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小漆匠

孙宏辉

人生总有一些经历，当时看起来是一种苦难，但走过后发现，却是一种磨炼，是一种成长，在人生的旅途上留下深刻的印迹。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了。当时高中毕业后的唯一出路就是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母亲看我体弱，担心我做不动农活，让我去跟随一位油漆工师傅学手艺。开始时我不同意去，父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还以诗鼓励：

谁云为匠贱于人，

小技能工亦足珍。

此去劝儿休落泪，

从来青眼出风尘。

我反复看了几遍，隐约理解了父母的苦心，答应去做，这一做就是三年。开始跟师傅后面学，三个月后，自立门户，走村串户，自寻活计。

同村的一位姑娘正要外嫁，她请我去男方家油漆家具，我很高兴，终于有活做了。第一次独自漆家具，我小心翼翼按流程去做，心想尽可做好一些，让客户满意，让同村人赞许。由于我精心做工，不惜成本，完工后得到了客户及其邻居的认可，随后又有几家请我去做。渐渐的，由近至远，我的生意就做开了，“小漆匠”的称号在当地一个矿区和周边的几个乡镇也叫响了。我每到一个地方，村子里人看到后，都说“小漆匠”来了。

这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生意只要对客户真诚相待，做活不投机取巧，不弄虚作假，货真价实，就一定会得到客户的认可。

当年交通很不发达，乡村之间的交通基本是步行。一个夏日的下午，我挑着漆工的担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空旷的田野无处避雨，一会儿全身湿透了，象个落汤鸡。电闪雷鸣，阵阵霹雳，似乎就在身边炸响，炸得我心惊肉跳。我不得不冒雨前行，窄窄的小路被雨水浸泡后格外湿滑，在跨一个沟缺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担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油漆也从罐子里流了出来。看着这一片狼藉，我坐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任凭暴雨冲刷着我的全身，心中一阵阵酸楚。

雨还在下着，我必须继续前行，前方村庄的一家客户还在等我为他的家具做第二道工序。我坚毅地站了起来，收拾好东西，担起担子继续走在泥泞的小道上。到了客户家，他们看到我这副狼狈象，很是心疼，并连声抱歉，女主人赶忙拿出她儿子的衣服，让我换下。我穿上干净的衣服，心里顿生一阵温暖。我无以报答，只能在做活时精益求精。

　

　

我每到一个村庄做活，一般都住在第一个客户家。记得有一家客户，一家人待人都很热情礼貌。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他一家人不叫我“小漆匠”，都叫我“小孙师傅”。女主人特意在他儿子房间里为我搭起一个床铺，整洁的被褥枕头，看起来就让人感到舒适。最让我惬意的是一次中餐：锅巴配肉汤，那薄薄的、烤得两面黄、脆酥可口的锅巴，配上鲜美的肉圆汤，那真是世上最上等的美味呀！现在想起来，依然回味无穷。在这个村庄做了20几天的活离开了，脱下来的棉衣放在了他家，等我开春再去时，女主人把洗干净、叠整齐的棉衣交到我手上，我感激不已。

在那段漆工岁月里，我不仅得到了很多关心照顾，也获得了友情。在一个村庄我遇到了一位小伙子，他身材清瘦，话语不多。我每天做活，他总是过来观看，和我聊天。一天，他突然提出要和我一道做活，不要工钱，只是想学学手艺。有这样一位同龄人作伴，也少了单独做活的寂寞，我同意了。我们几个月的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恢复高考，我上大学了，我们之间就断了联系，一别三十年。2006年5月1日，终于踏上了去他家的路。可三十年的风雨已经让当年两个青年变成双鬓斑白的中年人，相见已不相识了。我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就是当年的小漆匠小孙呀！此刻，我感觉到了他双手在颤抖，我俩都激动不已。追忆的感慨、相见的欣喜让两个中年人滔滔不绝，各自叙述着别后三十年的经历。

　　

曾想空闲了去一一看望那些当年关心帮助过我的人，去当面表达我的谢意，因时代久远失去联系，乡村面貌巨变已找不到当年的路，终究没能如愿。有的人早已不在人世，我也只能记在心中了。

三年的独闯江湖，让我学会了与人交往，体验了人情冷暖，丰富了社会经验。虽尝到了不少艰辛，但我感谢那段岁月，让我一个不谙人事的小青年成长起来，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