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照进现实————观《长安三万里有感》

李语墨

电影以安史之乱为背景，以高适与李白的友谊为主线，通过追究永王之乱后如何处置李白的问题，借用高适的回忆展开叙事。通过展现两人青年相识相知，到壮年踌躇满志，再到暮年遭受变故的过程，侧面描述了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历史场景。

这部电影用讲故事的叙事手法将盛唐时期许多著名诗人及历史人物糅合起来，大致呈现了他们的出生背景、家世地位、性格特征及相互关系，并结合剧情的发展，适时穿插他们的代表诗句作品，有助于普及那一段历史人文知识，促进诗词名句的理解和记忆。整部电影画面精美，每一帧都适合用做壁纸，通篇语言优美，时常出现古文名句，非常推荐小学及初中阶段的孩子观看。如果在观影之前，能够大致了解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和主要人物生平，可以帮助孩子更好地理解电影内容，从而能够提高欣赏水平，并进一步把玩体味整部作品。

电影中介绍了李白出生陇西李氏，与大唐皇室是宗亲。那么，为何李白会出生在远离长安的西域地区，为何会有胡人血统，又为何是商人之后呢？李白在自己的诗文中曾提到自己是西凉太祖武昭王李暠之后，而此人正是李唐皇室的祖先。据说，在初唐时期，玄武门之变中，李白的祖先帮助唐高祖李渊的嫡长子李建成，因而获罪，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经商为生。李白父亲名李客，母亲名月娃，月娃是汉人与突厥人混血所生。（李唐王室也有少数民族血统，李渊的母亲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姐姐，鲜卑族人氏）因而女儿看完电影后总念叨，李白的形象不对，他不应该是个汉族人的模样，而应当是高鼻梁蓝眼睛，具有少数民族特征的样子。

电影中出现的王维，一身素衣，字摩诘，号称诗佛，这与其母亲息息相关。他的母亲崔氏，出身于名门望族——博陵崔氏（当时被称为天下第一门户），是北宗神秀的弟子大照禅师的居家弟子。这位贵族夫人日常喜爱画画，日日诵经礼佛，这些生活细节都深刻地影响了王维。他自幼信仰佛学，擅长绘画，因而，他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电影中他不沾酒肉，不曾与李白同桌畅饮，现实中，他也确实不曾与李白交往，据说是因为玉真公主。他与李白，一个个性恬淡，一个豪放不羁，确实也不是同道中人。

杜甫，也多次在电影中出现。他第一次现身是在少年时期，岐王府邸的宴会上。他自称不是岐王府上的人，为何却能够与当时著名的乐师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呢？这就需要我们了解一下他的家世背景。杜甫的外祖母李氏身上有着双份的李唐血脉，李氏的父亲是义阳王李琮（唐太宗李世民的嫡孙），李氏的母亲周氏是唐太宗的女儿临川公主的次女（即李世民的外孙女）。这位李氏嫁入清河崔氏，生下了杜甫的母亲崔氏。因此，杜甫具有皇族血统，出入王府便不足为奇。诗句中的崔九指的是崔涤，崔涤的哥哥崔湜是唐玄宗的心腹宠臣，此二人皆出自博陵崔氏，与杜甫的母亲崔夫人同宗。

现在来谈谈士族。李白，包括李唐皇室均出生于陇西李氏，王维与杜甫的身世皆与博陵崔氏有关。这几个家族都是当年的名门望族，称为“五姓七望”。这些名门望族都属于士族阶层，汉朝时期，一旦成为名士，功利官位便唾手可得。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确立后，朝廷尤其看重一个人的家世出身，门阀士族因此占据了显著地位。“五姓七望”便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诞生的，他们是当时最为尊贵的世家大族，其中的女子连皇族都不一定能够娶到。除了陇西李氏和博陵崔氏之外，还有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这五大家族内部相互通婚，不屑于其他姓氏为婚，盛唐时期的宰相薛元超感叹：“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有一次，唐宪宗为公主招驸马，下令士族、士大夫家中的适婚青年前来应招。谁知士族子弟闻讯之后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称病不去。

电影中除了这几位明星人物之外，也有出身相对弱一些的。例如，郭子仪。他在武则天时期参加武举考试，技压群雄，获榜首之位，从此入仕。他虽然不是出生名门望族，但祖辈也不是平民百姓，他出身太原郭氏，是唐代名将、寿州刺史郭敬之的儿子。郭子仪之子郭暧娶了升平公主为妻，豫剧《醉打金枝》中的情节就是以这两人作为原型的。据说，郭子仪大寿，升平公主认为自己乃金枝玉叶，不肯向公公行礼祝寿，郭暧一气之下便打了公主，且放狂言说，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不想做皇帝，否则，如今天下便不是李家的了（指的是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居功至伟）。此言被郭子仪听闻，急忙向公主请罪，并狠狠责打了自己的儿子。后来升平公主的女儿郭氏成为唐宪宗的贵妃，生下李恒，即唐穆宗。总之，郭子仪同学虽然出生比不过李白王维杜甫等人，但人家儿子的外孙是大唐皇帝。这启示小朋友们，虽然出生很重要，但个人努力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裴十二何许人也？她自称父亲是剑圣，因受宰相李林甫压制，不得施展其才华。那么她的父亲应当就是唐代剑圣裴旻。时人称其：“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李白曾跟随其学习剑术，是的，所以，李白的剑术也很厉害。哎，李白呀李白，你还有什么惊喜是咱们不知道的。裴旻的剑法与李白的诗歌、张旭的草书合成大唐三绝。电影中一场宴席中，集合了这三样绝艺，又邀请到了画圣吴道子，足以堪称：“四美具，二难并”了。可惜当时王勃已不在世，没有看到如此盛况。

电影中还有个有意思的老头，贺监，即贺知章，号四明狂客，被杜甫称为“酒中八仙”。他年少时就因诗文才华闻名于世，36岁称为浙江历史上第一位状元，一路官运亨通，受皇帝信任并重用，直到七十多岁才解甲归田。确实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他不仅擅长诗文，也是个书法发烧友，尤其擅长草隶书法。因此，与张旭、李白交好，常常相聚饮酒，切磋诗艺。

所以，写到这里，我突然醒悟了，李白整日饮酒作乐，那可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那是互相交流，学习进修。若是不小心喝醉了，那绝对不是醉生梦死，而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所以，谪仙人可以“千金散尽还复来”，而咱打工人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谪仙人可以终日穿行于名山大川之间流连忘返，而打工人必须往返于工地与家庭之间两点一线。比如，一直在讲述故事的主人翁高适。电影中，李白自从带着大笔钱财离家之后，就没再回过家，四次婚姻，两次入赘，没见他为养家操心劳神过。唯一一次奋发努力，是取得入道资格。据说，这是为了以后出游时，随时可以入住道观，从此不必为住宿付费。而高适从小背负着延续家族使命，重振家族荣光的责任，一生勤勉，发奋图强。他往返于长安与梁州，奔波于官场与家庭之间，不是在找寻工作，就是在积累实力。当李白壮年得志，被皇帝召见，仰天大笑出门去，不必再为蓬蒿人的时候，他依然默默无名，风尘仆仆赶去，又悄声无息离开。

李白自幼聪明伶俐，高适生来愚钝口吃。李白能文善武，喜好饮酒作乐，挥金如土，高适勤勉质朴，不愿虚度光阴，颓废度日。李白在洒脱不羁中肆意挥洒上天赋予的才华，高适在循规蹈矩中日益磨练努力修习终有所成。他不仅精进了祖传的枪法武艺，在诗词创作上也有小成。

如果说，李白是飘逸的天上仙人，那么高适更像是踏实的凡夫俗子，令两人的境况颠倒过来的是“永王之乱”。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仓促出逃，唐肃宗在众人拥戴下继位。但当时局势混乱，唐玄宗并不知晓太子李亨已经继位。为了保全自己的权威，避免太子势力过大，他将全国的军政大权分封给几个儿子，分别镇守南方、西北和东南。然而，诏令颁布后尚未来得及实施，就传来了唐肃宗继位的消息。得令镇守西北和东南的二王距离太远，难以赴任。唐玄宗就指派永王前往江陵，镇守南方，从而牵制唐肃宗的力量。已经继位的唐肃宗命令永王交出江陵的权力，只身回到蜀中，永王拒绝，两股势力对立加深，大战一触即发。高适本是永王帐下的幕僚，面对这种形势，果断放弃原先的位置，投奔唐肃宗，被委任为节度使前往平叛。而李白原本已经隐居山林，却在此时投奔永王。结果，高适平反有功，加官进爵，李白一招不慎，成为乱臣贼子。李白投靠永王之罪该诛，后经众人求情，改为流放夜郎。次年朝廷因关中大旱，大赦天下，59岁的李白重获自由。他归心似箭，顺江而下，“千里江陵一日还”。

电影中，高适碍于二人多年交情，不便为李白说情，遂请郭子仪出马，饶好友一命。其实，据可考的历史资料，高适与李白二人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天宝三年，此时，高适一直没有出仕的机会，而李白刚刚被唐玄宗“赐金放还”。高适、李白、杜甫三人同游宋中（今河南商丘一带），三人一起纵酒高歌，一起生不逢时，壮志未酬。现实中，二人可能并没有多次会面，情比金坚的关系。不过，作为观影者，我并不关心真假，只关心有趣。当电影中的高适听李白亲口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时，他的心灵震撼了。毕竟，一位神人对一名凡人表达情谊，这实在难得。而这样的镜头太容易令屏幕前的每一个你我产生共鸣或期待，上一次我们听到这样一句告白是什么时候呢？是少不经事的青葱岁月，还是历经沧桑后的中年时代？

我不知道现实中，李白与高适的友情究竟如何，但揣测电影编导如此安排似乎有几分私心。当高适指挥大军设下埋伏时，想到李白教他相扑之术，要以虚御实，才能瞒天过海。李白这样的仙人将虚实之术用以娱乐，丰富自己的生活，而高适这样的凡人将其用以实战，改变历史局势。李白选择跟随永王，险些送命，高适选择另择明主，加官进爵。如果说，李白代表着极度浪漫，高适则更接近现实。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浪漫终究要臣服于现实。如果说，李白与高适是最好的朋友，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浪漫与现实终能并存，相互和解。

影片末尾有惊喜。不仅以精美的图片和俊秀的字体展示了大唐脍炙人口的诗句，而且以唐代古音、戏剧腔调、普通话等方式进行了朗诵。唯一遗憾的是，叙事的方式有些牵强，眼看就要大军压境，高适同学还有闲情跟前来问罪的持节御使喝茶叙旧，就算是胸有成竹，也还是有些不合常理吧。不过，作为一部国产动漫，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堪称经典。作为观影者，暂且放下心中的唯美主义执念，走进影院好好享受一个还不错的历史故事吧。如果完美是永恒而终不可得的幻想，那么，不妨与现实和解，耐心等待国产影片一步一个脚印得成长，臻于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