杨捡起了铁道上的石子射击,两三米的距离,满树满枝的老鼠,象长出来的果实,不击中要比击中难,不同的是,不管怎么砸,逃跑的鼠爷是没有的,几十个老鼠扒紧树干,低头接受人类的攻击,偶然“扑”的一声,被石子干翻掉下树,转身还是回游树下,善哉!大灾中所有生物的悲惨,好象突然间让我们共情了。你妈的!打什么老鼠,干正事去!</p><p class="ql-block"> 大概十一点左右,我们三人来到了柳州铁桥,历来英勇的柳州铁路局护桥队已经撤离,武警在桥头拉起了警戒,五千吨四十多列的重载列车从北到南压在桥上,重车压桥,是柳州铁桥保卫战的保留节目,几千顿装满矿石的列车,增加大桥的体重,增加桥梁的稳定性,以重量抗击洪水的冲击,这个时候,江水上到了桥面,列车半个轮子就在水下,一眼望去,列车和大桥形成了一个阻水坝,护桥工作至此已经敞平,桥断不断,仅剩一个天意。太恐怖了!</p><p class="ql-block"> 拍摄大桥,留个念想吧!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我环顾四周,迅速看中了大桥旁边的一栋六层楼,离铁桥二三十来,这应该是城中水厂的宿舍楼,说实话,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时候,一栋楼的居民都在外撤,在我们往上楼冲的时候,有人一路阻栏,其中一个中年人说,“阿弟,不要上楼!桥要翻了,等下大楼挨拍倒,全都要啊嗬”。我只好告诉这些好心人,我们上楼顶只拍几个镜头,五分钟肯定撤退!</p><p class="ql-block"> 上到楼顶,居高临下,看到的情况更清楚,也更凶险,大桥上下有半米以上的落差,上游的木头垃圾翻滚而下,桥下的回水又把它们拉住,在桥下形成一个不小的垃圾堆,桥面断裂将带上列车翻滚,真可能甩到我们所处的这栋楼房,如果现在说当时不怕死,绝对是瞎扯,哪时有点后悔了,为了几个镜头冒恁大险,年纪轻轻送了命,有点扯淡不是?但上来了不拍摄,你向谁解释?江湖上也不可混啊。于是,只好一个劲催俩同事快拍,推拉摇移,大中小特,必须要个全套各类镜头,俩人是台里快枪手,架机,对白,45度角,前后五分钟,搞定!老天保佑!平安无事,下到地面,意犹未尽,再牛逼点英勇吧!带两人来到大桥上游,找个江边民房,45度角架机再拍,桥断不断,生命无碍就好,阿弥陀佛!安全第一!</p><p class="ql-block"> 拍摄铁桥,是一个特别的工作经历,可以说,柳州719洪灾中涉及铁桥的精彩镜头,基本都来自我们那天的冒险和努力。</p><p class="ql-block"> 时间近中午十二点,我们原路返回,这时水位更高了,铁轨已在水下,城市悲惨的氛围更重了!回到北站路,叫来摆渡的三马车,感觉街上水位又涨了一尺,踩车师傅弯腰弓脚,脸部贴到水面才能弄动车子。太他妈的难了!急匆匆回到了单位,“搞碗白粥!”,两天来白粥送白粥,没有油盐下肚,让人稍稍发虚,下午,台里一领导说在广场路解北路丁字路口过水,差点被冲进了柳侯公园,“水太他妈的急了!”,到旁晚时分,柳江水位到了历史最高,电台通报过93米了,在我看,铁桥和列车阻水拉高了铁桥上游的水位,柳州水文站的预测和实际出现了较大的偏差,广雅路,广场路水流汹涌,洪水穿过柳侯公园,取道入江,这是洪灾中的至暗时刻,天地用力,非人可以抗拒!恐慌达到了极致。突然,桂柳路哪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黑烟窜上了高空,迅速打探,说是电解厂产品遇水爆炸,后来,又有消息,柳侯公园一东北虎被水吓到,嗝屁了!天苍水茫,只有敞平,在大自然面前,一个人也好,一座城也好,啥也不是,黑夜来临,我傻哈哈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窗外丝丝凉意迭加着饥饿,闻着几天不洗身没衣换导至的酸臭,百无聊赖,这时唯有肚饥不可辜负,“师傅,再搞碗稀饭”,让稀饭搞定恐惧吧!断水断电的日子,黑夜更快更黑,夜晚的世界更加清静!只有洪水,仍然在流。</p><p class="ql-block"> 写于金秀大岭村</p><p class="ql-block"> 2023/07/1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