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排是 奶奶、父亲和两个堂弟</p><p class="ql-block">后排是小姑和小姑父在老屋门前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1966年8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儿时的记忆(二)</span></p><p class="ql-block"> 2017年的一天,堂弟来电话说老家的老屋要拆了,要在那里修建殷墟商城遗址公园,此时此刻一阵阵思绪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我家老屋坐落在郑州老城南门里,说是南门,但是没有门楼,不知哪个年代城门已毁于一旦,只留下一个二三十米宽的豁口,一条南北走向的路从城外缓坡向北,通向城里。一进南门有一条向西的路,这条路并没有建在城墙根,而是和城墙一样高,确切地说这条路是建在商代城墙上的。一般有路就有名字,如XX路,XX街或者XX道,可是这条路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南门西拐”,可能是这条路比正规的路窄,比一般的胡同宽,不好说是路还是胡同,就很形象地叫它“南门西拐”了吧!南门西拐这条路上一字排开从东到西有五条南北走向的胡同。从我家向西五六十米就是一道胡同,我们都叫它头道胡同,这条胡同里有口水井,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周围人的生活用水全靠这口井。进了南门向西一拐,路南第一家就是我家老屋,门牌号上写着“南门西拐1号”,解放那年我就出生在那里,那里就是我的根。</p><p class="ql-block"> 这座小院不大,听奶奶说是祖上没落后留下的一个柴火院,紧挨着的2号院比较大,据说原是我家的马厩,但现在已居住着其他几家姓氏的人了。小院的大门向南开,小小的门楼左右两扇门,左扇门板上釘着一块儿小木牌,上写“毛宅”。大门外两侧砌着砖墩,砖墩上放着两块光滑的石头,一块儿长方形的,一块儿长椭圆形的,都有兩尺多长。这两块儿石条是歇脚和聊天的地方。我一两岁时就经常在石条上玩耍,玩累了就躺在上面睡觉。听母亲说我两岁那年在石板上睡着了,被一个在门口观察了几天的老太太偷走了,我的失踪惊动了整个小城,通过城内有线广播播报后,被南关执勤的警察发现了在老太太怀里哭闹的我,方才得救,不然的话我的历史将被改写。</p><p class="ql-block"> 院内住着曾祖父兄弟两家,因曾祖父是长子分到了三间坐北朝南的房子,次子弟弟分到的是坐南朝北的三间房子。我家的房屋是平顶式的,房顶可以作为晒台,晒粮晒被晒衣服,夏天睡觉和乘凉。正房中间的屋子是堂屋,是会客和吃饭的地方。靠着堂屋的北墙边架着红木条几,条几左右端放着两个半米高的青花瓷瓶,条几前放着一个五斗桌和两把太师椅,这些东西都是红木做的,是紫檀木还是黄花梨因年龄小,我不知道,因为不知道它的珍贵,曾用小刀在上面练过刀工。有次想在椅背上刻上我的名字,用铅笔刀费了很大劲才划出“毛”字的一撇,木头实在太硬只好作罢。掉在椅座上的木削是黑红色的,感觉这木头应该是不错的。奶奶看到我在椅背上用功的雕刻,并不责备我,她经常给别人炫耀说她孙儿将来能成为一个好木匠!只是爷爷发现后会沉着脸说句“破家乌龟”!条几上方的墙上挂着曾祖父的画像,那是用一种炭笔画的,大眼睛双眼皮,高高的鼻梁和漂亮的胡须,头顶一个瓜皮帽,非常的帅,我很羡慕,就准备给自己也来一张。我曾多次对着镜子按照曾祖父画像的格式画自画像,但总不理想,无奈底子太薄只好放弃。但是我当时画画的水平在南学街小学小有名气,几十年后该校的美术老师还记得我。老二爷(曾祖父的弟弟)的曾孙女是我堂妹,也在这个学校上学,因是同辈分,她的名字读音和我十分相像,这位老教师听到她的名字时,好奇的问她和我是什么关系,她说我是她哥。曾祖父画像下面的条几上,还摆放着一个八寸大的小相框,相框里是我八个月时的照片。西厢房是父母和我们住的,东厢房是爷爷奶奶住的,东厢房东边有一间带有楼梯的屋子,通过楼梯上去就是小阁楼,从小阁楼里出去就到平房顶。楼梯间右边还有一间屋子我们叫它“东屋”,东屋有两层,第二层就是那间小阁楼。东屋的门门面稍微偏北向西开,是为了给屋子的南边留出大一点儿的空间作为厨房,这样一房两用,既是厨房也是祭祖的地方。正对着门的是一座牌位楼,里面摆放着列祖列宗的灵牌,逢年过节就在这里烧香磕头祭奠他们。我很喜欢祭祖,因为老祖宗“吃完”贡品,我就可以享用了。三年困难时期,食物非常短缺,但到了祭祖的日子再难也不能让祖宗饿着,奶奶总要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给他们搞点好吃的,实在找不到好食品就把爷爷心肝宝贝“斗鸡”杀一只,爷爷再心疼也不敢责怪奶奶,因为贡香(上供烧香的意思)老祖宗是不可违背的。当然,奶奶的最终目的还是不能亏了她的孙子。文革的来临,使这些陈年旧俗一扫而光。牌位楼烧了,家谱烧了,曾祖父的画像也烧了,一切和四旧沾边的东西都被奶奶一把火烧掉了,至于那两个青花瓷瓶和我睡觉时枕着的青花瓷花猫也不知所踪了,德化街“德茂祥”店铺的房契地契也被她上交了,那郑州最繁华地段好大的一座院子和11间房子,到现在都无法要回。</p> <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放在镜框里我八个月时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1950年6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院内的一棵高大的椿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为小院遮风挡雨,特别是炎热的夏天,其作用无以伦比,中午时在房顶铺张席,躺在凉席上听着“知…了,知…了……”的蝉叫声非常的惬意。</p><p class="ql-block"> “小勇,想不想要只麻吉鸟(郑州人对蝉的称呼)?”爷爷从席上坐起来说道。</p><p class="ql-block"> “想!”</p><p class="ql-block"> “爷爷给你逮一个!”爷爷说完就下楼了,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根竹竿又上了房顶,嘴里还不停的咀嚼着,当走到我跟前时将一团黏黏的像口香糖一样白色的东西吐到手中,然后把它粘在竹竿的一端。他抬起头顺着蝉叫声寻找着,只见他慢慢的举起竹竿猛地向上一杵,知了声没了,竹竿那头一只煽着一只翅膀的蝉被粘在上面。我问爷爷,那团白白的黏黏的东西是什么?他告诉我那是面筋,是用干麦粒在嘴中不停咀嚼后形成的,这种嚼出来的面筋粘度很高,知了一旦被粘上是跑不掉的。</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夏天的夜空满天的星星眨着眼,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地响,空气都是甜的。我和小姑躺在凉席上,眼望着夜空,小姑指着七颗排的像勺子一样的星星告诉我那是北斗星,指着一颗明亮的星说是织女星,指着一条宽宽的发白的天空说那是银河,离银河不远的边上有三颗连成一排的星星,她说是牛郎和他们的儿女们,中间那颗亮一点儿的是牛郎,两侧小一点儿的星是他们的儿女,每年七月七是牛郎和织女见面的时刻,这时满天的喜鹊会搭成一座鹊桥,让牛郎挑着儿女过桥去和织女见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牛郎织女的故事。小姑比我大几岁,那时她刚上初中,她特别爱看书,经常见到她拿着书一看就是半天,她有文学方面的天赋,诗和文章写的特别好,记得1968年我插队到宝鸡时她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中就有一首描写她在农场的诗,最让我感动的是奶奶去世时她写的四言祭文,字字句句表述了奶奶慈爱、善良、勤劳、辛苦的一生。她是我儿时在老屋的玩伴儿依靠,她带我到凤凰台摘莲蓬,带我到白庄姥姥家吃西瓜,带我到熊儿河玩水,还教我扎风筝……。小姑娓娓地讲述着她的故事,我却渐渐地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赤本赤本查查…赤本赤本查查……”一声声鸟叫声把我从梦中叫醒,天亮了,我揉了揉眼睛,大椿树上站着几只鸟儿,它这种奇怪的叫声,是我有生以来只在老家院子里听到过的,时至今日也不知道它是什么鸟。</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临, 南门西拐一号的门楼上挂着两个红灯笼,下面两侧小小的平平的石门墩上灯盏里的火苗摇摆着,我不时地拿着小油瓶给灯盏里添油,奶奶看见后会亲切地“骂”一声“你个鳖孙,一会儿就让你把一瓶油倒光了!”其实我不是勤快,就是觉得好玩儿。门框上贴着万春爷书写的春联,万春爷是我老二爷的儿子,和我爷爷是堂兄弟,我们兄弟姐妹都称呼他万春爷是感觉更亲切。他年龄不是很大,只比我大十四五岁,他喜欢书法和绘画,可以说他是我绘画的启蒙老师,每年春节来临时,他就会早早的写好春联把它贴上,贴春联时我曾给他帮过忙,前面提到的南学街的小学妹,和我名字读音非常相似的就是他的亲孙女。门外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预示着大年三十来到了,这是一年中老屋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从西安回来的父母和兄妹们,从银行和棉纺厂回家的二叔和大姑们欢聚一堂,有说有笑,我们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喊着“过年喽!过年喽!”年夜饭前还要进行一个隆重的祭祖仪式。牌位前摆放着鸡、鸭、鱼、肉、点心、水果和一杯杯酒,香炉中飘着缕缕青烟。贡台下一个火盆焚烧着给祖宗们的“钱”,让他们在天堂有吃有喝有钱花。儿孙们按辈分一一向他们磕头,希望他们保佑我们事事如意,幸福安康!我们兄妹是最后磕头许愿的,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是走了个过场。这个仪式结束后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我们一个个紧盯着长辈们从口袋里掏钱!那时他们每人给的压岁钱只是几分钱,只有爷爷奶奶给的最多,每人一角钱,在我们看来也算是巨款了。我最爱看二叔给我们发钱,钱虽然不多,但他那数钱的手法确实让我震惊,一踏崭新的一分钱钞票,在他手中闪电般的一拨就是准确的五分钱!二叔中学毕业就在银行工作,上世纪六十年代已是股长了,二叔和万春爷同岁,和我很亲,经常领着我看电影、看戏和洗澡。记得在二七纪念堂看苏联电影《三宝磨坊》,在郑州五一剧场看梅葆玖的《贵妃醉酒》,在二七路的郑州人民银行澡堂洗澡。大姑是我们家的骄傲,她是河南省纺织战线的劳动模范,还是全国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一心铺在工作上,很少回老屋,她每次回来除了看爷爷奶奶,就是把工资交给奶奶,她的工资比爷爷还要高许多,是我们生活的主要来源。老屋里热闹两三天后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父母带着兄妹回西安了,二叔和大姑回单位上班了,院内只剩下我、小姑和奶奶,爷爷每天上班,我们生活依旧。</p><p class="ql-block"> 深夜一点多了,南门西拐一片寂静,路灯像是没睡醒一样,眯缝着眼露出一点点微弱的光,我悄悄地来到一号院门口,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听听院里有没有动静,确认院内人们已经熟睡了,就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插进大门的缝隙里,两指夹着门闩,轻轻地、慢慢地、像“贼”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拨动,门开了,我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院子,拐过过道一看,吓我一跳!西厢房有光亮,我猫下腰脱掉鞋来到窗下,慢慢地抬起头,睁着右眼透过窗户纸的小洞往里看,只看见爷爷还坐在床边在煤油灯下看书,他还在等我回来睡觉,我只好再次原路返回到南门口一间废弃的商店屋里,这种举动我也操作过多次了。躺在一个空货架上被蚊子不停地骚扰着,心想爷爷怎么还不睡?如何才能躲过这一关呢?</p><p class="ql-block"> 那是吃大锅饭的年代,奶奶做饭手艺在那一片儿小有名气,所以被聘为大食堂的厨师,奶奶这一段时间基本住在大食堂里,家中只有小姑、爷爷和我,每晚我和爷爷睡在一个床上。一个偶然的事件让我无法向爷爷交代。出事儿的前几天,爷爷下班回家,我翻爷爷的包寻找吃的,吃的东西没找到,却发现包里有一把十分精美的小刀,不知是电镀的还是不锈钢的,光亮的像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来,我就偷偷地拿出来玩儿。第二天爷爷上班时没发现。我把这把小刀带到学校显摆去了。下午放了学,我到小西门看小人书去了,不知什么时候那把小刀从我口袋里滑落出去,当我回到家后怎么也找不到了,正在无所措时,爷爷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我:“小勇,我包里的小刀你拿了没有?”我语无伦次地说我拿了。爷爷告诉我那是公家的,上班要用的工具,让我给他,我只好撒谎地说借给同学玩了。这只是缓兵之计,是想第二天再到小人书店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爷爷交代我明天一定带回来。那样人见人爱的小刀,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就这样我推诿了三天后实在无法交代,奶奶这位大救星也一直不在家,我只好采取下策不回家了,躲过一天是一天。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是多么的幼稚,以至于爷爷整夜灯下看书等我回家的情景,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在无数只蚊子嗡嗡声中渐渐地入睡了。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布满了蚊虫叮咬的疙瘩,估计爷爷已经上班,就背着书包,跑到大食堂吃饭去了。奶奶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个鳖孙,昨天一夜你跑哪儿去了,让恁爷一夜没睡,等了你一晚上!”我把这几天发生的故事讲给奶奶听,她说:“恁爷给我说你晚上没回家,他也知道昨晚上你偷偷回家了好几次,就是不敢进屋睡,也没叫你进屋。他是知道你可能把小刀丢了,看你敢不敢承认。让我骂了他一顿,就一把破小刀儿丢了就丢了,把俺孙儿吓了几天,晚上都不敢回家!”这件事儿被奶奶按下去了,从此再无下文。在我奶奶那里,孙子犯了天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离开南门西拐的家已经六十多年了,现在还时时梦见那座老屋,梦见爷爷奶奶和小姑,爷爷奶奶早已仙逝,小姑依然健在,可那座魂牵梦绕的老屋却永远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2023.7.15 . 宝鸡</p> <p class="ql-block"> 母亲哥哥和我 1949年12月于郑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