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边的“小屋”

夕媛

小屋是绿色的。

其实并没有海，然而当我走进小屋时，却分明听见了海声---那是北大荒的“油海”。

总是喜欢把自己实习的小站称作海河边的小屋，不知是因了肖复兴这个好听的书名，还是因了小站的凄凉，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当我第一次走上小站时，这个名字便油然而升了。

　　小站是一座绿色的计量间，它的确切位置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班车的倒数第二站。远远望去，小站在芦苇和杂草的掩映下，是那么孤立。清风徐来，大片大片的苇叶儿就跳起舞来，象微风轻拂的海面，忽而泛起层层的微波，继而又在我的视野里变成丝丝缕缕的轻烟。

而小站就在“海”的边上。

　　第一次去小站的那个早晨下着淅沥的小雨，我和珠儿手挽着手尾随着师傅们，踏着泥泞的荒野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站走去，这是我们到小站实习的第一天，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是心情却很好，因为我们有了自已的师傅，这是到厂下实习以来最让人高兴的一件事，那分感觉是一种依靠，不再陌生，不再孤寂。

　　我们的师傅有六个，一个女计量工，四个男巡井员，一个站长。站长是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很友善，只是不常来这里。我的师傅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是大学毕业生，文文静静，第一次见面我们就有很多共同语言，她是个文学爱好者，有些怀才不遇，我亲切地称她为赵姐。珠儿的师傅是位腼腆的小伙子，个子高高的，说起话来脸就红了，我们叫他于哥。在小站工作没有固定的休息日，其他几位师傅是几天后陆续认识的。有一位年纪稍大的刘师傅，他很慈祥，待我和珠儿就象自己的女儿。小徐师傅有一张好厉害的嘴，很能说，而且头头是道，相比较陈师傅就沉默多了，他似乎很喜欢看书，我常看见他干完活后就坐在小屋外捧着一本书，读得如醉如痴。在小站里除了站长和刘师傅年纪大以外，其他几位师傅都是年轻的未婚的与我和珠儿差不多大小的同龄人。

　　因了我们的到来，小站一下子热闹起来。经常的场景是我和赵姐学量油，珠儿就和师傅去巡井。待巡井归来的师傅们在门外喊时，我们就找个背阴处聚在一起聊闲，聊学校、聊看过的书、聊生活遭遇，聊吃的、喝的，或者以地为棋盘，小石子做棋子，下五子棋、跳棋。因为这里距市区非常远，所以每天七点半矿里集中发班车，会把我们送到中转站，我们再步行到计量间工作，然后下午三点半我们再到中转站乘坐班车回矿里，当然午饭要自已带的。在这漫长的八个小时里，工作的时间在没有特殊情况下也只需三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是休息、午餐加上聊闲。

总之小站上的每一天都有很多话题，都充满了笑声，多少开心的故事数也数不清。

　　记得有一天早上，到小站后我们找不到开门的钥匙了，每天下班师傅会把钥匙藏在门外的玉石板底下。这下可有得愁了，因为今天队里要进行月度检查，最后于师傅把计量间后的一块玻璃打碎了，然后就把重任交给了我，我的瘦小在此刻成为优势。要从玻璃窗爬进去，这可有点难度，珠儿就在一边调皮地高声唱，“阿朋友再见，再见吧，假如你牺牲了，我就在窗下接着你”，让我哭笑不得。我就踩着几个师傅搭的人梯，爬进计量间，一股热浪袭面而来，我屏住呼吸，小心的从管线和阀门中穿过，然后找到备用钥匙，门终于打开了。

接下来就是争分夺秒紧张地干活，怕一不小心领导就上站了。赵姐带着我为计量间打扫卫生，珠儿和师傅上井干活。在夏日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计量间里，擦丝杠、擦阀门、拖地。然后拔场地上的小草，美其名曰站场美化。不多时就汗流浃背，一双手粘乎乎的，舍不得用清水洗，因为站上用的水都是早上师傅从大站接来的，所以我们都很珍惜，每一次洗手都是一点一点用。

　　快到午饭时间，队长和书记来了，四处巡视了一番，为我们的月度检查划了个优。我和赵姐都高兴地笑了，然后就坐在阴凉处等井上的师傅回来。不一会儿，看见珠儿和刘师傅从井上回来了，她扛了一把锹，远远望去，就象一幅荷锹归来的父女图，珠儿也看见了我们，挥起手来喊，“我们得了个优”，高兴得象个孩子。我就对他们喊“开饭了"。

　　吃饭是我们在小站上一天中最大的一件事，民以食为天么！

我们的午餐很简单，我和珠儿是早起时在食堂打饭带到站上，师傅们从家带饭，然后一早到站上我就负责把饭盒放到汇管上加热，汇管的温度不是很高，但时间长了也足以将饭温热。每次师傅们都会从家里带点特别的菜给我和珠儿，让人感觉非常温暖。

对了，还要提一下我们的餐厅，那才是真大，露天席地，可以吹野风，可以欣赏蓝天白云，当然偶尔还有点佐料，那就是尘土啊，可是大家吃得仍然津津有味。

午休就在小屋外的阴凉处，随着日头走，随便找个工服在地上一倒，偶尔会让你心旷神怡，时间久了真是腰酸背痛，师傅们都说“你还是没累着”。如果遇上阴雨天，我们就挤在计量间的微机操作室里，没有椅子，就坐在工具柜上面，或是用油漆桶自制的小凳子上，然后是“侃大山”节目，如果真的累了，就靠在“墙”上小睡一会儿。其实不能称作墙，计量间是用铁板做的，它的坏处就是夏热冬凉，所以没有特殊情况，大家还是喜欢在小屋外休息。

　　空饭盒的故事至今还让我记忆犹新。那天小徐师傅从井上回来带回一只受伤的小雏鹰，翅膀折断了，师傅们对这只小鸟都非常感兴趣，抢着看，都说这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小鸟鹰，因为嘴角的黄色还未褪尽，真是一只可怜的小鸟。

小徐师傅为鸟儿做了一个支架，他的动作真是快，三下五除二，我就这么形容他的木功夫，做完了支架他就坐在地上，他的眼睛很小，还戴着一副眼镜，这个时候就眯成了一条小缝，瞅着小鸟说，“鸟儿就喜欢蹲在电线杆上，地上太潮。”我发现鸟儿蹲在支架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这叫提高警惕。然后他象忽然想起什么，向屋角走去，找到自己的饭盒，我听到“啊”的一声，原来蚂蚁已经占领了他的饭盒，师傅们听见了都过来看，打趣他是“怜鸟惜蚁"。

因为站上清水可贵，所以每次吃完饭我们都不刷饭盒，而且是放在屋角，进只蚂蚁是常见的事。但是看见一饭盒黑乎乎的小生命在蛹动，那种感受就不可爱了。小徐师傅的饭盒里有剩饭，他想给鸟儿吃。

　　师傅串休的日子我常常就一个人在小站上，坐在计量间门口听“海”的声音，油流在汇管里会发出类似海啸的声音，惊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不远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这景象让我想起了老人和海，让我感到一种春光的荒凉，一个个年轻的生命要在这里守护一台台没有生命的机器，我们是守井人吗？师傅说她自从进了采油队就没有穿过白衣服，黝黑的皮肤让她不敢和男朋友上街。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啊？刘师傅说“小丫头，日子还长着呢！"

那一年小站上的喜事一个接一个，先是我的师傅结婚，而后是于师傅结婚，接下来是小徐师傅调到测试队，虽然是离开小站，但测试工作要比采油工好得多，所以我们都为他高兴。

转眼深秋已至，我和珠儿在这里的实习也要结束了，那些天大家在一起从来不提走的事，直到有一天队长忽然把珠儿调到别的井组替班，午饭后珠儿骑着车子回来了，最初还与大家有说有笑，可没一会儿就放声大哭起来，她不想离开这个小站，离开她熟悉的这群人。小屋里的空气潮乎乎的，我记得刘师傅说“分配以后一定要再回来一趟啊，让我们知道你们去哪儿了”。

　　又是一个六月，偶然在书箱里找到一本实习日记，是“草版”的在小站上写的未经整理的，因为整理好的被小偷盗走了。我在心里为自已庆幸，它让我又想起了实习的生活，想起在荒野上采韭菜花的师傅，想起烤玉米的老人，想起海河边的小屋和工作在小屋里的人们，他们都还好吗？

注:那是一九九四年七月，按照石校教学任务的安排，我们毕业班的学生要到第四采油厂实习一年，一辆大客车把我们这些天真的学生载到了实习基地第二油矿，几天后我们发现这实习分明就是“零用工”，那时的心情好象从天堂一下子进入了地狱，我们称这一年为脱胎换骨。但我的小站实习满有人情味的。

2003年6月23日写于第一油矿

后记

2023年7月3日，忽然接到王玉珠的电话，她告诉我去四厂找到了实习小站的师傅们，那份满是纯真的喜悦从电波里传来，感染着我。因为端午前新冠初阳，我身体一直在康复中，所以这份喜悦也冲淡了病苦，在真情实意。所以7号应约而去，我早早就赶到了饭店，这份喜悦是青葱岁月豆蔻年华写就，分外珍贵。

转眼30年，我的赵师傅退休了，于师傅当了队长，徐师傅在保卫大队，老刘师傅已经去世了。

30年后的今天感叹，当年的实习生活教会了我们什么？纯真，感恩，吃苦耐劳，还有那份真切的基层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