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金铃振翅叫哥哥</p><p class="ql-block">——扬州宠物小史之三十五</p><p class="ql-block">韦明铧</p><p class="ql-block">1998年秋,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我的《马戏丛谈》一书,书中有一章专谈各种鸣虫。诗人汤杰读此书后,有《题赠韦君明铧》相赠:“绣虎雕龙绝妙词,翩翩才调溯陈思。马戏一编罗百趣,金铃振翅叫哥哥。”所谓“叫哥哥”,泛指聒聒、蝈蝈、蛐蛐之类善于鸣叫的草虫。</p><p class="ql-block">夏秋两季,过去扬州街头常见有人肩挑担子,两头挂满小竹笼,每个竹笼里都有一只振翅鸣叫的草虫。它们就是叫哥哥,又称叫油子。清人林苏门《邗江三百吟》中有一篇《养叫尤玉葫芦》:,“叫尤”即叫油子。那时扬州人养叫油子,大都放在葫芦中:“葫芦所值无多,口嵌以玉,价乃贵矣。扬州往往以之养叫尤。叫尤即斯螽之类,名曰‘叫尤’,尤似蝗而大,鼓翅作声,北省呼为‘蛄蛄’,饲养之可至于冬。四十年前,扬州富家子弟多有以葫芦角胜者,此风幸不复闻。”现在很少有人用葫芦来养鸣虫了。</p><p class="ql-block">但用竹笼养鸣虫,扬州是有传统的。八怪之一的李鱓画过一幅《花鸟图》,图中有只小竹笼,笼中有鸣。画上题诗:“京师南北遄来踪,古道萧萧禾黍风。买得商家林草帽,骡纲头顶叫哥笼。”“叫哥笼”就是养叫哥哥的笼子。</p><p class="ql-block">北方人把鸣虫统称“聒聒儿”,明人刘侗《帝京景物略》说:“有虫便腹青色,以股跃,以短翼鸣,其声聒聒……,曰‘聒聒儿’。”南方则把鸣虫称作“叫哥哥”,清人蒋士铨《沁园春·北方有虫名哥哥者戏咏》云:“聒聒哥哥,南北之人,语言不同。”哥哥就是聒聒,南北方言不同。顾禄《清嘉录》中也有《养叫哥哥》:“秋深笼养蝈蝈,俗呼为‘叫哥哥’,听鸣声为玩。藏怀中,或饲以丹砂,则过冬不僵。笼刳干葫芦为之,金镶玉盖,雕刻精致。”</p><p class="ql-block">虫的鸣叫,早就引起人们的注意。《诗经·草虫》的开头是“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喓喓”是虫叫的声音,“草虫”就指聒聒、蝈蝈、蛐蛐之类。《诗经·七月》写道:“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中的斯螽、莎鸡、蟋蟀,都是善于鸣叫的草虫。人们为了随时听到虫鸣,就把它们捉来养在笼子里。这样,虫鸣不再是纯粹的自然现象,而成为人类文化生活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同时,虫鸣也成了诗人吟哦的题材。唐人白居易《秋虫》诗:“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里。”写虫吟使人思乡。宋人欧阳修《虫鸣》诗:“虫鸣催岁寒,唧唧机杼声。”写虫吟令人伤时。元人戴表元《秋虫叹》诗:“夏虫声渐微,秋虫声渐繁。”写虫吟让人无奈。清人刘献廷《闻蛩》诗:“甚矣吾衰久,闻蛩不复悲。”写虫吟教人感慨。</p><p class="ql-block">买卖鸣虫,又成了一些人的职业。李龙公《切口大词典》列有《卖叫虫之切口》一章,专叙这一行中使用的种种“切口”(即行话、术语、暗号)。书中说,螟蛉谓之“蒲卢”,蟋蟀谓之“蒲错”,青虫谓之“叫哥哥”,等等。</p><p class="ql-block">人们常养的鸣虫,约有十种左右,主要的约五六种。蟋蟀是主要的鸣虫之一。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扬州人鸣秋,精于鉴别蟋蟀,并且著书立说,惜书未传。我小时候常见的一种鸣虫,叫“纺织娘”,亦名“络纬”。据说《诗经》中的“六月莎鸡振羽”,即指纺织娘。在扬州,“纺织娘”又称“缝纫婆”,它在豆丛瓜田之间发出“织织织织”的声音,恰似纺车吱吱转动。我少年时代在故乡,常听见它的鸣叫,声音大而沙哑,时间总在夏天之夜。此外,又有金钟儿、金铃子。金铃子一名“唧铃子”,成虫体长才半厘米,多见于苏、浙、皖一带。金铃子以苏南、浦东所产者为佳,浙江、安徽所产者次之。扬州所产金铃子,旧时以城北最好,地方约在今冶春北面。那里竹林丛生,瓦砾遍地,竹间有金铃,瓦下有蟋蟀,是少年的乐园。</p><p class="ql-block">汪曾祺《夏天的昆虫》写道:“蝈蝈我们那里叫做‘叫蛐子’。因为它长得粗壮结实,样子也不大好看,还特别在前面加一个‘侉’字,叫做‘侉叫蛐子’。这东西就是会呱呱的叫。有时嫌它叫得太吵人了,在它的笼子上的拍一下,它就大叫一声:‘呱!——’停止了。它什么都吃。据说吃了辣椒更爱叫,我就挑顶辣的辣椒喂它。”文中所写,就是扬州一带的风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