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册三

驼铃

<h3>再读董光远的《关山人》,不禁泪下,且感叹一再:故人去世久矣,却依然活着。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真实的文字的魅力。<br>现从中选取一篇《久违了,黄峁山》,以飨群友。这是我们共同的青葱经历,一段深情的记忆。<br><br>久违了,黄峁山——董光远<br><br>今年夏天,我在地委党校参加研讨班学习。每天中午,人们都在饭后喧闹一阵之后,便进入宁静的午休。可唯独我,面对着眼前这座黄峁山,却思绪难平,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br>于是,我索性走出校门,独自在黄峁山的小溪旁徜徉,在山间小路上悠然而行。那二十五年前的情景,仿佛又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br>黄峁山,它是我走向生活、走向社会的第一站。<br>黄峁山青年林场,在没有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林业建设兵团第三师第一团之前,乃是宁夏知青工作的一个试验点,从一开始,便具有军事化的雏形。三百六十多名留着分头、翘着小辫的银川、固原知识青年,打着背包,从贺兰山下,从清水河畔,唱着“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上山下乡来到了这里。<br>每天清晨,嘹亮的军号声唤醒了我们:出早操、早学习,托土坯、盖房子,和草泥、箍窑洞,开荒种地,植树造林,硬是把过去一个森严的劳改农场,一下子变成了生机勃勃的青年林场。<br>那时,我们几乎没有工资。每月,除吃穿由国家管外,只有三块钱的津贴费。可就是如此微薄的收入,还有不少人能节余下钱来,给远在银川的亲人寄去。这怎不叫今天那些月工资一二百元还不满足的人阵阵汗颜呢?<br>二十五年过去了,每当我与那些曾朝夕相处的战友们重逢时,彼此再也找不出对方那稚嫩的容颜,那充沛的活力。尽管他们如今都分散在各地,也都己是半老徐娘、鬓毛染霜,但只要你是当年黄峁山的人,强烈的人生往事,会一下把你和他沟通。不论你是官是民,是富是贫,大家都会情不自地拥抱在一起。然而,相同的起步,不同的归宿,也把我们磨砺、塑造得有些异常;每相逢,似相识,老相对老泪,无言成千语。<br>当年的场部小院,还保留着昔日的旧貌。可物在人去,怎不叫人痛彻惋惜。赵元孝场长,一个宽厚待人、土生土长的农村干部,曾不知在这里主持过多少次班排长会议,用那质朴的语调讲话,用那近乎粗俗的言辞训人。可人们理解他,青年们爱戴他,学他的架势,仿他的语气……不幸的是,一次车祸竟夺走了他的生命,只给我们留下了不尽的思念之情。<br>眼前这里,已是一家农舍,幽雅而静谧……<br>那条蜿蜒陡峭的山间小道,是当年九个排、十九个班的人员每日的必经之路。人们曾鼓着蛮劲,每天有两个班把一车车生活用水,从这里推拉上去。当年的拉车号子,好像又重新在我耳畔响起:<br>“同学们加油上哟,嗨哟!把辕架稳当哟,嗨哟!<br>一个男子汉哟,嗨哟!顶三个丫头片哟,嘿哟!<br>男同学莫神气哟,嗨哟!忍的是空肚皮哟,嗨哟!<br>还有脸发猖狂哟,嗨哟!”……<br>岁月在流逝,水土在流失。今天,这条黄土小路,已沟壑纵横、面目全非,只有几丛席芨草在热风中向我这故旧招手……<br>女排的大院,原是一座高墙耸立的监狱,后来,成了全场最热闹的地方。每周末的全场联欢晚会,总在这宽敞的去处举行。院心明灯高悬,鼓乐喧天,歌如潮,舞蹁跹;诗动繁星,笑彻夜空……<br>可今天,当年的建筑已荡然无存,这里变成了一片碧翠的麦田。几只彩蝶在麦浪间飞舞,几只小鸟鸣叫着从我头顶掠过。高墙在哪里?那咯咯不休的笑语在哪里?那嫩朴朴,白生生的面孔在哪里?马木英那蒙古式原野放歌又在哪里?<br>当初,整个一面山坡,数个台形小院,好几排土房窑洞,错落有致地占据成一座坐东面西的“布达拉宫”。早出的太阳自上而下斜射下来,晚霞从对面小丘后辉映过来,总给它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好像在预示着这三百六十多人,都会有一个金色的前程。<br>然而,谁能想到,一年以后,一场文革风暴,打乱了我们的队伍,撕碎了我们的远景规划,践踏了我们栽植的幼苗。刚刚兴旺起来的黄峁山又衰落了。<br>假若,没有那场风暴,凭我们当初的劲头和志向,定能把黄峁山变成一座花果山。可惜,我们辛勤开创的事业就这么毁于一旦,今天,保存在原师部(现地委党校)门前、院侧、房旁的那些土坯鞍架房的遗迹,便成了我们那时的精神风貌和劳动成果的唯一见证。<br>那些被遗弃的鞍架土房,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过去,一种精神的衰退。<br>可那片林,却象征着一群男女热血青年永不泯灭的童心。在固原山城,谁还能找到同类?那般高耸,那般挺拔,那般奋发上进!那是我们当初为新组建的兵团师部奉献的一分厚礼,谁砍伐了它,谁就亵渎了那数百颗纯真的心。<br>你如若真想找到同类,不妨远去关山南麓、泾水河畔。那里,有更为壮观的景象,在二龙河,在王化南、在东山坡、在秋千架、在和尚铺、在老龙潭…… <br>那数万亩葱郁的人工松林,定会告诉你:那黄峁山的数百青年,阵地虽被转移过,但报国的宏愿并没有转移。<br>那些遮天蔽日的人工林地,本是黄峁山的向南延伸,是当年那数百青年,最终向世人举向头顶的一颗颗赤诚的心。<br>想到这里,我的心坦然了。面对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从胸中发出的由衷的呼唤:久违了,黄峁山!<br><br>(原载于1991年1月《六盘山》杂志)<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