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黄昏 孟黎明

独一无二心有情

贝多芬《命运交响曲》

山乡的夜是那么静谧，钩月弯弯挂在柳树梢头，洒下斑驳的碎银，蟋蟀吱吱吱的声音，洪亮、浑厚交织轰响。无数狗头蝙蝠，在夜空中低回鸣叫着起舞。一群追逐嬉闹的玩童，不时脱下鞋子望空中箭一般掷去，嘴里不住喊着“夜蝙蝠，夜蝙蝠，喝羊油”。俄倾就断不了有蝙蝠，钻进鞋口内，啪哒摔在地上。顽童们“嗨哟”一哄而上，争抢瞧着战利品。

这是70年代，北方山乡夜幕中的一幅水墨画卷。夜色渐如墨染，黄昏象一袭黑袍笼罩大地，顽童们依旧玩兴不尽，叽叽喳喳，麻雀般喧闹着静谧的夜晚。此时，家家户户的窗棂，渐依次露出了柔和的灯光。村里就不时传来，大人高一声、低一声呼儿唤女归家的嘶哑声音。顽童们听到父母的吆喝声，就都纷纷四散归家。

夜幕下，剩下我和弟仍在院前，一径小路边贪玩，不思回家。父母倚门硷畔呼三喝四，我们却充而不闻。窃喜着拿脚来回踢那只蝙蝠。两人踢扯间发生争执，继而拳脚相加，弟突然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父亲。父亲嫌我们故意不吭声，本就窝一肚子火，这时听到弟的哭声，手持棍棒，循声大喝一声，就撵了过来。

我忽觉得这顿挨揍，是躲不过的。夜幕不归，况又打了弟弟，瞧父亲黑影一般扑来的气势，我吓得慌不择路，纵身跳下了路径边三丈高的一块荒地里。夜不观色，父亲并不知我跳下崖，依然在哪里吵嚷着，我跳那么高山崖，奇了怪了，丝毫没觉得疼，耳朵仍充斥着父亲的责骂声。

心有余悸的我，唯恐父亲追打，索性兔子急了一般，撒开脚丫子跑到地垄边，听到父亲还在呐喊着，就唿嗵跳下了深沟。

我后来听弟说，父亲当时还不知我跳崖，是他哭着告了父亲，父亲立时就瘫到地上慌了。弟把父亲拽起，父子俩就忙着吆喝人，那晚，村里10多户人家，几乎全出动了。他们打着灯笼、火把、手电急呼呼到崖下的地里寻找，却不见我的踪影。这时，有人发现了我跳下地里时的土坑，就寻着脚印，一直找到了地垄边的深沟畔，最后断定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父亲觉的不妙，忙着人下沟找。

人们吵嚷着排成长长的队伍沿羊肠小道向沟里挺进。那晚，村里成群结队的狗，跟着人群边走边此起彼伏狂吠着，山沟里就响起一片汪汪的狗吠声。

终于一束电光射向半山崖的野木瓜丛中，他们惊异地发现我被卡在野木瓜藤枝上。就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在野木瓜藤上。我早已吓得破胆了，那野木瓜藤承受不了我的压力，枝杆不住嗦嗦颤抖，周边的土坷拉哗哗往下跌落。我紧紧拽住藤杆，吓得不敢吱声，求生的本能，时刻企盼着得到拯救。

我瞧见那些人在沟底指指划划半天，听不到他们在说啥，一会就见这些人陆续返回上了山。我绝望的两眼生泪，但我又暗自安慰自己，既然他们发现了我，就一准能设法救我。

夜漆黑，我又饿又冻，疲惫的两眼直打架。但理智告诉我，千万不敢睡着，一旦睡着，就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这时，野木瓜梢前，叽叽喳喳几只红嘴山鸦，扑愣起翅膀急速掠过，我惊骇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接着我看到半山腰有举火把，绳索吊的两个人哧溜哧溜沿崖下来，渐渐挨近了我。有人扒开野藤，用绳索紧紧绑住我的腰，吆喝上边的人拉绳，费尽周折，总算把我拽了上去。

母亲一见我，就抱着嚎啕大哭，父亲就着灯火，见我除擦破皮伤外，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才落了肚。父亲千恩万谢，再三道歉，让村里人回家休息，随后搀扶着我，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家。

那晚我作了恶梦，梦见一女人拉着我手说：“走吧，你本不是这家人，跟我走吧！”我使劲把那女人推出大门“咣当”一声关了大门。翌日晨，父亲起床对我和母亲说：“他夜里梦见一女人提了一兜钱，要领我走，父亲把钱扔给那女人，把她撵走”。我把梦境也说给父母听，一家人听了莫不暗暗称奇。

那年夏天，整整下了半个多月连阴雨。我高烧不退，病的不轻。父亲教书的村子缺医少药，实在没办法，只得央求村里几个人，打着雨伞踏着泥泞的山路，把我用担架抬到镇医院，那时，缺青霉素，又在县里疏通许多关系，终于买了青霉素输液，才把我从死神中挽回。

那年，我还经历了一场灾难，我和一个同学在院子里刨地，我在前他在后，两人握着䦆头把，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把䦆头扬起来，将䦆头铁质部分狠狠地插进土里去，用力一拉，大块的土掀开，再横着䦆头头部，把大块的土块击打成碎块，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快到中午时，太阳光耀的人眩晕，我俩人累的精疲力竭。

眼看就快刨完了，突然悲剧发生了。那同学一䦆头砸在我头顶，霎时鲜血如注。我疼的没了知觉，那同学早吓得溜了。母亲及时给我包扎伤口，幸亏是劲道不大，䦆头一角砸伤脑袋，倘若力道大，脑袋岂不是劈开两半，哪还会有生命迹象，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经历了这些事后，那些年，我时常头晕，身虚冒冷汗，在家养了一段时日，恢复后才入学堂。有那么些年，我走在路上，眼前或扭头身后，时常会幻化出当年要领我走的那个女人。她脉脉含笑向我招手，我横眉冷对置之不理。遥遥地我就看到远方一股形似伞状的华盖，如华丽的车盖遮罩一般，疾速飞到我头顶盘旋。我问同行人是否看到，他们皆摇头晃脑，我甚诧异，却不解其意。我把这事说给父亲，他也觉得不解，就把这事搁置淡忘了。

忽一年，有个南方术士来我家讨水喝，说远远望见你家屋宇上空祥云笼罩，必有人才出现。那人仔细端详了我半天，对我父说：“这孩子运交华盖，必会有劫难，不过劫难已过去了”。术士又进步说：“《卦辞》上说，华盖星甲木，阳木，主孤高，科名，文章，威仪，入命身官，宜僧道不宜凡俗。如果性定气坚，且又遇贵人，定是飞黄腾达之兆”。

继之术士又道：“华盖寓意有：一、博采群书，才华横溢。二、清高孤傲，愤世嫉俗。三、孤独寂寞，兄弟参商”。我和父亲似懂非懂，半信半疑，但联想到先前种种经历的事，以及我出生时的异象，又听那语意，就觉得总归或许是好事。

这件事虽已过去40多年，我仍然记忆尤新，内心时掀起一片涟漪，许久都无法恢复平静。这大千世界，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状态，一切皆有深意，等待我慢慢参透领悟。

夏夜闷热，辗转难寐，独坐书房，望着窗外月光星斗，遐想良久，遂提笔铺纸，笔端汨汨流淌出这段往事，权且都是心灵的安放慰藉罢了。

二0二三年六月九日

撰于凤城静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