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郑式凯

徐建华

讲述人：郑元昭

我老家在江西省上饶市信州区沙溪镇王东风村，原来叫上饶县灵溪王东风，后来灵溪并入沙溪，沙溪也划入信州区了，改为现名。我爷爷和他的二个妹妹就出生在这里。我爷爷三兄妹，老大是我爷爷叫郑式凯，大姑婆叫郑式良，二姑婆叫郑式训。从我懂事开始，我对爷爷的印象就是大人们的一些谈论和家中流传的一些故事，还有就是填写各种履历表、登记表中“家庭主要社会关系”中的一个普通的名字。但我从小就知道，爷爷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最后在护法战争中战死沙场。

爷爷去世较早，留下的历史资料更少，很多纸质资料和实物如奶奶当年从广东扶灵返赣时广东大元帅府大元帅孙中山先生亲笔签发的通行证、广东大元帅府颁发的爷爷牺牲证明书以及军衔等级、任职证明和戎装照、爷爷历年与家中通信的信件等都在解放前后和历次政治运动中或被收走，或被付之一炬。我所了解有关爷爷的情况，只限于在历史教科书里极有限的材料和家中流传的一些故事。只能从父母亲和奶奶以及大姑婆的小儿子、二姑婆及其子女等亲友只言片语讲述中拾取片段记忆探之。说实在的，我对他老人家的生平其实真的了解得不多，过去大人们谈论爷爷的一些事情我也没有注意去听、去记，原因很简单，那时既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加上我上学的专业是艺术类，所以对文史的了解只在一些舞台故事中，孤陋寡闻，对民国的辛亥革命史了解更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记得小时候奶奶悄悄的告诉我们，爷爷是跟孙中山闹革命，后来在广东“带花”（枪伤）死了。

爷爷当年参加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牺牲在护法战争中，这个大致情况我们基本知道，但爷爷参加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基本路程和轨迹我们并不太清楚。1968年我曾经写信给“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民革），询问我爷爷的一些事情，当时适逢“文化大革命”，社会比较动荡，而且“民革”是一个民主党派政党机关，而非档案馆之类，对一些历史史料和历史档案可能并不掌握，他们给我回信说“资料缺乏，无法进行查询”，后面加盖了“民革”的公章。可惜这封信没有保留下来，否则可作为我寻找爷爷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旧民主革命足迹的佐证。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和二位姑婆的后代联系增多，从他们的讲述中也了解了一些爷爷的简历。其中大姑婆的小儿子欧阳盛武（参加革命后改名为欧阳删）1949年5月在上饶参军入伍，随二野大军进军大西南，在贵州工作至1989年以县政协副主席职务离休。他离休后就开始收集他父亲（我大姑爷爷）欧阳豪将军的一些资料，并与李烈钧将军二子，时任民革中央委员、民革上海市委副主委、上海市政协委员的李赣驹取得了联系，完成了一些史料的考证，后由其子欧阳亚华完善资料执笔成文《缅怀祖父点炮将军欧阳豪中将资料汇编》。由于爷爷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基本上一直在欧阳豪将军的直接领导下，所以《缅怀祖父点炮将军欧阳豪中将资料汇编》其中涉及到一些具体历史事件与爷爷郑式凯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活动轨迹有关，于是我就将爷爷郑式凯参加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直至牺牲的基本历程和活动轨迹捋一捋，我表弟徐建华将其整理成文，就有了这篇文章。

上饶市信州区王东风村历史上崇文尚武，历朝历代多人外出从军入仕，官居要职。据说，村里仅民国时期就出了三位国民党军的将军，军衔最高者为中将。

爷爷出生在1889年，是家中的老大。大姑婆郑式良出生于1891年，二姑婆郑式训出生于1893年。根据欧阳豪将军逝世后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李烈钧等二十六名中央执委写给国民党中央执委会的报告书所述，上述年份已得到佐证。我们郑家是村里的大户，家道殷实，爷爷三兄妹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爷爷的两个妹妹（我姑婆）均毕业于江西省立女子师范学堂（现豫章师范学院），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那个年代女孩子能上这样的高等学府真是凤毛麟角。江西省立女子师范学堂民主开放，人才辈出，曾孕育了被鲁迅赞为“真的猛士”的刘和珍等革命先贤。大姑婆郑式良后来嫁给了赣军赣东巡防统领欧阳豪，二姑婆郑式训后来嫁给上海大律师姜暻暄。我二姑爷爷姜暻暄出生于1888年，191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学系，是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北京大学后的第二届毕业生。爷爷也曾经就读于上饶的最高学府“广信中学堂”（1902年由历史悠久的信江书院改设），在这里接受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立志报国。

辛亥革命前，爷爷本一介书生，空有一腔报国热血。辛亥革命胜利后，1912年3月，孙中山先生委李烈钧督赣，李烈钧就任后委任欧阳豪为赣东巡防统领，驻上饶。在此期间欧阳豪结识了我大姑婆郑式良，以后两人成婚。于是我爷爷投笔从戎，也即随着李烈钧和欧阳豪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所以，欧阳豪也是我爷爷参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领路人。

李烈钧（1882年—1946年），原名烈训，字协和，号侠黄 ，江西九江人，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辛亥革命爆发后，李烈钧被推任江西都督府参谋长、海陆军总司令。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被孙中山任命为江西都督。1913年7月12日孙中山宣告讨伐袁世凯，二次革命爆发，李烈钧在江西湖口成立讨袁军总司令部，就任总司令，揭开二次革命的战幕。1917年后任孙中山两次在广州所组政府的总参谋长。参加护法战争，辅佐孙中山打败陈炯明。1927年初被蒋介石任命为江西省政府主席、南京国民政府常委兼军事委员会常委。1946年2月20日在重庆病逝。

欧阳豪（1888—1934），字靖国，江西省吉安县人，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国民革命军陆军中将军衔。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欧阳豪被任命为九江宪兵总队长，率宪兵队随李烈钧入驻安徽，任护国军宪兵司令兼安徽省执法部部长。1912年，他调至湖北支援革命军，任靖国军司令。1913年7月，李烈钧奉命率部讨袁，发生了著名的湖口战役，欧阳豪临危受命，在金鸡坡炮台亲自点燃大炮，击退北洋军，被孙中山先生亲封为“点炮将军”。1917年至1924年，一直追随孙中山东征北伐，出生入死，屡建战功，后来蒋介石的八大金刚之一钱大钧也曾经是欧阳豪的部将下属。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欧阳豪被解除军职，委以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的空头衔。1934年3月30日在庐山病逝。

1913年二次革命爆发后，爷爷参加了李烈均领导的江西讨袁军，随李烈钧、欧阳豪在九江等地抗击北洋军，为保卫辛亥革命成果浴血奋战。参加了著名的湖口战役，出生入死。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在全国通缉李烈钧、欧阳豪，李烈钧、欧阳豪被迫出国流亡，爷爷则回家躲避。

1914年欧阳豪从日本回国，奉孙中山先生之命在上海联络各省同志讨伐袁世凯，爷爷听到消息即去投奔，随欧阳豪赴广西、云南等地参加讨袁。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正式宣布实行帝制，12月22日，唐继尧、蔡锷、李烈钧、方声涛、罗佩金等歃血为盟，宣布起义，全体一起宣誓：“拥护共和，我辈之责。兴师起义，誓灭国贼。成败利钝，与共休戚。万苦千辛，舍命不渝。凡我同人，坚持定力，有渝此盟，明神共殛。”起义军队称之为“护国军”。蔡锷任第一军总司令，出兵四川；李烈钧任第二军总司令，进军两广；唐继尧任第三军总司令；程潜为湖南招抚使，旋推为湖南军总司令。

李烈钧就任第二军总司令后，积极招募兵源和海外募款，为出兵两广做准备，欧阳豪与爷爷均在护国军第二军任职。

1916年2月20日，李烈钧率领第二军挥师南下，进军两广。1916年6月，袁世凯在众叛亲离中取消帝制不久病死，国家恢复了共和体制，护国运动胜利结束。爷爷因功获授校官军衔。

1917年，冯国璋、段祺瑞控制政府，拒绝恢复《临时约法》和召开国会，妄想以武力统治中国，建立独裁统治。孙中山采取坚决斗争措施，离开上海，南下广州，号召护法。于1917年8月25日至9月1日，在广州召开国会非常会议，联系滇、桂、粤各省，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9月10日，孙中山就任军政府海陆军大元帅，李烈钧被任命为大元帅府参谋总长，欧阳豪任大元帅府少将参议，爷爷作为其部属，旋即参加了护法战争，随军转战于广东韶关、南雄等地与北洋军作战，1917年下半年，爷爷在广东与北洋军作战中不幸牺牲，时年28岁。

爷爷牺牲时父亲尚在奶奶腹中。奶奶是一个坚强、睿智、很有主见的人。得知爷爷阵亡的噩耗，强忍着青年失夫的巨大悲痛，挺着大肚子前往广东收敛爷爷的遗体，拿着孙中山先生亲笔签发的通行证扶灵回家。奶奶回家之后，用广东军政府发的抚恤金在上饶西壕沿一带买下一条街的店铺，又在老家买了一些田地用以出租，维持生计，抚养父亲成人（西濠沿是老上饶人熟悉的上饶古城的西护城河，濠沿两边各自形成了一条小街，濠沿西边为上玉路，濠沿东边为沿城路。这两条自然孽生的小街，南端多为商店铺面，北段多是旅舍客栈，中南段的西门口是进出通道，历来繁杂哄闹，有如北京旧时前门大栅栏）。

那时能在西壕沿一带拥有一批店面确属不易，以至于当时社会上有传言，说我奶奶从广东扶我爷爷灵回上饶，棺材里面装的全部是银元，才有钱买下这么多不动产。此应是流言，我奶奶从未给我们说过。解放后，这些财产都被父亲捐献给了国家，国家也在四股头给我们家专门拨给了一幢小院居住。四股头在老上饶市政府大院东南面。四股头的地名是因为由原粮厅巷、贵溪馆以及东城的老县门口、学场门口四股水汇集此而名。此地原无民宅，因为离机关大院近，解放后政府就在这里建了一批平房，安置地委行署领导和家属及部分机关干部，地委书记也住在这里，成了“高干区”。我家隔壁的一幢小院就住了地委一位潘姓的书记。所以我家这幢房子安排到这里，这在当时整个上饶市也是没有先例的。此幢房子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收走，后落实政策发还，此是后话。

奶奶在1918年初生下我的父亲郑汉华，含辛茹苦抚养成人。父亲后来毕业于浙江大学化学系，是建国之初国内著名的化学专家，曾任江西氨厂总工程师，1964年病故。

我大姑爷爷欧阳豪于1934年逝世，1939年我大姑婆去世，其时其幼子欧阳盛武（欧阳删）年仅9岁。我奶奶又将欧阳删接过来抚养，直到1949年5月参军入伍，随二野大军进军大西南。

我奶奶于1957年逝世，临终前一直念叨爷爷的名字，说他是跟孙中山革命而死的，要我们不要忘记，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爷爷当时所处的年代，是国家内忧外患，国弱积贫，岌岌可危，风云跌宕的年代。爷爷作为时代的青年，积极投入到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中去，追随孙中山先生南征北战，屡建战功，不断探索救亡图存道路，直至付出宝贵的生命，使短暂的生命发出了灿烂的光芒，是那个时代的英雄。一百多年来，我们子孙后人谈起爷爷来都一直以他为荣，一直怀念他。

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当时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没有坚强的革命政党的领导，没有提出有号召力的政治口号，没有触及民主革命的根本任务；没有建立起强大的革命武装，又缺乏集中统一的指挥和协调一致的军事行动，导致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失败，爷爷的努力也付之东流。民族资产阶级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失败，激励中国人民积极寻求新的救国道路，从而诞生了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党领导下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人民共和国，走上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路。我们终于可以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

筚路蓝缕，思甜忆苦，我们不能忘记先辈创业的艰辛与牺牲。我们要用人民的幸福，国家的富强以纪念近代以来为追求民族独立、国家富强而牺牲的仁人志士，彰显先辈的艰辛创业，从而激励我们后来人拼搏奋进，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勇攀高峰。

为纪念我那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英勇献身的爷爷郑式凯，谨以毛泽东主席撰文、周恩来同志书写、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的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作为本文的结尾：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们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