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父山珍

樵夫

<p class="ql-block">亚父山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老师病了”,同学们一得到这条信息,就急急联络起来,好几位在外埠工作的同学也当即表态“要赶回了长治”。我们约定,一起去探望张老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老师的家,是我县东北部的一座山村。世事沧桑,如今,我们这些学生们均已年逾半百了。由于一些同学长期不在本县工作,对这所曾经熟悉的山村几乎陌生了。于是,我被推举为召集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因为我的家乡和张老师是邻村。如果要去张老师家,我们村是必经之地。除此之外,我们一家,和张老师一家还有很多渊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村是人民公社所在地。许多年以前,在交通极不方便的东部山区,公社权且就可算作一座亚城市。和周围的村庄比较,多了书坊(学校)、饭食业(饭店),供销社(商店)、药铺(医院)、信用社、兽医站、农机站等当年的“高端配置”,是周边村庄的政治经济兼文化中心。能够在这里生活,邻近村庄的人会很羡慕。少年时期,我还不懂得书坊和药铺的大号应该叫学校,叫卫生院,更不知晓其他诸如政治经济中心等很多精深的道理。但那时候,总觉得我们要比邻村满满地多了一种优越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卫生院来了一位先生,是从低川调来的,他就是咱们邻村的张老先生。”乡亲们传递着这条让人兴奋的消息。低川,是我们的山村对平川地区的雅称。因为我们公社麾下的村庄全部处于丘陵山区,海拔比较高。低,大抵是海拔低的意思。川,指平川。在我们当地,低读“底”,川读“轩”。低川的叫法从长辈那里传承而来,在我们小孩的心里,低川就近乎是城里人。先天自闭自卑的乡亲们,一个低川,映照出对自己山区的无视,以及对城里人的仰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经很长的时间里,我们村还依然沿袭着长辈们流传下来的称呼,管老师叫先生。管医生也叫先生。在村里人看来,低川调来的人,要比我们山区人有文化,有修养,有气质,言谈举止也会高人一等。这位张老先生,就是我们张老师的父亲。他老人家是我们当地少之又少的旧社会秀才。新中国建立以后,他弃文从医,济世悬壶。张老先生德艺双馨,是我县名闻遐迩的名老中医。他年老返乡,对我们山区的乡亲无疑是天赐的福音。他的归来,比起外乡籍的医生们,让我们的乡亲们平添了一层亲切感和温馨感。记得我的爷爷奶奶还曾激动地和周围的人说:张先生是我们林县老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们县这片东北山区里,有一批来自河南林县的逃荒一族。一直到1949年建国之后的几十年间,他们也一直被称为“外来户”或“老草灰”,享受着与当地“土著族群”完全不一样的境遇。在珍存的文史资料中,有一份1947年2月3日的《人民日报》,曾在第三版刊登一篇《碑》的文章。叙述山西省长治县贾掌乡原村,于1935年立过一块高2米的石碑,公布“外乡人入籍”的村规村约。碑文内容:凡外县人在本村入籍者,要有5家保人作保,不然不能入籍。除找好5家保人外,还要出5石谷米才准许入籍。村里人卖房产土地,优先本地人。本地人不买时,才允许外来户买。外来户只有选举权,没有被选举权。外乡人不能选举担任村长、村副、闾长。石碑的碑文还是“外来户”河南林县籍的石匠傅水泉师傅镌刻的(经求证,刻石碑的这位师傅是我好朋友傅鹏飞祖父的亲哥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旧社会把这种族群歧视公然敕石刻碑的做法,让这批河南林县的外来户精神落寞,惺惺相惜。所有同乡族群都怀揣着低人一等的原生态情感。张老师一家迁徙落户的时间可能要早一些,到张老师已经大约是第三代了。而我们家则是我的爷爷1942年从林县拖家带口来到这里逃生落户的。德高望重的张老先生作为当地的乡村绅士,有很高的话语权。他回归公社卫生院,让众多外来户心中有了稳定的精神寄托。这种纯朴的地域情缘,卑微的故乡纽带,从我的爷爷奶奶开始,就已经与张老师的家族相生相依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张老师出生于公元1943年,农历癸未年夏。因为他厚植于一座博学之家,耳濡目染之间,都是经史子集。那是还在遍地文盲的建国初期,张老师就已经早早饱读诗书了。在家庭熏陶下,他于1962年从潞安中学高中毕业。而我的父亲,虽年长张老师3岁,却和张老师是高中同班同学。张老师是他们那一批年龄最小的学生。他们高中毕业那年,国家为追求全面提高国民的受教育程度,号召这些有志青年,为农村扫盲建功立业。他们便响应国家召唤,深入到各乡村学校当了教师。当我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张老师正巧从韩店公社的韩川学校调回我们公社的学校任教。在他的见证下,我在这座学校,完成了小学到村办高中一年级8年时间的受教。得益于他的呵护和关心,我踌躇满志地结束了这段人生中打基础的学习阶段。1977年,张老师接受县教育局选拔,荣调长治县一中任教。当时在村办学校读书的我们几个同学,为谋求改造自己的命运,想搭借高考东风,也陆续离开家乡,先后来到长治县一中回炉就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何其有幸!当我辗转来到高中37班的几个月后,正巧张老师担任了这个班的班主任。在学校学习期间,课堂上我称呼张老师。其他场合,我依然直呼他“山珍小爸”。得缘于我父亲和张老师的同班同学关系。我和张老师的长子,现在活跃在全国诗歌世界的我市著名诗人张华兴,在幼年时我们总被父母带着一起玩,以后又一起在贾掌学校的高5班同窗共读,还分别到长治县一中(韩店中学)回炉镀金。从来到人世间起,我俩一路筚路蓝缕,同庚近谊,互相照应。虽然不是手足,但情逾兄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所在的长治县高中37班,是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长治县一中的第4期学生。37班是那一批8个班级里的领头班。张老师接任班主任时,那年他才35岁。那时,同学们的平均年龄只有15周岁,而年龄最小的才仅仅13周岁。有人调侃,这是一帮胎毛还没有褪尽,毛手毛脚的孩子们。那时,大家从全县各地聚集到37班。不同性别,不同习惯,不同风俗,不同语言,懵懂的少年 ,在这里进行着身与心的碰撞。处于农耕社会的后期,大多数同学还是第一次告别家乡,离开父母。每每遇到头疼脑热,忍饥挨饿,天寒地冻,打架斗气,女生会哭鼻子,男生也会哭鼻子。班主任不仅仅要在课堂上代课,在早晚自习辅导学生学习,课后批改作业。还要编制团队的学习规划,发掘同学们的学习悟性,加快个人的快速成长。既要关注班级间的学习竞赛,调整有效的应对策略。另外,还要跟踪照顾全部学生的吃喝拉撒,保障所有学生的学习生活安全顺遂。作为第一次带高考毕业班的张老师,他透支了自己巨大的心血,为全部同学提供了涵盖语文以及数理化各学科超一流的学习辅导,把心思全部用在学生身上。同学们也完全依赖了他。这位非常有责任心的班主任,成为了这支团队的所有学生赖以前行的暖心家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们离开母校,离开张老师40多年来,每每回味这段刻骨铭心的高中生活时,都把敬爱的张老师默读为我们尽心尽责的一位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受张老师教授语文课的熏陶和影响,我工作之后渐渐喜欢上了文字,前前后后在文学类的报纸和期刊上写了一些散文,诗歌。张老师每每听闻到我写作方面的个人花絮,他会首先默默找到我写的文章,并欣喜地收集到一起,然后以各种不同方式,向我传递褒扬和鼓励。为了鞭策我能坚守这份业余特长,他每次见到我,都会启发我寻味写作的畅意和快乐,还循循善诱,传授写作的要领。他的文集《善真集》付梓发行之后,张老师专程来到我的办公室,馈赠了他的大作,一再叮嘱我要专注于这份爱好。他就像一盏明灯,躬身引领我于2020年也发布了自己撰写的散文集《远远的城市》。张老师不仅对我如此这般厚爱,对他的每一位学生,都像自己的一位位孩子一样,一视同仁。每每提起37班每个同学,他总是心花怒放,一位一位学生他如数家珍。洋溢着老师对每一位学生宛如亲生子女一般的激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次脑中风且合并多年的阿尔茨海默病,张老师一次又一次入院治疗,我们也一次又一次去看望他,同学们都想尽量多地去陪伴他。病魔改变着他的容颜,却没有改变了他对我们的关切。病中的老师依然关心着我们这些孩子们。每个人工作上的事情,家庭的发展,大家父母的健康情况,下一代的成长故事,都在他的牵挂中。问了一个问一个。他依然还像当年在校园一样,一以贯之地吹拂着脉脉春风,沐浴着我们这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即使他罹患严重老年痴呆病症以后,身边的许多人他渐渐忘记了,但对于我们这批学生,却已经永远烙印到他难能珍贵的记忆中。记得一次我们几位同学去探望张老师,常年工作在遥远的贵州及鄂尔多斯的同学,虽然多年很少见面,病榻上的张老师都能直呼其名。还能把我们这班学生一一辨认出来,令我们每个学生无尽感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一次踏上去张老师家,已经是走在祭拜他的路上了。2021年9月2日,我们无法慰留的张老师走了,恩师的生命定格在78岁。这正是将逢第37个教师节的日子。非常巧合的数字“37”,这曾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团队的代号,也是恩师生命中为之殚精竭虑的那个集体的序号。仿佛这一生,恩师是为教书育人而来,他还选择在教师节这个日子,带着对我们37班的眷顾和挂怀,走向天堂的教师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敬爱的张老师,您安息吧!天堂的路上有37班学子的祝福与您相伴。天堂的路上有37班学子的思念与您同行。天堂的路上有37班学子的读书声、唱歌声为您藉慰。敬爱的恩师,我们人生路上的父亲,愿您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傅岳嵩</p> <p class="ql-block">家严傅金栓为张山珍老师撰书的感怀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