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伯父与手抄本（二）

虎踞龙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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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伯父，说来话长了！

伯父约莫一米八的身材，英俊帅气，常年四季穿一身黑色衣服，戴一顶不是褪了色的烂草帽就是黑色凸顶小圆帽。他三十多岁丧妻当了多半辈鳏夫，独自抚养二男一女长大成人，他与终身未娶的二儿子相依为命，煎熬岁月。给我的影响，伯父膀上总是不离一把砍柴挖土的镢头，他好像经常低头干活，不抬头看路。

岁月蹉跎，人生艰辛。伯父属马（庚午相）上世纪1930年生人，今年是他94岁诞辰。他所经历的年代正是经济困难时期，日子过得何其苦难？可想而知。他一生境遇所迫，生活困顿，饥寒交迫，常常饥一顿饱一顿，黯淡无光的脸上两腮塌陷，气色苍白；他一生命运不济，已至后来形成沉默少言，孤僻寡闻的性格，常常独来独往不愿合群，行事隐蔽且喜静慎独。但是坚强执着的伯父除了耕田种地，一直酷爱读书写字，墨迹书香伴随他走完了怨愤磨难的一生：

晴耕雨读。他是我们父辈这一代人中读书识字最多、且最有内涵儒雅的一个。听祖母说，他当了多年的私塾先生，为附近的娃娃教书、断文识字。遇到雨雪天气，最是他享受的闲余功夫，他一个人会盘盘腿坐在炕头上，破锅拼凑的火盆，断了颈的铜制水烟瓶，烟熏火燎陪伴着他。我经常会遇到他双手捧起书籍和手抄本，晃悠着脑袋大声朗读和吟诵对联，情绪高涨时，还伴有爽朗激昂的笑声，看他那兴奋不已的情状神态，早都进入境界，陶醉其中，忘乎了所以！

笔耕不辍。我孩提时的记忆里，伯父一直是一位传统守旧、老实巴交的朴实农民，风里来雨里去，大部分时间耕作在田间地头。也许是缘于他识字会写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日子过得艰难，生产队长同情他就指派他打粪底子、下籽种，拿个背篼去各家各户按粪计数，做一些能记录、有知识含量的活。这些做活时间由他支配，轻松自由能够独自完成，给他创造了刁空练写毛笔字的最佳机会。可真是苍天有眼，苦命人走到哪里总会有人照顾。祖母说，他常到她跟前含羞带怯地来借煤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从来没间断过练习写毛笔字，经常废寝忘食到夜半三更。这本手抄本就是他到这个时段抄写完成的。

有书常同书作伴，无事且与字为邻。这十四个字是对伯父读写一生的高度概括，也是对他真实的有力写照！伯父受尽了人间生活的疾苦、饱尝了人生岁月的磨砺。读书，能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雅兴；写字，能催生他如此火热的激情，完全是因为“书中乾坤大，笔下天地宽。”原来读书写字带给他精神的力量，让他完全解脱放松了一颗悬游无着落的心，让心有归宿！

只有读书写字的时候，他的心理才是痛快愉悦的；也只有在读书写字时，才能缓解他的身上负累的压力和抑郁；也唯一在读书写字时，才能完全释放生活带给他胸中的忧愁凄苦、忧郁烦恼。所有的所有，我只有在成长并逐渐有了阅历之后才明白懂得，才读懂理解了伯父的处境。

有人曾说，“家教和门风，是最大的家庭资产。”我完全赞同这个传统与永恒常新的说法。他是我家族内的读书明朗人，尽管日子过得不如意！曾深受封建思想桎梏束缚的伯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根深蒂固。但是他非常希望在我们小字辈中，能够涌现出很多个爱好读书写字的孩子，跳出农门，远离贫困，追求幸福生活。我就是他最欣赏的其中一个，用他开玩笑逗趣我的话说“玩犊子可教也。”

　　伯父可以说是最早启蒙我的半个老师，我从他那里自小接触涉猎了很多方面的散用知识：教我背诵熟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还有《百家姓》《千字文》；手把手教我打算盘，“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剩一、四一二剩二……”这些珠算口诀他让我念熟背会，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行程、追击、和差、倍数等等算数分类问题，都是我放学回家后他教算术时学懂的。

伯父还教会我如何妙笔书写乡间民俗的一些写作常识，对我终身影响很大。伯父从师学艺多年，为修学阴阳八卦、风水地理等玄学知识，练上手了毛笔字，写得流利飘洒、洒脱自如。他常说，“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伯父从小教会我写春联、婚联和挽联，写梁记之；签写天灶、三代牌位，让我了解了“金木水火土，生老病死苦”等阴阳五行最基本的知识。《地理五诀》中的开篇语“未葬山头地，先观房下人，房下人无德，山头地不灵。”他经常说，人活着不就是一个“德”字吗，失了德，先人埋葬在多好的地方，也不会默佑后人。我从小耳濡目染，受到熏陶感染，一些充满正能量的传统思想，对我以后的成长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有人说， 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也就读懂了整个人生。单就精神教育、知识传承这一块来说，伯父之爱已超越了我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