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字是2016年9月初写下的。那一年刚好40岁。也是在那一年,开始明确的感受到父母正在老去,但是依旧觉得自己正年轻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近两年身体出了些状况,父母也因为年迈,行动愈渐迟缓不便,父亲甚至时常跟我们做一些交待,世事交织里,清晰的感受着人与人之间作别、人与世界之间的作别,说不上情绪低落,只不过无法忽视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爱惜!】</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一年的八月底开始数我人生的第五个十年。这让我想起我十七、八岁的时候遇到过的那些跟我目前年纪一般大的人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王 LI FEN老师说她43岁。她说她十多岁进部队,在这个死板的环境中过了几十年,把青春都献给了一成不变的绿军装。她说这些的时候,口气里有些许淡淡的抱怨与遗憾,我看见她光滑的皮肤正在一层层霜粉里隐隐松驰下来,下眼睑明显比昨天又厚重了些。 那时候,她的先生刚好从人生的低谷爬上了顶峰,并开始背叛这个为他在狱中那些年消耗着大好光阴的女人。王LI FEN从来不跟别人说起先生的不是。人们说,她是不愿意承认她逝去的那些青春有多么无奈与不值得。人们在善意的流言飞语里同情着这个女人,然后,也顺便感叹些自己的过去。医院不是太大,几十年同事一场,一起数掉几十年岁月,多少有了些同病相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敷料室的大玻璃窗前,窗外的天空象我十七、八岁的季节一样,特别明朗。一些光线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把那台用了好几十年的破缝纫机照得镫亮。我把一小撮棉花卡在小木棍子顶端,拿了个指头压住,我不好看的拇指指甲死死地卡进木棍纹理里,另一只手用心的一圈圈旋转着那枝细小的棍子,生怕没把那一小撮棉花贴牢在小木棍子上,生怕一会儿交差的时候,护长又要责备于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人们谈论人生的时候,我那个年纪的小孩只能做小孩子的事情。比如,安静地聆听,或者安静地不聆听。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她们说一些自己的见解或者她们不曾说起的听闻。因为不确定后果,我谨慎地选择了闭嘴。那一群人围在由四张长桌拼在一起的大操作台前搓着棉棒,我在角落里无声无语,顺便想一些自己遥远的未来,甚至想到了我二十多年以后,四十岁时会有的光景。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我会把四十岁的日子过成这样。无论是好坏,无论是怎样,都没有想到是这样。小孩子的想象力太局限了,真是出乎意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小时候想过许多回我的未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老师一遍遍提醒我们要树立理想。我无数次在《我的理想》里一遍遍巴结讨好地写着我要当一名老师。其实我不知道当一名老师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捡来的华丽辞藻,根本与我的本意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为了讨巧,我厚着脸皮将它们搬到老师眼前,等着受一翻夸耀。一般受夸耀的时候,人的虚荣心会得到很大的满足,但是,许多那种时候,我都没有这样的心情。除了心虚,更多的是无奈的叹息——谁也不会注意的小孩子的叹息。末了,下一回“我的理想”还会是“熟能生巧”地当一名我并不了解的老师,至于我真正的理想,不可能是科学家,不可能是飞行员,不可能是医生,不可能是解放军,不可能是英雄……既然我常常告诉别人的“做一名光荣的老师”都不是我真正的理想,我真正的理想自然没有机会去假设,以至我最终悄悄地做了一个没有理想的小孩。当然,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毕竟所有人都会以为我真的想做一名老师,又或者许多人都象我一样,过完身不由己的没有实际理想的童年,这会儿,正在懵懂地回味着青春,对于我从小被逼着撒下的弥天大谎,好在他们都麻木地忙碌着,无暇顾及,无暇追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小时候没有老老实实地树立我人生的理想,我小时候遐想过的那些我的“未来”自然也不知不觉地没有可能成为现实。我其实不晓得我小时候想过的我的未来是些什么样子。我记得的,只有许多我遐想未来时那个瘦小的背影。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坐在阳台上遐想我几十年后的未来。这种时候,我一般都会装做乖巧的捧上一本我爸爸喜欢的书,或者能讨好我妈妈的课本。我沉默着把我的思绪放到了几十年以后,但我爸爸会以为我在理解书里的内容,我妈妈会理解成我正在记忆课本。无论如何,我喜欢那份被“误会”的感觉,我有时候会窃窃地为此而欣喜,然后乐此不疲。</p> <p class="ql-block"> 我在原野上放牛的时候,也会对我几十年以后的未来加以想象。那时候我们乡下人流行把孩子送到城里,但我不喜欢他们的做法,却又不晓得该怎样告诉大人们我的想法。我们种在自家庭院里池塘边的蜀葵节节高攀着开得特别好,无花果红了好些个,就连花台边的麦冬都青幽幽地藏了好多串沉沉的紫蓝色的果子,我妈在不远处的菜地里不慌不忙地“忙着”,我弟弟转到屋后去抱柴禾准备烧饭,我们这群乡下人居住的大村庄在我们的小盆地里安静祥和地升腾着炊烟,升腾着鸡鸣犬吠……这让我有些喜欢。我们家的老牛生了个孩子。小牛犊鼻子上没有缰绳。我和它妈妈在前面走,它就在后面惬意地甩着指头粗的黄毛小短尾巴跟着。它妈妈在小河里泡澡的时候,它在河边的草地上撒着欢地啃草皮子、逐蜻蜓……那时候我羡慕过它不用上学背书本的日子,但一年多以后看到它也被穿了鼻洞挂了缰,我妈妈甚至尝试着赶着它下了田,这让我对世界上所有小孩子的未来瞬间感到了遗憾。以至于后来就养成了听天由命的习惯,不想假设,不想追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妈妈四十岁的时候,还很瘦,有两条粗粗的长长的黑黑的辫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妈妈常常在太阳升起的早晨坐在厨房门口倒扣着的石碓窝上梳她的长辫子,那些断掉的发丝就落在身旁发干的黄土上,映着刚起的朝阳光辉,透着金棕色的光。我妈妈对我那几根总是不好打理的小黄毛非常不屑。她极少为我梳头发。偶尔心血来潮地说要给我扎小辫儿的,弄不到一半就会拿梳子生生地敲一把我的头,叫我走远些。我妈妈四十岁的时候仍然没有耐心为我扎一回头发。不知道是我头发不好,还是我不好,反正在我记忆里我妈妈一直到四十岁也没有一回把我的头发完整地扎好。这叫我多少有些失望。然后我离开了她,进了城,也剪短了一直想要长长的一头稀疏黄发,从此不再奢望将它挽起。 </p> <p class="ql-block"> 夏天回乡下看妈妈,她看到我一头散发贴在汗湿的脸上,递了条橡皮筋给我说:“绑起来嘛,凉快些。”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四十岁。妈妈的头发早已花白。为了便于打理,她将它们剪得齐耳短。它们稀稀落落地贴在妈妈头上,将妈妈二尺八寸的身形显得更为慵胖。妈妈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天天对镜梳妆的爱美女子。她指着我的长裙子说:“你这裙子好宽松,如果不打腰带,可能我都穿得……” 。我把另一条更为宽大的递给她:“你去试试?”她腼腆地拿过去对着镜子比了又比,最终找了无数条理由非常不情愿地又将它还了回来。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又瘦又高的年轻女人了,爱美之心仍在,只是青春不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