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

客雨（田业君）

　　那时候，感觉日子漫长而幽邃，一眼望不到头。一家七口人，经常蜷缩在冬季漏风、夏季漏雨的茅草屋里，守着几亩薄田艰难的度日。

那时，我才五六岁，除了年节，心情常常很沉重，时常会跟母亲说些感觉生活很没意思之类的话，母亲却常说她活了偌大的年纪却从来没有觉得没意思过，她还常会给我们讲她的苦难，讲她的困境，讲她从前她挨饿时，为了兄弟姐妹，放弃了学业，去挖野菜和采树叶维持全家人的生命。即便如此，她的小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舅舅也没能躲过那场灾难，她回忆小舅舅那时饿得瘦骨嶙峋的，一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槛边，到处都是乱飞的苍蝇围绕着他的身体，最后，在饥饿中死去的样子。我感受到了母亲在讲述时的一丝悲伤和一点无奈。母亲说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后再也没有什么苦难能吓倒她。那时候的我虽然小，但是也知道自己所受的苦不及母亲之万一，心里自然也就坦然了许多。

　　要说母亲，就不能不谈起那时的雨。那时的雨常让人的感受错综复杂、爱恨交织。因为万物离不开雨，缺失了雨水就会大旱，大旱，农民赖以生存的庄稼就会枯萎，久旱逢甘霖自然是农民所愿的。但是在我的印象中，80年代，在我们那一带从来就没缺过雨。反而，那时的雨一下就是一个多月，连绵的雨水仿佛能令一切发霉。每到雨季的时候，都是我们全家最痛苦的时候。开始的几天，一切都还好，渐渐的，随着雨水的堆积，棚顶开始漏雨，那雨开始从一个点慢慢地渗出，沿着棚纸滑过一段距离后滴落下来，那时我们常会告诉母亲，母亲也见怪不怪地拿个盆接上，也就是从放上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能够听到雨水撞击盆底的叮当声了，随着雨水的滴入，叮当声又变作啪啪声，并常伴有水沫飞溅到盆外，母亲常常用抹布擦拭。那时，我们的茅草屋常是多点开花，我们的盆也常常不够用。我则常常看着滴落的雨帘和不断飞溅的水沫，听着叮当山响的“交响乐”，发呆。白天倒也没有什么，每到夜晚，一家人就常常没什么地方睡觉了，只能盼望着天明，盼望着雨能停下来，盼望着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母亲常跟我们说：“再干几年，等攒够了钱，我们就盖座新房。”

　　也许雨给我们的伤害还不止于此。那时，我们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只有几亩薄田。一块耕地临山，这块地还算肥沃，但是常被雨水冲刷，日久天长，那块耕地在中间断开了，每次下雨都会有泥土随着雨水塌落，久而久之形成了一道深沟。不仅耕地面积减少了，还对播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另一块耕地临河，每到雨季，河水上涨，常常漫过河沿，流到地里来。那快耕地里还疯长着芦苇，那芦苇像打不死的小强，任由我们烧（春播时）、割、拔，都无济于事。母亲常带着我们在那快地里奋战，雨季，在那快地里，鞋是穿不到的，我们每次到地里，都随着母亲把鞋脱掉，放在尚且还算干松的地头。母亲带头在那个泥泞的耕地里，为瘦弱发黄的秧苗铲去、拔掉那无穷无尽的芦苇和野草。我记得，我们那时常是早早的出发，带上一些腌渍的咸菜、大饼子和窝窝头，很晚才能回家，我们就在那泥水地里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那一天仿佛被拉的老长，每一天仿若一年。每到傍晚，我们常是久久直不起腰来，每次穿鞋，在小河里冲洗后的脚都是煞白，泛着褶皱。我们每天重复着叫苦，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听母亲说上一句苦。她常开导我们，说那块地就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每干一天就是为庄稼赢得生的机会，向我们幸福的生活迈进了一步。那时，我常萎缩在后面，看着母亲一次次扶着腰肢慢慢地站起，那身躯一次次映着夕阳抻向远方，我常想母亲一定是有什么不累的秘诀，为什么从来就没听到过她抱怨一句。她经常对我说：“君，你好好上学，将来不要在农村，有这块地，我们省吃俭用也够你上学的了。”她常为我们绝望的心灵注入一丝希望，不被雨水浇灭，反而让我们的“明天”不断地充满力量。

　　那时候，我们常常吃粗粮，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次白面。母亲怕我们吃厌了，就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为我们包各种馅的菜团子，每到春季，就算是路边的榆树钱，也常常被母亲摘取来活在苞米面里，包着给我们吃，即便那些菜团子没有什么油，我们觉得它们也要比那些窝窝头和大饼子好吃的多。每到秋季，母亲常常会把萝卜储存起来，冬季给我们煮了包馅儿；把一部分白菜放在窖里，一部分腌酸菜，用来炒、炖和包馅。在母亲的手里，那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蔬菜，变得有滋有味了，一次次填饱我们可怜的毫无油水的胃肠。

母亲从未被困难吓到过，也从未露出过愁容，即便那生活艰难的只能叫作挨日子。也正是受母亲生活态度的影响，我一次次挺过生活中最艰难的时刻。每到要熬不过去时，母亲坚强的形象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每到要坚持不下去时，我就会给母亲打电话，也是母亲的一次次鼓励和安慰，让我战胜了生活的磨难，从情绪的低潮中走出来。其实母亲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普通的女人，但是在我心目中她总是能与时俱进的，总是能为我寻找出坚强理由的，她总是推着我一路前进。母亲容颜已经老去了，但是在我心目中她还是那个顽强和笃定方向就持之以恒的样子。

文：客雨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