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老人像一一费秉勋

东篱

未完成的老人像一一费秉勋

孙见喜

一

“请问教授的出生地？”“费尔那。”“噢！那是法国南部一座美丽的小城，碧水环绕，四季鲜花不败，啊……”“我的费尔那只有荒山，一条干涸的沟，还有石头缝里的草。”

这是一位来自欧洲的汉学家，在西北大学访问中文系教授费秉勋先生。谈话是从误会开始的，但他们很快就进入了中国历史，他们在中国哲学和中国神秘文化那里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从龟甲卜辞到周易八卦，费教授认为阴阳五行说是中国哲学的基本支点，由此，中医上的《黄帝内经》，音乐上的五音工尺，建筑上的风水协畅，绘画的虚实写意，等等，都以这个哲学支点为基础建筑起各个门类的基本构架。中国文化是一潭深水，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兴起了一股对这潭水的虚无之风，这如同全盘否定西方现代文明一样，都是偏颇的，不客观的。

正交谈着，来了一位企业家，声称是坐飞机从厦门来的。此行是专请费先生到厦门为他们新上的一条生产线预测效益，酬金是一万元人民币现款。费先生却说：“其实，我是不信这些的。”来人说：“您写了那么多卦书流传天下，南方一些企业界人士对您崇敬如神呢，酬金上还可以再商量，您这也是支持改革开放嘛！开放不只向洋人开，还要向古人开嘛！”费教授说：“我的书你们大概没有看懂。我主要是从这个角度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给企业算卦的事我不会做，你回去吧，好好研究经营上的学问就一通百通了。”“教授你真是个高人，仙人指路只在那么一点。我们企业在原料供应、生产程序、产品质量上都没有问题，你算得非常准，我们的问题就出在营销上，这下我回去就有个交待了，这一万元酬金是个小意思。”费秉勋当然不会接他的钱，并且反复向来人说他刚才的话不是算卦。和汉学家的学术讨论就这么被搅和了。

他的日程排得很满，一件事误了，后边的事都得误。一位朋友拉他去三原县，朋友在一个偏僻村子的独身老农那里发现了一本明代的善本书，他们跑了两天，花500元买了回来。他收藏的线装书有一柜子，这是他的营养，也是他的家当。他神机妙算的故事在民间广为传播，被人称为秦中神算。其实，他都向来人强调不要太相信卦象，说人的命运其实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二

1998年以来，费秉勋先后出版了《八卦占卜新解》、《奇门遁甲新述》、《中国神秘文化》、《易学万年历》等专著。他因此而担任了陕西神秘文化学会会长，应邀到全国许多大学去讲学。在这个领域，他的学术底色是品性沉稳，思维缜密。他的第二个学术领域是中国古典文学教学。他从研究生毕业留校以来，一直讲授宋元文学，同时开的课目还有中国古代文化、中国悲剧史、音韵学、中国舞蹈史。他出版的专著《中国舞蹈奇观》，因“深厚的审美功底和敏锐的审美感受能力”而获陕西省首届艺术科研成果奖。他也因此而成为舞蹈家协会理事。有人知道他是舞协的，以为他是歌舞团的编导，也有人说他年轻时跳过《白毛女》里边的大春，其实他连普通的交际舞都不会。

他从1988年开始任先秦两汉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就这么一个沉静神秘而古典的人，其前配夫人刘岚偏偏是秦腔演员出身，且性格外向，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声高气急。刘岚善做火锅，一帮朋友就隔三（岔）差五到他家去吃喝。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很听话地在夫人手下当帮手做底料。锅开了，夫人喊姜叫葱，才发现他在阳台上对着光在一丝一线地剥葱皮，神态斯文，动作典雅，惹得一帮食客哭笑不得。因为出身贫寒，节俭是他的根本信条。一次，讲学回来，发现楼下垃圾堆扔了一床棉被套。他很想捡回来，又怕别人看见笑话，上了5楼又下去，左右窥视见无人注意，就挟起棉套奔上5楼。回到家，他先把东西在阳台藏好，就气喘吁吁地喊来刘岚，十分激动地说：“我捡了一床棉套子，七成新的。”刘岚过去一看，气得笑出了眼泪，说：“这是我扔的！”原来，夫人准备把老棉套换成时兴的太空被，就拆了旧套子扔了，谁知前脚扔他后脚又捡了回来。

在刘岚患肝癌最后的日子里，面对无望的抢救，看着夫人痛苦的挣扎，费先生以哲人的理智，通知医生简化医疗程序，以使夫人早日驾鹤西游。主治医生说，费先生真正是大学者，以超常的冷静与理性永别亲人，这在他的临床史上是少有的。夫人逝世后，费先生献的挽幛上写着两副挽联：红尘濡沫共一世；白鹤折翮今两飞。易为苏公惊梦；难效庄生鼓盆。贾平凹献给师娘的是长联配着的一幅6尺中堂，长联为：二十岁拜师费门求知识携去一卷稿初食师母一碗面至今肚子还饱；九五年远走他方为功名抱回几摞书不闻恩人呵护声何日悔恨能消。中堂是：刘岚师母我深深地怀念您

三

费先生的第3个学术领域是当代文学评论。在这个领域，费先生有自己稳定的学术思想，他真正从学术良知出发进行评论，陕西乃至全国不少作家都受惠于他的批评。当年，贾平凹因写出一批“伤痕”小说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他发表大量评论肯定贾平凹独立的艺术品格。但当贾写出《废都》一书初稿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决然直言：“此书暂时不要出版。”

​1990年，费先生出版了专著《贾平凹论》，此书曾再版两次并因其“严谨扎实的学风和宏阔的文化眼光”而获全国第三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奖。一个教授专注研究一位同时代的著名作家，这现象在中国当代文坛绝无仅有。费先生的人格底色是：有骨气而无傲骨，面懦怯而心刚强。费先生虽年已6旬，但他的学术形象还正年轻，他的研究成果还在发展中。按中国传统观念，60岁就算是老人了，但费先生的老人形象并未完成，一颗童真之心支持着他的学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