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向阳

今天，你如果到了乌鲁木齐市中心，见到克拉玛依东路与河滩快速路交汇处的地标性建筑——全互通式五层高架桥，那核心区域最高的承台墩柱群，就是“泰安金正”公司的力作。准确说来，这些施工难度很大的承台墩柱群，其实堪称河南人血与汗的结晶，因为“泰安金正”从老板到公司班底，绝大部分是河南人。2012年春，乍暖还寒，乌鲁木齐一期田字路项目破土动工。成千上万建筑工人自天南地北远道而来，汇集乌市；市中心项目附近角落里，塞满各个施工队伍的板房帐篷；各种木方模板等材料堆垛成山；望不到头的脚手架安全网；数不清的电缆电箱…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战伊始的气氛，有点紧张，有点压抑。“泰安金正”在这里的几百号人，临时居住的部分板房就在河滩路西侧、克东路老立交桥斜坡下边，空间低矮，我的办公室处于最临近河滩路的一排，相对敞亮一点。我的工作还是后勤、财务、办公室几样活儿一肩挑，甚至还身兼司务长。虽然明知又要干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堪，但没工夫扯皮，没工夫抱怨。因为民企就是这样，工地不养闲人，除了一线管理、技术、安全人员外，其余必定精简精简再精简。不过这样也好，几年下来，生生把咱一个习惯二八板节奏的管理门外汉，给逼成了脚底生风雷厉风行的多面手！果然不出意外，田字路项目工期十分吃紧，尤其我们所在这个四标段，是整个田字路难度最大的节点，因为不能轻易阻断河滩快速路咽喉要道的交通，更是将工期压缩到极致。限死了工期，就意味着得二十四小时不能间断施工，得大大增加轮班工人数量。“泰安金正”一边从“口里”（新疆话“内地”）紧急调集熟练木工、钢筋工、打灰工、电焊工等，甚至急用的工人得坐飞机赶来。一边远水不解近渴，我得去乌鲁木齐劳务市场“淘”工人。乌市河南路，有一个闻名的大劳务市场，形形色色的农民工，充斥着街道两旁。但是招人很考验眼力，你看有的人焊工证举到天上，到工地一试手，啥也不是，焊得疙疙瘩瘩，蜂窝麻面，天知道他的证是花几块钱做的？所以，舌巧如簧的不用搭理，老弱病残的不用搭理，看着年富力强话不多的主，反而可邀到工地试试手，如此也招了一部分靠技术靠力气吃饭的本分人。人员、机械均已就位的情况下，施工全方位展开，你深陷其中的环境，笼罩着一个气氛:快！快！快！施工机械到处轰鸣，罐车源源不断涌来，吊车、泵车长臂林立，电焊耀眼的光芒此起彼伏，强烈刺激着路人的眼睛，炽热的焊花时不时从高处倾泻而下，天女散花一般。薄薄的板房，挡不住万般声音入耳来，换做作曲家，可能就此谱成美妙的交响乐章；搁咱身上，那声音就是不停敲打神经的小鼓槌儿，妥妥的侵扰，妥妥的噪音！想安眠，没门！乌鲁木齐的黎明，没有静悄悄。每天，我从似睡非睡中爬起来，要迅速乘上依维柯，去北园春菜市场购买几百号人需要的粮油菜肉，然后匆匆返回，白天不知多少活儿等着你哩！其实，我的后勤工作，还包含着材料、劳保、设备、工具的管理与采购，在这个建筑工地上，又是个听着权大，干着闹心的差事。首先，所需材料工具等种类繁多，规格多样，诸如扎丝、焊条、手套、安全帽、电焊机、震动棒、钢筋调直机、切断机、弯曲机、对焊机…其次，由于工程款往往不能及时到位，所以劳务分包单位资金总是紧张，大量的各种采购，面临等米下锅的局面。急用？谁负责谁自己想办法！我的老板霸气直言:“有钱能弄来东西不叫本事，没钱能弄来东西才叫本事！”这啥意思？你细品。四标段有个大好处，紧挨着全疆最有名的华凌市场，五金、小电动工具、劳保等一应俱全。我到华凌，需要翻上老立交桥，走过去右拐就到市场。为啥徒步走呢？桥上已成加工钢筋笼的场地，车辆禁行。虽然很近，工地上总是缺这少那，有时候一天得跑华凌好几趟，这也得要个好腿劲。 做采购，讲究货比三家。我有个毛病，喜欢把市场转个遍，充分把握行情。哪里的市场水都很深，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偷梁换柱，不一而足。最后，辗转多家，经过反复比对，五金劳保这块，我最看好老霍的货。老霍是河南许昌老乡，实在质朴的本色掩盖不住。但是，后来每让老霍送几趟货，我就得悄悄跑到华凌四下比对一下价格，看看老霍老实的面相下，会不会耍滑头，这是底线问题，也是我的职责。好在，自始至终没有发现老霍有价格、质量、数量方面出格的问题。老霍年长我一岁，之前做马尾生意，常跑哈萨克斯坦。2003年非典，老霍收了几个月的马尾挡在了霍尔果斯口岸之外，血本无归，元气大伤。在华凌市场，他的本金一点也不算雄厚，可是我前前后后赊欠了他一百多万。他没有的货，我下单子急用，他还得火速去找别人拿货。一直到最后，老霍这块供应没给我掉链子。其实，华凌很多商家不敢让田字路工程上随便赊欠，原因大家都懂。老霍为啥如此信任我呢？可能他阅人无数，笃定我不会坑他吧！诚信走遍天下，何况别人帮咱解决了燃眉之急，我们怎么会过河拆桥呢？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好久以后，老霍回许昌省亲，还特地来长垣拜访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回归正题，我也算做到了老板说的——没钱也能弄来东西吧！我负责财务，除了把钢用到刀刃上，与把好工人包活工程量决算最后一道关之外，剩下的净是做缺钱的难了。本来项目上资金紧缺，包活清帐，工人借支，都是不菲的数目，天天把我难为得心火上升，嘴烂舌肿。好不容易过来一笔钱，老板要用，大大小小的窟窿等着填。我去友好商场对过的甲方定点兴业银行，给工人家里转收麦钱，一弄得半天；回来提个几十万现金塞包里，战战兢兢出银行，穿地下道，逃命似的窜回工地。每天晚上，都是我的难关，要钱的一拨接一拨，软缠硬磨，可僧多粥少，或银子告罄。安抚人走完，已近子夜，你可以躺平放心大胆睡了吧？未必！这夜二更天，雨涟涟。一对王氏兄弟穿着雨衣，包活在高空墩柱上打灰，干着干着喊破嗓子也叫不应泵车司机的对讲机了，费老大劲爬下来一看，泵车司机和助手都在驾驶室里睡着了，不禁怒火中烧，而泵车师徒是当地人，也不含糊，于是两边一言不合，战作一团。最终泵车师徒技差一筹，师傅受了皮外伤，可是心里气呀，说啥也要抓人，住医院就是不出来。这擦屁股活儿，自然从头至尾又落在咱这干后勤的头上，偏偏我这人直心眼，不会说柔软话，没办法就天天偷空带上礼物，跑医院和泵车师傅聊天。泵车师傅姓啥我已忘了，就知道是位回民朋友，其实挺爽快一个人。这样我跑的天数多了，他不好意思了，说:我回家休息吧！回家事儿也不能算了结啊！我和他保持联系，第二天就提了四件很像样的礼品看望他。他家约是在仓房沟，距市中心还挺远。那天手上没车，我转了几路公交，沉甸甸的礼品箱我用尼绒草提溜着。没想到，下了公交到他家里还有一大段路，我提着礼品箱走几步就得歇歇，足足蜗行了半个多小时，等上楼进到他家里，我的双手都被尼绒草勒出几道深深的紫印，木麻得我直搓手。泵车师傅目睹此景，赶紧拉我坐下吃鲜香的牛大骨，骨头上牛肉还是很多的。末了，他还郑重邀请我来年肉孜节上再来。这事也因此以补偿工资，赔偿医药费结束。很遗憾，没有机会与这位不错的回民朋友欢庆肉孜节！生物钟决定了我们的神经兴奋程度，比如后半夜如果上高速开车，人反映难免迟钝，将使危险系数大增。同样道理，我们的工人持续高强度轮班施工，本已疲惫倦怠，一旦来到子时以后，即使白天休息过了，精神依然不可避免地陷入迟钝状态。于是，在噪杂忙乱的工地，工人一不小心，不是磕了，就是碰了，曾经有连续几个夜晚，我在睡梦中被惊醒，开门一看，施工队长搀着不是脚上就是手上血淋淋的工人，猛不丁站在你的眼前…新疆军区总医院离工地最近，我总送工人就医，成了医院骨科急诊科的老熟人。一位老大夫批评道:你们工地不能光要进度不抓安全呀！我深以为然，我也清楚我们日夜都有安全员、管理人员紧盯在现场，可是面对工程快速推进的态势，连我都有种身不由己之感。 也许，小磕小碰只是小打小闹。这天下午，我正拿着本子粉笔，与甲方材料主任清点交接码放得一垛垛的木方，忽然他接了一个电话，马上神色骤变，急促给我讲:“你们那儿有人被砸了！”不妙之感，瞬间笼罩我的全身。我按他指示的位置飞奔而去，翻上老立交桥，一看人群聚集，气氛异常，我的心，登时坠到了谷底。老桥斜坡之上，一个工人仰面朝天，安全帽飞出老远，大塑料水杯扔在一旁，人面色乌青，而头发内流出的鲜血，顺着桥面往下淌了足有两米…打听得知，这是电焊工老陈。事故过程是老陈经过临时脚手架步梯后，跨越老桥护栏时，不慎安全帽甩掉，正巧一截短木方自上方高空坠落，正砸在老陈头顶，人眼见是不行了。在急等120的同时，我接到老板电话，要我配合总包领导，负责善后工作。娘吆，谁处理过这阵仗？我心如石压，可别无选择！抬老陈上救护车，到军区总医院，我催医生全力施救，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答案是冰冷的。派出所来人刚做完例行笔录，殡仪馆的车已经到来，我和司机往车上抬尸袋，鲜血还一滴一滴洒落在地板上…坐上灵车的副驾，我不禁悲从中来，再也止不住泪水长流——人的生命难道如此脆弱？顷刻间，活生生的人就与你阴阳两隔！灵车司机侧身看了我几次，道:“我看你是个好心人，工人出事了，你一直流泪，我给殡仪馆的人说说，让他们别收你高价钱！”核查，登记，灵车开进一处停放着威猛防暴装甲车的单位后院，拐来拐去直到荒凉小路的尽头，一座不起眼的偏僻小院，就是太平间所在。寒气袭人的空间里，一排排高大的“冰柜”，令人生出无穷遐想。灵车司机没有食言，郑重地给太平间老林交代，一定做好老陈的沐浴、美容、装扮，等人家家属来了可别丢场，同时别多收我们钱，还说我是个实在人。老板给我派了一个人来，是带老陈来工地的班长老崔。老崔已通知过老陈的妻子，但没敢说太明白。她在克拉玛依一处工地做饭，应该晚上能到乌鲁木齐。我们商量一下，得留出给老陈整理美容的时间，那血淋淋的模样，断然是不能叫家属见的，她受不了。于是，陈嫂（得知老陈长我一岁）来后，我们先给她安排吃饭，解释说老陈正在ICU抢救，没法探视。没有动筷，再三察看我们的神色，陈嫂叹口气，说:“人是没了！”语落凄然。给陈嫂安顿在宾馆，子时已过，我们又驱车到太平间，送上几包香烟，请老林抓紧好好给老陈安排，怕耽误明天陈嫂来见。老崔胆小，倚在门口啜泣不已，我随老林在深夜的太平间里走动，灯光惨白，空气寒凝，我们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悠长而回响。由于重任在肩，我也顾不上害怕，可是这短暂的太平间午夜之行，实在叫人难忘。终于熬到次日上午十点，我们忐忑不安陪陈嫂走进太平间。老林拉开那长长的冰柜“抽屉”，我们看到老陈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穿上了蓝色绸缎的寿衣，面目很安详。陈嫂没有我想象中的嚎啕大哭，反而是仔细端详她的丈夫，手指颤抖，一副欲哭无泪、哭不出来的架势。她越这样，我越担心，因为我知道，她心里的悲痛，痛痛快快哭出来反而好。我想，也许，在过去的昨夜里，她已把泪哭干了；也许，这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我抽空回工地工人宿舍收拾老陈的遗物，惊讶地发现，老陈是个十分讲究的规矩人。行李箱里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难道老陈是军人出身吗？箱中有张照片，应该是最近老陈在乌鲁木齐红山顶上拍的，坐在巨石之上的老陈，遥看远方，淡淡微笑，这应该是他留给亲人的最后遗照吧？箱中我又发现一叠汇款单，每张一千元，收款人是个大学生，应该是他儿子。我不由一阵心酸，因为我的儿子也在上大学，我每月也给儿子汇一千元生活费。我终于见到老陈月月寄钱的大学生儿子，一个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的大男孩，在他父亲的遗体前，那种发自血脉相连的呼唤，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苦，让我感同身受，泪如雨下！老陈的弟弟从成都紧急飞过来，我第四次走进阴森森的太平间，陪着脚步匆匆又步履沉重的他，最后一次看他哥哥一眼。我对于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完全没有免疫力，他落泪，我也落泪。出来门外，老陈弟弟哽咽着擦拭眼泪，我也擦拭着眼泪。他似乎很意外，沉思片刻，与我边走边说:“老李，我看你也流泪了，你肯定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下面的事儿就按规矩办，不为难你！”老陈的另外两个儿子、老家的村干部、家族管事的长辈、脑子好使的老教师等一行六七个人，算是一个善后团队，陆续到齐了。老板又给我派来一个擅长沟通的老唐，军人出身。人命关天的大事，不会一蹴而就解决。我给他们安排到一处整洁的招待所，每天负责他们饮食招待，留给人家必要商讨合计、以及上网了解相关政策的时间和空间。乌鲁木齐的六月，中午的日头很毒。我跑到外面找了很远，买了西瓜和又大又红的鲜桃，双手提溜着，边往回走，边汗水顺着脖子，顺着脊背不停往下流。水果洗好，我再一个一个房间去送。老陈一家人老实本分，对于我的热情款待，相当感激。可是“顾问团”没一个善茬，压根不提看看老陈不说，说话有时甚至阴阳怪气的。比如，说他们还没来过新疆，听说这好吃那好吃，那架势他们不是来帮忙处理事儿的，感情就是借机来一趟免费旅游的。也是，反正人死不能复生，他们顺势来一趟免费美食之旅，这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这意味着，他们根本不想快快把正事儿了结。不过也好，这样他们不会去项目上闹腾，不会造成不良影响与干扰施工。老陈一家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可“顾问团”毫不客气，今天吃烤肉，明天吃大盘鸡，后天吃…不亦乐乎。他们吃饭，我基本没时间坐，不是端茶，就是倒酒，小心伺候，生怕怠慢人家。于是，双方的商谈，很多天几乎没有什么进展。断断续续的赔偿商谈，主要由老唐出面，僵持了我得想办法缓解气氛。从内心，我十分同情老陈的一家，本来一个不太富足但其乐融融的家庭，陡然间家破人亡。我还得操心工地的事儿，但一有空暇，我就愿和他们一家拉拉家常，问问那位大学生的学业，也聊聊俺家大学生的情况…一来二去，我们仿佛成了朋友，以至于事情过后好几年，我们还在节日里互致问候。总包与分包，都本着尽快将事情结束的开放态度，加上我们对于家属一行人多天的诚恳善待，促成了事情的解决。老陈的家人，就提了一个额外要求，说老陈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想让他坐飞机回家。上边领导和我们管事的，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定满足这个淳朴的愿望。二十天头上，是老陈火化的日子。我第五次来到心里异常排斥的太平间，与他的家人们接他踏上回家的路。我从不迷信，可是那天当灵车接近火葬场时，多日晴天的天空突然开始下雨，令人诧异。当老陈在孩子们的恸哭中推进火化炉时，突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当老陈火化完毕，转眼又雨过天晴，大家都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左思右想，是不是老陈还放不下妻儿老小，是他那对亲人的恋恋不舍，感动了上苍？送走老陈家一行人，一直紧绷神经的我，感觉整个人像蛻了一层皮，疲惫到家，像要散架，我无论如何，得回家休息休息。 可祸不单行，老天爷做到了无缝衔接，还没让人放松两天，午后正热，我又接到了老板在鄯善出车祸的噩耗。刷，我的血压又噌噌飙升起来！老板是应中铁的邀请，去哈密考察兰新高铁二线哈密段的道床板施工等项目。没想到夏季白天温度最高时，吐鲁番至鄯善间高速公路路面温度能高达六七十度，是汽车爆胎高发地段。确切消息，老板的三菱越野车因爆胎冲出高速，翻滚到路基下。老板骨折重伤，鄯善医院救治不利，正在紧急转院乌鲁木齐途中。我和老板的朋友、河南老乡朱总看到鄯善急救方面联系的乌鲁木齐煤矿医院规模不大，冷冷清清。这座行业医院能够应对即将面临的复杂手术？我们十分怀疑。于是我俩一合计，由久居新疆的朱总迅速联系新医大一附院，确定了一位疆内权威骨科专家。晚上10点多，鄯善的急救车才到来，到了急救室一查，老板的左腿断成三节，左脚利索索地断开耷拉着，就剩半拉皮肉连带着，皮肉中血乎乎，已经发紫，可谓触目惊心，我禁不住有点泪眼朦胧！专家带了一帮助手，立即搬来两箱双氧水，脚下边放个大塑料桶，一瓶接一瓶消毒水反复冲洗创口，桶中的水迅速变成了浓浓的红色。因专家抓住了肌肉坏死之前的最后时机，消毒消炎输血及时，最终保住了老板的腿没被截肢。虽然骨髓感染反复发作，因血糖高导致创面难以收口，但历时40多天、花费六十多个W之后，老板又拄着拐杖重返田字路工地。其间，我工地医院两头跑，医院方面“病去如抽丝”，工地方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人有点焦头烂额，一度精力跟不上，一算账就脑子发木。好在主心骨老板终于挺过劫难，痊愈回来，我很欣慰，心中石头总算落地。我的老板，建筑之乡长垣人士，其实比我小两岁，但令我钦佩。他身高1米83，高大黝黑，胆大心细，一个从豫北平原出来的农村娃，愣生生带出一支不凡的土建队伍，善打硬仗，喜欢啃硬骨头。按他的话说，打硬仗打大仗才有意思。于是，多年下来，他的队伍成为中铁一局下面一支大杀四方的“铁军”，“河南胖子”赫赫有名。哈大高铁、京沪高铁、沪杭高铁、上武高速、厦门海底隧道、昆明高架桥等重大工程，都留下他攻坚克难的辉煌业绩。沪杭高铁建设速度堪称世界高铁纪录。当初在杭州中铁一局的标段，“胖子”的左右邻施工队伍都因流沙地质克服不了当了逃兵，“胖子”不但啃下了自己的骨头，还把左右邻的烂摊子都一一摆平。在上海中建八局松江新桥段，因河浜交错，淤泥连片，原施工队干着干着，干不下去缴枪逃跑。八局慕名请“胖子”的队伍过来支援，我是2010年正月初六加入了“胖子”的新桥项目部。据说大年初一，寒风料峭，水冷刺骨，“胖子”的队伍穿上水裤，跳到臭烘烘黑黢黢的泥水里，打桩隔断，挖泥抽水，冻得牙齿咯咯响，终于开辟出来工作面。八局的领导感动得不得了，抬着大扇的猪肉与年货，抱着成捆的现金到现场慰问奖励工人。“河南大老黑”（中建八局土木公司张总语），又在中建八局一战成名！高峰时，从新桥到北松十几华里高铁桥面上，到处都是“胖子”干各种活的工人。我负责的是桥面聚脲防水。“胖子”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粗人，可是每当甲方有别的队伍啃不下来或者没油水的骨头塞给他，他不爱逃避当软蛋，乐于突破找出路。这样的队伍谁不爱？当别人头拱地、挤破头竞标工程时，“胖子”却从来不缺活儿干。这一次，田字路被称为“乌鲁木齐城建史上规模最大、难度最大的工程”，而“胖子”的队伍被放在田字格十字那个最高最难干的部位。当克服一道道难关，一步步达成目标，有幸参与此项目的“泰安金正”人，无不踌躇满志，苦累并自豪着！田字路项目结束，我因身体原因离开了战斗三年的“泰安金正”，可是三年奋战带来的精神财富，使我受益终生。回首八年投身“基建狂魔”生涯，我觉得自己就像孙悟空经过太上老君八卦炉的熔炼，洗心革面，脱骨换胎。否则，以自己先前百事不成的宿命，今天也难以用六年时间，打造一个享誉一方的餐饮小店。我骄傲自己曾是“基建狂魔”大军中的一员，我难忘自己奔波征战的岁月，我怀念把生命留在了他乡的老伙计！遥远的天山，皑皑博格达峰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因为，建设者们的汗水、泪水乃至鲜血，浇灌了它！ 2023年6月20日于长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