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行

流浪的雷

去文山，不是说走就走的随性，是十年之约的任性。

那是2013年暑期临近，妻问带儿何处消夏。我脱口而出普者黑，她有些懵。随后查阅资料，定下去该地。妻诧异我的认知，名字如此奇怪生僻的地方，何从知晓。她哪知道，我有同学在此工作，还是本地人。言及去此，貌似看景，实则想访友。

（登上青龙山顶俯瞰普者黑）

普者黑位于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大学班上有三位同学来自文山，故早闻，不过也仅知有此而已。那时自媒体还不发达，芒果台的娃他爸去哪儿还未播出普者黑专辑，网红一词还不高频使用，但我知道普者黑在文山，有同学工作生活在那里。

工作在文山的同学我们习惯叫他老沈，无论读书还是现在，未觉他反对。我以为老沈是对他社会阅历的最佳表达，也是对他仗义重情的最好尊重，当然他的年龄原本在我们多数同学之上。那年我未能随行，老婆与闺蜜一群妈妈们带娃去了那儿。

飞机降落文山机场那一刻，心里略有激动。行前向老沈发去大致行程，邀我尽量到城区歇一脚，既过端午，又打卡城市。此行不止我一人，集体行动的逻辑是跟着走。机场取车随众直奔普者黑，只好心存歉意，与二十多公里外的文山城擦身而过，暂时爽约。

安顿下来，同行好友已被满地荷花迷醉，架不住跟着出门。未曾见过六月西湖，此时此地，目之所及，荷塘遍布，莲叶接天，花开映日，红白生辉，想必不输西湖六月。

傍晚时分，老沈如约驱车赶来。河边餐厅落座，直让老板先开两瓶啤酒醒胃。川渝地区饭前常是泡菜开胃，喝白酒啤酒先行这是头次，着实吓了一跳。老沈的酒量早有见识，我第一次白酒喝吐即是与他共酌所赐。大二暑假，我们都留校一段时间，某天兴来一起摸到学校后面的溪沟捉螃蟹，小有收获，当晚便在宿舍用煤油炉开涮。几只河蟹，一瓶白酒，还有一些瓜子花生，平添假期校园生活的喜乐。同学老怪好像也在场加入，我酒力不胜悄悄吐了。那之前，喝酒没吐过，不是酒量好，是心存畏惧喝的少。那之后，畏惧少了，喝的多了，吐也经常了。

几次黄白混杂宿醉的教训深刻，我连连摆手拒绝啤酒。老沈打开随身带来白酒，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如同文山的旅游推广大使，从普者黑的旮旮角角，到邻近县市的自然风景、古寨村落，一一道来。当地人将普者黑的夏天留给外地人，他常选择九、十月份来住上一周。捎上自行车，或走或骑。晴天则登上非大众所知山头，守候日出日落，看群山撒落田园，残荷倒映水中，水墨长卷，徐徐铺展。青山绿水缀荒凉，恬淡闲适秋韵长，另一派景象。同行朋友莫不起兴，不光修改行程，还言择期再来。

（村落湿地）

（情人桥）

（溪畔黄牛）

在老沈建议下，我们下一站广南坝美桃花源，沿途经过千年壮寨马碧村。马碧村依山傍水，一座铁索吊桥将古村与外面世界相连。刚铺好的柏油路面，暗示旅游开发即将到来。古朴清幽的马碧村，显然还未做好迎接大批游客的准备。小巷里除了我们几个闯入者，偶见孩童匆匆进出家门。或许壮族老民居本就少开门窗，外面不便看到屋内陈设。倒是近午房顶飘出袅袅炊烟，延续着古村的千年守候。

（走过马碧村吊桥的小女孩）

(村寨水车）

(壮族民居）

(马碧河两岸山居）

桃花源是古今俗世中人理想生活地，陶公文名传天下，南阳隐士寻不得，何处方是桃花源终成谜。今以桃花源命名景区者至少有三，湖南常德桃花源，重庆酉阳桃花源，云南坝美桃花源。亲身去过酉阳桃花源，视频上看过常德桃花源。单言文中所述地理信息，常德、酉阳二者位置较相似，同在武陵山区。要论形神皆似，当属坝美桃花源。一条溪流串连着两个大型山洞，一洞水路进，一洞水路出。乘船进洞靠岸，卡斯特漏斗地貌的盆底，一片空地，豁然开朗，阡陌纵横，秧苗绿如绒毯。坝美不大，百来户人家，环村步行一小时足矣。如果说普者黑多少有些车马喧嚣与人为造作，故意让你乘船倒车去看一些后世景点，用以安慰自己增加所谓的旅游收益：比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拍摄地，比如天鹅湖。那么坝美是宁静古远，一把椅子，一杯清茶，静坐廊前，四面青山相对，云雾飘飘，流水淙淙，鸡鸣犬吠，城市生活的焦虑与忙碌，渐消脑后。

（进坝美洞口）

（源中风光）

（出坝美洞口）

离开桃花源，我们赶往了又一推荐地三腊瀑布。三腊为壮语，意为三条溪流汇聚的地方。曾远观过广西大新的沙屯叠瀑，从上到下叠成一条直线。三腊瀑布在两山之间左弯右拐折成三叠，每一叠前皆有台地，以近观水帘水潭。水声响彻整个山涧，故又名响瀑。爬上对面山顶可观全貌，一袭白练披挂，未经裁剪，却灵动婀娜，浑然天成，野生野性野趣于一体，实为瀑布中不多见。

（三腊瀑布全貌）

（一叠水帘）

（二叠水帘）

（三叠水帘）

（瀑底溪流）

拗不过老沈的盛情，一行人改变行程，从三腊折返文山，再次与老沈欢聚。时间尚早，车游文山城，顺路去了老沈家里。独立小院，建筑和装修有年，却不失舒适温馨。引人眼羡的是院中花草蔬果，葡萄正熟，老沈随手摘下几串让我们尝鲜。百香果待结，叫不出名的花恣意开放。室内茶台略带余温，嫂子的手工摆满工作台，酒橱里装满各地的瓶装老酒。特别是楼梯间几个土陶大坛，将主人的爱好与个性显露无遗，爱酒之人岂有不私窖。老沈说孩子武汉上大学，平时只有他和夫人在家。他品酒喝茶，莳弄花草。夫人醉心手工针织，一个个小玩偶成为好友们争相索求之物，忙得不亦乐乎。时代所然，我们较早迈入留守中年的生活。工作仍在岗，慢谈所何成。妻贤子慧，妇唱夫随，各自天地，安之若初，步履不停，复何求哉。

嫂子有事不在家，老沈挑了一件手工送我老婆。晩饭时，嫂子赶来，聊起手工，展示手机里更多作品。老婆回到重庆，念念不忘手机里小猴子，缠着我托老沈向嫂子求了两个小猴子。嫂子特意另买线材，赶着织好两小只，还赠送一堆小件，老婆惊喜不已。

当晩主餐是壮族特色岜夯鸡，普通话念ba hang鸡，老沈说壮语发音为bia hang鸡。因岜夯音壮语、字生僻，人又戏称山巴大力鸡。一路上都看到这道菜名，见字古怪，不敢开口。此鸡汤鲜肉嫩，配上本地特色蘸料，味道称绝。还有油炸猪皮，老沈向我解释了两遍做法，我都不明白。若无旁加说明，根本吃不出猪皮油脂味，更似小吃嘎嘣脆。

酒酣耳热，我们聊起旅行，聊起云南。我到云南除川渝之外次数最多，四次香格里拉，三次泸沽湖，两次丽江，一次大理，一次腾冲，一次建水，今次文山。老沈谈起云南历史以及云南的独特性，深有同感。讲武堂、护国运动、西南联大、驼峰航线、中缅公路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可谓浓墨重彩，云南烟草、电力、有色金属是当下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石。

老沈提到撰写武侯祠“攻心联”与手书大观楼长联的云南人赵藩。当其背诵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仿佛重回大学时代，老沈和几个同学宿舍廊道吉他弹唱《假行僧》，节奏铿锵，洒脱奔放，引来更多同学拍手跺脚合唱。即便我等早睡将入梦乡，也坐起一同击打床板，挥霍无处安放的青春。

毕业时，老沈留言：世界没那么美好，我们需要无数次聚散离合，才能把人生打发过去。是夜，天清气爽，风带酒香。我们絮絮叨叨，当下过往，直至心热杯凉。风过酒醒，我们深知，时短情长，聚会有时。你来我等，我来你在。千山不独行，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