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学酬身世，相望青云端——写在我的博士研究生陈程毕业之际

赵太平

陈程，我钟爱的博士生，2023年7月毕业。为他创作的这个美篇（2023年7月15日开始起草），一拖再拖、延宕至今，根本原因是我对当今科研与教育的诸多问题，很困惑，郁结于心。

春节有闲，难得静心，不能再不了却这桩心事。至于科教领域的诸多问题，容后慢慢思考吧。

2023-07-04 中国科学院广州地化所

2023年5月11日，所党办发邮件给我，说陈程同志因工作原因，需要党委出具组织鉴定意见，向我征求意见。作为导师，我的回复是：陈程，是我培养过的研究生中最优秀的之一。他品行端正，性格沉稳，办事仔细，认真、负责，其业务能力和学术水平在同届、同龄人中属于优秀的，单就写作学术论文和项目申请书的水平，已经超越大部分同龄人，乃至一些研究员、教授、正高级高工。

2017年8月 初识陈程，贺兰山

陈程在大三学年结束、转入本科论文毕业实习的时候，随胡波老师和我们一起考察贺兰山地区的中上元古界地层。当时给我印象很好：寡言少语，认真观察，善于思考…

当时我就想，也许是个好苗子，满心希望他主动选择读我的研究生。及至他大四开学后，也没他的消息，倒是我素不相识的、他的同学——赵思宇（跟随李永军教授在新疆野外实习的），先他一步联系读我的研究生。按惯例，我不会主动拒绝任何一个学生，就接受了赵思宇的申请。后来胡波老师又推荐陈程，我问，他怎么不早联系我，解释说：陈程的年级排名不靠前，当时不知道是否可以获得保研资格。因为先前认识，印象很好，我就借了个名额接受了陈程。

2017年8月初，贺兰山，和长安大学的师生们在一起

2017-09-30 广州珠江边

确定录取他们后，因为赵思宇打算跟杨阳做本科毕业论文，就邀请他俩在国庆节期间来广州访问、交流。

2017-10-01 广州白云山

地质学，是实践性比较强的学科，需要多到野外，多认石头，多看地质、地貌，见多才能识广。尤其在研究生入学后的2-3年里，一定要让他们多跑野外、多开会，开阔眼界、增长见识，解决“做什么”、“如何做”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激发学生对科研课题的兴趣和热情。正因此，一般我要求研究生大四毕业后，就跟着我跑野外，尽早完成“洗脑”……

2018-07-27 河南栾川

按中国科学院大学的要求，中国科学院所属各研究所的研究生都要在国科大集中授课一年。好处很多，名师云集，见多识广……弊端是和导师缺少联系、交流，如果学生不够自觉，很可能会“快乐大五”，浪费一年时光。

陈程的学位论文选题，在其入学之时就商定好，做华北南缘中生代的铅锌矿，因为其它几个矿种我都有学生做过。

2018-07-31 河南栾川

2018-08-05 河南汝阳

2018-08-18，广州

老师应该经常请学生吃饭，增进友谊和相互间的了解。喝酒，可以调剂生活，让压抑的心情变得开朗些，也可以激发热情与灵感，还可以练达人情、洞明世事（李白的诗“将进酒”，有完美诠释😄）。

2019-09-08，孙乾迎博士后出站

2020-05-20，吴强博士学位论文答辩

2020-06-26，天河北伊斯坦布尔餐厅

2021-01-09 厦门

研究生的第一个报告（PPT）、第一篇论文，非常关键。

记得陈程从国科大回所后的第一个报告是与岩浆-热液有关的铅锌矿床的文献综述，非常精彩，条理、逻辑、归纳能力都非常棒，文献阅读量很大，估计在500篇左右吧，远超预期，培养潜质不可限量。正因为此，我犹豫其华北南缘岩浆-热液型铅锌矿的选题。一方面，我当时没有相关的科研项目，他要是做铅锌矿没有“出口”，还要为他找项目、找钱；另一方面，我的已经毕业留所工作的学生杨阳副研究员，其时做大洋岩浆作用方面的研究，正处于上升、比较红火的时期，缺研究生。我动员陈程跟着杨阳做海洋研究，也许比搞大陆地质更有前景。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展了些野外工作，在国科大又读了那么多文献，对铅锌矿的研究有不少思考，不愿意再改研究方向。

既然如此，尊重他的选择。其时，地质界热乎关键金属，就让他选题“华北南缘铅锌矿中的铟”。在我的指导下，完成了他的第一篇论文——“岩浆-热液系统中铟的成矿作用”；我们一起努力申请到了基金委关键金属重大研究计划的培育项目“贫锡岩浆-热液矿床中铟的赋存状态与富集机制”。

2021-01-09 厦门

陈程和赵思宇，大学同窗四年，又一起研究生五年，都非常出色。感谢长安大学为我们输送了许多优秀的学生。

陈程给我说过，他从大四起跟我六年，最大的收获是，认知能力、思维逻辑等方面，有很大的提升。

其实，优秀是种习惯，源于天性和长期成长的环境。好的研究生，并不是靠导师培养的。

任何人的成功与失败，在于认知和格局，取决于很多的因素，但最重要的还是天资智力、性格情商和勤奋努力这三大因素。

学生和导师一样，良莠不齐、千差万别。导师的作用在于引导，提供良好的条件和氛围，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充分发挥他们的潜力，把他们从原有的台阶向上推进几步。

2021-01-09 厦门

2021-01-09 厦门

2021-01-18 孟雷博士毕业

2021-01-27 福州 三坊七巷

本美篇中的照片几乎都是我拍的。

拍照，如何摆POSE、笑容、体势语言等，大多与后天有关，可以装，但眼神很多是天生、更真实的。

我经常给陈程等说，无论是拍照还是平常，都应该多多微笑，尤其是拍照的时候，要显得很happy，淡定、从容，将最美好的一面示人，把幸福和善良传递给他人。

2021-01-28 福州 三坊七巷

2021年1月13日，我应谢其锋博士的邀请，造访福州大学紫金学院，做了“岩浆热液型铟矿床”的学术报告，有幸结实青年才俊、铟矿专家徐净博士，非常激动。回广州后不久，我就急着带陈程再来福州，和徐净、刘文元等深入探讨铟矿研究方面的问题。在随后的日子里，我带陈程或介绍他造访了国内几乎所有铟矿研究做得比较好的专家学者，并和他们一起考察了许多重要的矿床。

基于我们对国内外铟矿研究现状的了解，我和福州大学的徐净等决定在2022年合作申报重点基金项目——岩浆热液矿床中稀散元素铟的超常富集机制，获得成功，其中有陈程不可或缺的重要贡献。

为了申报这个重点基金，我们还赶写了篇有关中国铟矿的英文文章，陈程同样做出了重要贡献。

陈程后来给我讲，两次基金申报，对他个人的成长非常重要、受益良多；第一次参与基金申报，他是知其然不知道所以然，我让他干啥，他干啥；第二次申报，他摸到了门道，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写、这样改。

通过两个基金项目的申请以及相关论文的撰写，陈程的业务素质和工作能力得到了极大提升，以致后来与铟矿等有关的论文、基金的评审或让我提意见、修改的论文稿和申请书文本，我大部分让陈程先看，其专业能力已经接近甚至超过了这些作者和我本人。而且，他不浮躁，专注文献，独立思考，很有见地，从不盲从，我们经常坦诚交流不一致的意见。在多个场合，我向不少知名学者推介陈程，赞誉有加、人才难得。

2021-03-05 广州

2021-03-28 云南元阳梯田

鉴于陈程优异的学术素质和科研潜力，我已经为他联系好博士毕业后可能加盟的国内一流研究团队。但是，他给我说，不能对他寄予太多的期望，他觉得他自己天分与激情不够，不如一些研究生那么出类拔萃。当时我很错愕，纳闷啥原因？其后及至其毕业，我一直鼓励、动员他做博后、走科研这条路。

我了解或揣摩到的原因，大致有如下几条：希望早点有固定工作岗位，做博士后终究有不确定因素；科研圈竞争、内卷得太厉害了，强中更有强中手，需要多方面的优异素质和能力；时下的科技界，很多是围着帽子、论文转，真正的创新，应当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不该止于PPT（报告），学生们自己都认识到所从事工作的意义和价值不大（我的一个学生曾说，写那些没啥人读的论文，不如当个幼儿园、小学老师更有价值和意义）。

陈程也表示，他只是想早点工作，并不排斥毕业后继续从事专业技术工作；即使将来不从事专业工作（他报名了选调生），他也会在研究生期间把应做的工作做好，写好学位论文。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从无敷衍、糊差或不负责任，及至其毕业前又发了中英文论文各一篇，可见其是一个靠谱的人，期间的勤奋和努力是可想而知的。

人各有志，为师的只能理解、配合，虽然也遗憾其少了2篇SCI，更惋惜中国少了位优秀的铟矿专家。

2021-03-30，云南都龙锡铟矿床

2021-06-23 湖南锡、铟多金属矿床考察

2022-05-21，庞岚尹、詹强博士学位论文答辩

2022-08-19 广西大厂锡铟矿床

2022-09-04 广州

临毕业前，陈程作为选调生，被陕西省委组织部录用。我固然为他高兴，但更多的是遗憾和茫然：事业编的科研和教学单位，内卷日盛、鸠占鹊巢；很多人并不合适做科研，为什么不进企业？

陕西省委组织部派人来调查，向我了解陈程情况。他们问我，陈程是不是选择搞科研比做公务员更合适，我回答说，都合适，他沉稳、沉着、谦逊、内敛的禀赋，也许更合适做公务员……

2023-05-19 广州 陈程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会

陈程的学位论文早早就完成了，弄得妥妥贴贴，我读了后很震撼，琢磨着是不是一字不改呢？后来仔细读读，发现还是有些错误；再说，作为导师，学生的毕业论文不仔细通读一遍、不改改，很不合适；实话说，陈程的学位论文是我所有的研究生毕业论文中，我修改最少的。

陈程的博士学位论文比较出彩，评委们一致给予其高度评价。

2023-05-19 广州 陈程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会

2023-07-04 中国科学院广州地化所

诗和远方，不只是有仙雾缭绕的仙境，满地泥泞也是最真实的原始。

于陈程这样的青年学子，入世难；于耳顺之年的我，出世也难。

2023-07-04 中国科学院广州地化所

我们选择改变，有时并非经过深思熟虑，而更像是冥冥中呼唤你前往一个地方。

陶行知先生说过：人生天地间，各自有禀赋； 为一大事来，做一大事去。

佛家箴言：因果不可改，智慧不可赐，真法不可说，无缘不能度。

生命都是个过程，遵从内心的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师生一场是缘分，纸短情长。陈程，为师的祝福你：

健康快乐，前程似锦；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2024-02-12 （正月初三）于 广州

附件：

陈程博士学位论文中的“致谢”

自2001年进入小学校园算起，我在求学之路上已蹒跚二十二年。这期间，我曾因虚度光阴而悔恨，也曾因遭受挫折而气馁，但无论如何，时光的洪流将我推到今天，让我有机会站在人生中这样一个关键节点上，回首和总结一下我平淡且庸碌的青春。

回望过去的人生，我认为我是幸运的，因为这一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有亲人、益友、良师为我执灯指路，让我过去的人生道路容易了很多，也获得了温暖和许多感人的瞬间。在此，首先要感谢的就是我的导师——赵太平研究员。

赵老师不仅是我学业上的恩师，更是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读博的时光虽只有五年，但我和赵老师相识已有六年。记得初次和赵老师见面是在2017年的夏天，当时我随长安大学胡波老师在宁夏-内蒙一带沿贺兰山开展地质考察，期间，我与赵老师在野外相处了大约一周的时光，赵老师的风趣和幽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经胡波老师推荐，我进入了赵老师的团队。在此后的读博生涯中，从如何给样品做标记到如何送样做实验，从如何正确使用每一个字、词、标点符号到如何撰写论文，从如何给幻灯片排版布局到如何组织语言汇报演讲，赵老师都给予了我非常细致的指导。在指导过程中，赵老师讲话善用比喻，总是能用生动的语言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既给了我们业务上的指导，也向我们传授了为人处世的道理。

作为师长，赵老师在指导我们做好份内工作的同时，也会积极引导我们拓展自己的研究兴趣，并充分听取和尊重我们的意见。在过去五年时光里，赵老师时常向我们强调学术交流的重要性，鼓励我们多走出去交流，多参加学术会议，多听学术报告，以开拓自己眼界。当我们对自己的工作有不同想法时，赵老师也会鼓励我们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共同商讨。在师生双方形成共识后，赵老师也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们去落实自己的想法。此外，当赵老师对自己的工作有新的想法或决定时，也都会和我们平等对话，征询我们的意见。尽管在年龄上，赵老师和我们是两代人，但是赵老师却乐意做年轻人的朋友，他经常会主动了解年轻人的所思所想，倾听年轻人在学业和生活上烦恼，并用自己的人生经验给年轻人提供建议。在我的认知里，赵老师用自己的一言一行，真正诠释了“良师益友” 四字。

古人云，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前两乐，常人均可触及，唯第三乐，非为师者不能得。我虽不算英才，但在我之前赵老师直接指导的学生已有二十余位，其中不乏优秀者仍在科研和教学岗位上工作，而我也有幸也和不少已毕业的师兄师姐有过交谈。在谈话中，我能深深地感受到，赵老师的言传身教深刻影响着每一位学生的言行举止。的确，生命会影响生命，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如何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出可以永远延续的价值，我想“传道授业” 可能是最直接的方式之一。如今，那些身为人师的师兄师姐也正带着赵老师对他们的教诲去影响更多的人。于我而言，作为赵老师职业生涯最后指导的几位学生之一，与赵老师相处的几年更多的是对我个人思维的重塑，而这种改变是书本知识无法给予的。我也相信，这五年带给我的改变将使我一生受益。在此，衷心地 感谢赵老师五年来的悉心指导和关爱！

我的科研之旅始于国科大，在国科大学习的一年让我有机会接触到国内外许多顶级学者，许多老师讲授的课程都对我接下来几年的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在过去几年的工作中，我曾多次翻阅由范宏瑞老师主讲的《矿床地球化学》课程的电子课件，课件中的很多内容让我在开展一些工作时很受启发。另外，得益于赵老师搭建的平台，本论文的相关工作还得到了国内许多同行专家的支持。特别感谢河南省地质调查院王世炎、韩江伟教授级高工在野外考察中提供的帮助； 感谢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研究所周美夫教授、陈伟研究员、刘玉平研究员、黄小文研究员、孟郁苗副研究员、自然资源部第三海洋研究所徐勇航研究员、福州大学刘文元副教授、徐净副研究员、西北大学兰彩云副教授在相关工作开展过程中提出的宝贵建议；感谢中国地质大学（北京）袁顺达教授、云南大学何小虎副教授、中国科学院广州地球化学研究所杨阳副研究员在论文写作过程中提供的帮助；感谢中国科学院矿物学与成矿学重点实验室赵振华研究员、牛贺才研究员、王焰研究员、包志伟研究员、梁华英研究员、陈华勇研究员、杨武斌研究员在这几年通过各种形式给予的帮助；感谢研究生部马跃良、陈智强、李思思、李燕、王国强、宋文军几位老师在学业和生活上提供的关照和支持。此外，论文中涉及的测试工作得到了中国科学院广州地球化学研究所邢长明、曹永华、陈林丽、吴丹，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 研究所戴智慧，合肥工业大学汪方跃等几位老师的帮助，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科研工作难免枯燥和乏味，这一路走来还要感谢同窗好友的陪伴。感谢同门已毕业的师兄师姐，王汾连、邓小芹、孙乾迎、高昕宇、仇一凡、孟雷、吴强、 詹强、庞岚尹博士在生活和科研方面给予我的帮助以及你们所分享的人生经验；感谢何雨婷、赵思宇、张少威、马建锋、黄晓涵、颜娄旺、瞿川豪几年来的朝夕相伴；感谢成矿室暴宏天、解世雄、屈潘、严海波、李澳、翁强、赵子送、廖娟、赵晓晨、董宇、欧阳柳芸、崔广申、闫珊珊、叶子杰，是你们让枯燥的办公室生活充满了欢乐和温暖。此外，还要特别感谢我的室友刘敏在生活上给予我的关心；感谢艾礼录耐心地听我诉说生活上的烦恼；感谢贾紫霞于艰难时刻给予我的鼓励；感谢惠元秀和王富军就生活和科研上的一些问题与我展开的有益讨论。

最后，还要特别感谢我的父母和亲人，是你们无私的支持和关爱让我毫无顾虑地走到今天。作为家族的第一位本科生、研究生，从小到大一直承载着家人太多期待。对于我做出的所有选择，家人们总是毫无条件地支持，竭尽全力为我的 求学之路保驾护航。于我而言，走到今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在未来我更要拿出百分百的努力，力争不辜负父母及亲人们多年来的期待。

行文至此，言有尽而意无穷。最后，真心感谢在我人生的各个阶段，慷慨帮助和支持过我，但未能一一提及的朋友、亲人和师长，你们的陪伴和鼓励是我奋 进路上不竭的动力。在此，你们的恩情虽不能尽表，但感恩的种子早已深植我心，在新的人生征程上，我将带着感恩出发，用奋斗的汗水和满腔的热情灌溉之，让余生的每一站都弥散着感恩的芬芳。

人生道路漫长而又崎岖，转眼已虚度三分之一。奈何岁月催人，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过去的人生纵然留下许多遗憾，但终已定格，无法修改，唯一的良方是把希望寄托在未来。愿即将迈入新征程的我在未来的每时每刻都能心中有爱、 眼里有光。

2023年3月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