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箱歌及其他

张思齐

书箱，即藤编的书包

读了好多个学校，

书箱歌还在耳边。

经过了好多岁月，

李老师还在眼前。

　　1961年9月至1963年7月，我在四川省南川县隆化第一小学校（隆化一小）读高小。李策荣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高小相当于现在小学的五年级和六年级。李老师是涪陵人，中等身材，瘦瘦的。他从涪陵地区师范学校（长江师范学院的前身）毕业后，就分配到南川县隆化一小任教，终生未变过工作单位。

　　在教我们之前，李策荣老师已经在隆化一小工作好些年了。那时候的小学生有年龄比较大的。年满七周岁读小学，只有很少的城里的孩子才如此。在我们二班，连我在内，只有五个。高小学生十六七岁的大有人在。

　　既然当时高小学生的年龄如此大，那么他们势必在家里要做些劳动。城里的孩子，有的并无劳动，有的年龄也并不大。然而，在那个年代城里有许多茶馆。茶馆里大都有评书（南川叫怀书）。说书人一边敲惊堂木，一边讲故事。讲的多半是章回小说，吸引人没完没了地听下去。有不少人，清早就去茶馆，半夜才回家。茶馆里有简餐，于是他们一杯茶，泡一整天。尽管学校严禁小学生去听评书，然而城里的学生往往偷偷去茶馆听评书，结果他们白天上课没精打采，打瞌睡。

　　见到学生上课打瞌睡，李老师并不厉声斥责，而是念唱了一首《书箱歌》：

春天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虫冬又冷，

提起书箱等来年。

李策荣老师念唱的时候自然带有涪陵话的腔调，即有一些类似于英语的梅花音。这给我们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老师这么一念唱，打瞌睡的学生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再在课堂上双手环拱而伏案瞌睡了。

　　李策荣老师把主要的精力用在作文课上。他告诫我们：一篇作文至少要写三段。首尾两段要短。中间那段要长。在首尾两段中最好有些字句相同，这叫首尾照应。中间那段多少要有几个优美词语。所谓优美词语，就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话。一篇作文能这样，也就大体合格了。如果能在作文中使用几组排比句，那就更好。如果能够在作文中引用几句名人的话，然后用自己的话复述和延伸一下，那叫发挥，那就更好。在作文中最好点到 “我”，那叫结合实际，那样文章就活灵活现的。1994年春，我来到武汉大学中文系任教。自那以后我讲授过 “中西比较诗学” 十五轮。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李策荣老师曾经深入地学习过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亚里士多德说：

One should construct plots that are dramatic and that involve a single action with a beginning, a middle, and an end.

大意是说，一个史诗作家应当按照戏剧的原则来安排情节，环绕一个整一的行动，有头，有身，有尾。

这条原理适用于所有的文学体裁。原来，一部作品，不管有多少段，或者不分段，实际上都包括以上三个部分。

文章要有三部分

亚里士多德哲学作品选

　　除了讲作文的三段式结构，李策荣老师还重视讲评，列举榜样。那时候的规矩是，每周一次作文课，学生要当堂写作五百字以上。两次作文后讲评一次。如果讲评时老师念到班上的好作文，那么就是作者的莫大光荣。不过，李老师更喜欢念往届毕业生的优秀作文，并讲述他们毕业后的前程。大凡有好作文，他就留下来，供后来的学生揣摩。有个女孩，名叫冉碧清，后来进峨眉电影制片厂当了演员。那是李老师的骄傲。她的作文，李老师多次为我们念过，对我们大家是鼓舞。

　　李策荣老师教给我们几乎所有的作文技法。二十多种修辞格，他都为我们详细讲解。有同学在作文中巧妙地运用了修辞格，他就红笔圈点，讲评时让我们传观。

　　李策荣老师教给我们作文的本领，我们终生受用。隆化一小是名校。它从各地招募优秀教师去任教，许多优秀教师也纷纷前往那里。不过，绝大多数教师在隆化一小工作一两年，甚或两三年，就呆不下去了。要么自己申请调走，要么被调走。李策荣老师在隆化一小工作了一辈子，直到光荣退休。这是罕见的。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我给李老师写了一封长信，汇报学习的情况。李老师很高兴。从1961年我上高小到现在，六十二年过去了，李老师的音容笑貌还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每当我工作疲倦了，在前后阳台来回走动的时候，我就仿佛听见李老师在念唱《书箱歌》：

春天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虫冬又冷，

提起书箱等来年。

李老师那带有涪陵腔调的声音是那么浑厚深沉。我读高小时没有打过瞌睡，不过我还是感谢李老师的提醒：读书人，要勤奋。

南川区隆化第一小学校

南川教育始于东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