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开

付霞

　青枝绿叶一树红

小姐待俺甚有情

俺跟小姐绣楼睡

绳捆锁绑到天明

每到夏天，指甲草开花的时候，我耳边就会想起奶奶常唠叨的这首民谣。指甲草不是草，是一种花，她还有好几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凤仙花、小桃红、金凤花。

　　炎炎夏日，指甲草那独特的花形犹如展翅欲飞的凤凰，非常美丽，所以她有了一个学名，叫凤仙花。古称金凤花，因单瓣花朵“宛如飞凤，头翅尾足俱全"，翩翩然“欲羽化而登仙”得名；因为她红色花朵颇似春天嫣红的桃花，人们又叫她小桃红。又因其能染指甲而被称为指甲草、指甲花。

　　用指甲草染红指甲的习俗可以追溯到唐代：唐李贺在《宫娃歌》中“蜡光高悬照纱空，花房夜捣红守宫”的诗句，诗人不经意间看见了邻家女子对烛染指，信笔成诗，是中国妇女用指甲草“美甲”的最早记录。唐人《秋日》诗云：“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这幅质朴、清新的画面本世纪初还曾流行，如今已不多见。《花镜》说它“五月开花，子落地复生，又能作花。即冬月严寒，种之火坑亦生，乃贱品也。”

　　童年的时光美丽而短暂，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用指甲草染指甲。每年春天，奶奶都会取出上年留存的花籽，在残缺的铁锅里，裂缝的小水缸和瓦瓮中，墙角旮旯处种下指甲草，等到夏天来临，指甲草枝桠间冒出小灯笼般茸茸的骨朵时，奶奶扭动着小脚开始忙碌了。她先是把做针线活的白线抖落出来，用剪刀剪下一米左右的线段缠在木头线板上，然后指挥着我爬上老榆树再攀上老屋房顶，去摘瓦垅缝隙间生长的瓦松，再拿出家里存放的明矾。把这些东西准备好，放置一个安全的地方。

　　仿佛一夜之间，指甲草开花了，深红的、玫红的、浅粉的、深紫的、浅紫的、洁白的，以不同的姿态藏于细长的绿叶下，娇羞可人。待过几日，便花团锦簇，颇为壮观。就在这样的早晨，奶奶摘了一大盆水嫩嫩的花朵，放到清凉的贮藏间，准备晚上包指甲用。

　　夜幕降临了，一家人吃过晚饭，奶奶取出那些指甲草花放在精致的陶瓷盆里，伴上瓦松、白矾一起用小木头杵子轻轻地慢慢地捣碎，瞬间，空气里氤氲着甜甜的香气，整个过程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我和几个小姐妹拿着手电筒，挎上小篮去邻家菜地里摘梅豆叶子。白天，梅豆叶被灼热的太阳晒得蔫不拉唧，一到晚上，在凉爽的夏风吹拂下，一个个绿盈盈，支楞楞的，我们争先恐后地摘了满满一小篮。梅豆叶肥嘟嘟的，像我们快乐的心情，当然，也没忘了再逮几只被惊得乱蹦乱飞的蚂蚱。

　　我们像一阵风似的旋进家门，看到是满屋子说说笑笑的大姑娘小媳妇。奶奶接过小篮，命令式地说道，你们几个都去把脸和手脚洗干净，包上指甲草就不能再乱动了。这种热闹、沸腾的场景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一点才安静下来，我保持投降式的姿势躺在床上，不敢睡觉，怕缠着手脚的梅豆叶掉了弄脏薄被子。但清早睡醒的时候，还是看到了点点残红。如此反复几个晚上，我的一双手指和脚指像秋天成熟的石榴籽般晶莹透亮了。

　　记得有一次，远在外地的小姨来我们家玩，正赶上包指甲的隆重季节，小姨感到特别惊奇和新鲜，为此多待了几天，直到手指脚指染得如珠似玉，才满意地回去。

　　家里再穷，不可无花；人生再苦，应有笑容。往事如烟，奶奶已故去多年，但她老人家说的话我永记心间。奶奶说，"指甲草是草花，最好养活了，不嫌贫穷，不慕富贵，不择土壤，不选门户，给她些阳光和淘菜水就能安身立命，开出好看的花儿。″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奶奶的精神是富有的，她总是乐呵呵地生活，她就是一株随处可以生长而坚韧顽强的指甲草。

　　上初中时，语文老师在作文课堂读了一首毛主席儿童时写的诗《咏指甲花》: "百草被日出，惟婢傲火天。渊明独爱菊，敦颐好青莲。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那时文革刚结束，第一次接触诗词，读了好多遍，也体味了很久很久。

　　90年代初，我和同事去云南旅游，在我们居住的酒店楼下，有一位阿婆卖花籽，喜爱种花的我迫不及待买了2小袋，其中一小袋上写有凤仙花字样，当时不知道凤仙花就是指甲草，闹出了很大笑话，一时在单位被传为笑柄。但当种下的凤仙花开花时，我惊奇地发现她的花朵是双瓣的，艳丽的大红中夹杂些粉白。像一朵朵雍容华贵的小牡丹，顿生欢喜，那种失落的心情一扫而空。至此，这千里带回来的风仙花种子在属于我的一片领域里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2010年，老房子搬迁，我分到了一套一楼单元房，看到有些许空闲的土地，甭提有多高兴了。繁忙之余，我在房前屋后，种满了凤仙花。花期茂盛时，我也学着奶奶的样子，大清早把沾满露水的花朵摘下来，放到白色的塑料袋里，拿去单位，给同事们带来美的享受。有同事开玩笑说，霞，你每天早上给我们带来天边的云霞（我们的女行长叫王云霞，长得非常漂亮)，美极了。我笑曰，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呶，都给你们送来了。哈哈……

这期间，有朋友向我索要凤仙花，说是泡了酒治肩周炎、跌打损伤，真想不到凤仙花还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2000年左右。美甲已经成为一种潮流趋势,人们已经不甘于把时尚穿在身上,还要画在身上。没结婚或准备结婚的女孩子都会把指甲涂得鲜红欲滴，结了婚的小媳妇也会把指甲美得光彩靓丽。当有朋友在我面前炫耀她新美的指甲时，我总会不屑一顾。在我的心里，什么染色都比不上凤仙花的神圣，她的美是清纯的，自然的，不带一丝一毫的修饰，她也是侠义的，勇敢的，配得上豪杰，也配得起枭雄。

　　由于凤仙花季节性强，我就把多余的花儿装入袋子，存放冰箱冷冻，这样一年四季都能包指甲了。每每自己给自已染指甲时，总觉得落寞，有些孤芳自赏，是少了些儿时的议式感，还是没有了早早期盼的心情，更是没有那些用红指甲吓唬欺负我们女生的男孩子的开心趣事。再看看一双手和脚，也没有奶奶当年调的色染出透骨的红。

　　去年我生病住院，邻家嫂子帮我打理花草，凤仙花依然长得壮实茂盛，花依然开得热烈灿烂，给了我战胜病魔无穷的力量。今年又到凤仙花盛开的季节了，看着那一天天舒展的青枝绿叶，还有那挤挤挨挨即将绽放的蓓蕾，心里被无言的喜悦感动着，融化着，如那一潭碧波荡漾的春水，泛起层层晶莹的涟漪。我知道，这姹紫嫣红的凤仙花一直开在我的心上，开在奶奶那古老的民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