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彼岸是生活一林清玄

青青子衿

<p class="ql-block">上善若水</p> <p class="ql-block">生命之流确实像水,流过高山与河谷,流过沧桑与砾石,一站一站地奔向江海,在每一个因缘与相会中流过,不必积存;在每一次飘风与骤雨里流过,不必住留。</p> <p class="ql-block">为了赶到埔里参加下午两点的演讲,我清晨八点就出门了,坐从公路局开往埔里的“国光”号,九点钟开。</p><p class="ql-block">沿路的交通状况十分紧张,在高速公路上又塞车,到草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我心里非常着急,想到有两百多位来自全省各地的老师在演讲的地方枯候,却也无计可施,便从旅行袋中拿出一本正在诵读的《老子》来看,翻到昨天再三诵读的一段像诗一样优美的文字:</p><p class="ql-block">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p><p class="ql-block">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p><p class="ql-block">豫兮若冬涉川,</p><p class="ql-block">犹兮若畏四邻,</p><p class="ql-block">俨兮其若客,</p><p class="ql-block">涣兮若冰释,</p><p class="ql-block">敦兮其若朴,</p><p class="ql-block">嚷兮其若谷,</p><p class="ql-block">混兮其若浊,</p><p class="ql-block">淡兮其若海,</p><p class="ql-block">飘兮若无止。</p><p class="ql-block">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古代有道的人,微妙玄通,高深不可看透,由于无法看透,我们只好勉强形容他:他的细心就像冬天走过河川,他的谨慎就像畏惧四邻的目光,他的庄重就像到别人家做客,他的潇洒就像冰雪融解,他的敦厚就像朴实的原木,他的开阔就像虚怀的山谷,他的混沌就像江河,他的淡泊像沉静的大海,他的飘逸啊.……像风一样永远没有定止。</p><p class="ql-block">读了这段话,心胸一畅。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喜欢老子,甚至还胜过年轻时代喜爱的庄子,读《老子》的时候心里常有幽微、沉静、朴素、庄严之感,就仿佛走入广大的森林,呼吸清新的空气。或者是在无边的海洋上泛舟。我把这种感觉告诉对老庄颇有研究的朋友,他说:“那表示你的年纪大了呀!”</p><p class="ql-block">他说,中国读书人到中年,很少有人不喜欢老庄的。在入世、充满活力的青年眼中,老庄是消极无为的,他们是不可能品味老庄思想的。唯有走过沧桑、对人间世无求(或知道求与不求仅是如此)的人才能品出老庄思想的真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正在想的时候,埔里到了,表上指着下午两点十五分。</p><p class="ql-block">“糟糕!再转到山里的寺庙,怕要三点了!”我心里这样想,心中浮起“涣兮若冰释,敦兮其若朴”的句子,也就释然了。对这不断变幻,没有定止的人生,我们只要时刻尽力而为也就好了,万事岂能尽如人意?</p><p class="ql-block">见到寺庙里主办演讲的师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正好要解释为什么迟到,他满脸惊讶地说:“林教授,你怎么来了?”“咦?下午不是有我的演讲吗?”我比他更惊讶。“没有呀!演讲已经取消了。”</p><p class="ql-block">我当场怔住,想到我清晨八点出门,经过七小时的奔波风尘,才到达这远在埔里山中的寺院,丢下台北那些紧急的事务,而演讲竟已取消了。我甚至没有责问的力气了,连“为什么演讲取消了,这么大的寺院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样简单的问句也说不出来。记得昨天我打电话来确定,接电话的人还告诉我:“到台北公路局北站坐车。”</p><p class="ql-block">既然没有演讲,就转下山回台北吧。可是想到又是几小时的车程,脚就软了。 且当是一次朝圣吧!既来则安,就在寺院中安住一夜,享受这难得的夏日的清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天地都尚且不能永久恒常,何况是人的遭遇啊! 夜里,住在埔里的山中,继续来诵我的《老子》。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上善的人要像水一样啊!水善于利天下的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能处在众人厌恶的低下之处,所以和道最接近。天下最柔软的事物却可以在最坚强的东西中奔行无阻。道存在于天下,就像江海永远容受着川谷的水呀!山中夜雨,雨势可真不小,我们总是在有限的生命中奔驰,想要去完成一点什么、实践一点什么,但谁知道愈是去完成、去实践,愈是感受到生命的有限与束缚呢?为了演讲,到一个地方是很好的,那是生命的实践。为了演讲,到某一个地方,演讲取消了,也是很好的,那也是生命的实践。所有的实践都只是一个连着一个的过程,是永无终止的。《老子》的最后一章说: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我们并不积存什么,因为愈是奉献于人,自己愈富有,给别人愈多,自己拥有的愈多。自然的法则是施利万物而不伤害,圣人的法则是实践而没有企图的心。生命之流确实像水,流过高山与河谷,流过沧桑与砾石,一站一站地奔向江海,在每一个因缘与相会中流过,不必积存;在每一次飘风与骤雨里流过,不必住留。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