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攀登</p><p class="ql-block"> 楼上传来学生颂读课文的声音,斜对面教室里一位年轻女教师挂在腰上的“小蜜蜂”嗡嗡作响,过道上一只燕子飞来飞去,窗外阳光忽暗忽明,楼下年级主任爆烈的吼声骤然响起。</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的笔把掌心涂成红色,办公桌上翻开的作业本似乎永远都存在,不时有学生进入办公室,手里捧着习题集,眉头微锁。</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时间整理或表述自己的思想,甚至没有空间安放情绪。</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高考结束后,我加入了富顺红蚂蚁登山队,和几个爱好者一起背着帐篷去了康定。我们冒着风雪,翻越了折多山,穿越了海拔4980米的子龙垭口。</p><p class="ql-block"> 在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我脸上和手臂上的皮肤:开始脱落。</p><p class="ql-block"> 几天之后,我回到家中,脸上的新皮慢慢开始长出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有些悲观。</p><p class="ql-block"> 2天前,我们几个登山爱好者兴奋地谈论下次再穿越四姑娘山,甚至有人大声提议去挑战喜玛拉雅。希望在一次又一次挑战中,实现自我突破,我们仿佛从攀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而此刻,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一次感受到皮肤可以在脱落后很快重新长出,而终其一生,没有人能实现生命的突破和真正的攀登。</p><p class="ql-block"> 一定意义上,大部分人都太高看自己了,高看了生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生或者死,各有各的不愉快,人生悲观是很正常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你就是莫名其妙被扔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没人问过你乐意不乐意,你也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利。</p><p class="ql-block"> 你又是莫名其妙地被迫离开这个世界,或意外,或他杀,或自杀,或因病不治,人类自觉最幸福的结局或许是自然死亡。</p><p class="ql-block"> 于生命过程而言,我就是一个囚犯,第一层囚笼是生死,第二层囚笼是社会,第三层囚笼是自己的认知。</p><p class="ql-block"> 终其一生,没有人能实现突破和真正的攀登。</p><p class="ql-block"> 最可悲的一点,有人居然觉得自己可以认知世界。终其一生,人从来没有活在真实的世界里。</p><p class="ql-block"> 不是你命名了宇宙,真实宇宙就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不是你命名了人生,人生就象你定义的一样。不是你命名了真理,真理就存在于世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活在真实世界的影子里,一生受制于自己微茫的生死,社会的束缚和目光短浅。</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的人类文明,消耗了无数先贤的攀登,而人类也还是在囚笼中打转而已。</p><p class="ql-block"> 生死无意义,生与死中间这段本就是强人所难。搞点能让自己快活的东西,随便乐一乐,反正也挺短暂的。</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而已,一眨眼就没了。</p><p class="ql-block"> 所以,我会去攀登一坐又一坐雪山,或许在某次攀登的过程中,死亡就会来临。或者,我一直活下去,若干年后,当我老到爬不动的时候,每一次攀登就象一个片段,反复出现在记忆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悲观是一种远见</p><p class="ql-block"> 隔壁传来婴儿的号啕大哭,楼下的某人家正在发出某种无聊而躁狂的呼喊,窗外的大雨滂沱,有苍蝇撞向卧房的灯上,母亲在沙发中看着电视里的小鲜肉。</p><p class="ql-block"> 世间的欢乐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它无聊:我并不是这欢乐的主体,也不是这欢乐的客体。</p><p class="ql-block"> 若我是那婴儿,我便使劲哭喊,央求母亲乳汁的哺育;倘若我是那妻子,我便将自己纯然浸透于情爱的河流中,探求那被爱者生命的幸福。倘若我是雨,我便落下;我是苍蝇,我便撞墙;我是母亲,我便会打开电视,与电视中的小鲜肉一道,享受天伦之乐。</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坐在这凳子上,没有人告诉我,我应该去做些什么。也许是出于懒惰,我将我自己困在这一方凳子上。你若问我为何不离开这凳子,我将会回答说:没有离开的必要,除非等我找到生的理由。</p><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何其有限,倘若楼下那位沉浸于爱情中的妻子与她精力旺盛的丈夫失去了激情,然后与她那情比金坚的爱人一同进入坟墓,我那时便会突然发觉楼下的嚎叫声消失了,这时我大约已经人到老年。</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生能用来干什么,我只知道死亡是它唯一的结局。你要我晚点死,显然是不可以的,谁能保证我写到这一段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东西突然钻入我的脑门,或者是有什么血管突然爆裂。你要我早点死,显然是不可以的,我看到过有一心求死的人,自杀了37次,还是活着,然而等他想要好好生活时,却出车祸,撞死了。</p><p class="ql-block"> 写到这里,我的手机里突然蹿出一条消息一一歌坛天后李玟因抑郁症自杀离世。我怔怔地坐在凳子上,不知眼睛里或者脑仁里是否溢出了什么东西。</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过去拿起刀子,母亲会用力大无比的手把我的刀子拿下来;我从楼上跳下去,那么我还要打破那扇坚固无比的防盗网;我投河,还要祈祷没有人会发现我在桥边的身影;我服毒,然而毒药受到国家管制,买都买不到。</p><p class="ql-block"> 关键问题在于,请给我一个离开这个凳子,去寻死的理由。或者去生活。</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我错了,正因为错了才会走进虚无主义的死胡同。我想,生命本就是死胡同。海德格尔将思考比做林中寻路,还是慈仁了些。人生是一条昏暗的死胡同,向着死亡的终结前进。人人都在摸黑前进,以为尽头还没到来;然而,连声音也不会出现一下,路就走到了尽头。</p><p class="ql-block"> 我想,我也不是很绝望。楼下的女人开始和他的男人吵起来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马上也要和我的母亲吵起来,因为我坐在这里玩了这么久的手机。如果说这人生沿途风景秀丽,那么死亡也不会可怕;然而现实往往如此,它所给予的总是恰如其分,让你根本无话可说。</p><p class="ql-block"> 有马克思主义者教我做事,说实践是真理。我想,这样的理想也是挺好的,乐观,积极,昂扬的一生。有存在主义者教我选择,说人生而自由。我想,这也是很好的,明智,无悔,清醒的一生。还有些可爱的女孩子们教我沉浸在日常的幸福中,说及时行乐。我想,这也是好的,盲目,无知,却无可辩驳的一生。 </p><p class="ql-block"> 尼采说要高蹈着前行,我说伊卡洛斯飞不远。木心说艺术是一切,我说艺术是蒙面巾。一切一切的理想,在我看来就是欺骗;正因为现实是这般残酷,人们才给自己建造了如此辉煌的童话。这些意义,这些童话存在这世上一天,人就一天也不能清醒。因为梦就是梦,一直做梦的人早晚分不清现实,以为他不会死去,痛苦也是不应该的。</p><p class="ql-block"> 但是要清醒何用呢。我还是关掉手机,早早睡觉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