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56岁生日

华汉

　　在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日子是要记住并纪念的，标志着一个人于世间开始，凝结着伟大父爱和母爱，汇聚着浓浓亲情的出生日，便是其中之一。为此，古今中外都有举办生日家宴、生日酒会之习，以此来分享快乐与传递情感。生日家宴或酒会因举办者不同，给主人公的感受不尽一样。比如，当父母为孩子庆贺生日时，感受的主要是父母之爱；当妻子给丈夫或丈夫给妻子过生日时，感受的主要是家庭的温暖和爱情的甜蜜；当父母迈入或正在迈入老年由孩子给祝寿时，感受的主要是人生的幸福和美好。我的56岁生日，就饱尝了这种幸福和美好，叫我回味不已。

那是2011年5月，我和妻子到美国看望正在纽约做博士后的儿子。头几天，考虑到我们要倒时差，儿子便安排在纽约市内外游玩，出去得晚，回来得早，每天都比较轻松。几天后，儿子向我们说了驾车往华盛顿计划。我和妻犹豫了一下，原因是出发那天正是我的生日，以疲劳之身在旅居地度过是否方便、惬意？但考虑到儿子的计划该是早就作出的，便马上应允了。儿子没有提到此事，我和妻子看到他为出行又预定住处，又选定游览线路，还要检车驾车，已是忙碌不堪，决定也不提了。

　　从纽约到华盛顿高速路不足400公里，但由于有几段在维修，加上天气炎热需中途休息，我们上午11点出发，到达已是傍晚5点多。预定的是位于市中心的希尔顿大酒店，距白宫不到千米，办毕入住手续后便一同步行前往。过去只是从电视上看过白宫，今日观望实景，别有一番感觉。拍了一通照后，儿子便领我们来到白宫附近的一家地中海风味餐厅。店内生意红火，站立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位置。儿子开始点饭菜，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餐厅面积并不很大，但装饰摆设考究，档次很高，特色明显。就餐者多为白种人，是哪个国家的我分不清，但身份都不一般却可看得出来。不一会儿，饭菜陆续上来了，每人还有一大杯啤酒。 儿子说话了：“今天是爸爸56岁生日，祝爸爸生日快乐！”说着，便与我和妻子各撞下酒杯，等待我们回应。我愣了一下，侧身看了看妻子，只见她稍作停顿，马上说：“生日快乐，干杯！”我迅速从之。酒和菜名我和妻都是初听，儿子逐一介绍着，并不断为我们分拨。几番之后，我问起这种特别安排的原委。原来，还在我们电话确定到美国日期的时候，儿子就把给我过生日考虑进去了。所以选定华盛顿，是因为它是美国首都；所以选定这家餐厅，是因为它在华盛顿很有名气，奥巴马和家人也曾几次来此用餐。儿子说，他因出国已有7年没陪我过生日了，现在他虽未正式工作，但已有了支撑生活的收入，所以决定在美国由他作次安排。接着，他边开怀畅饮，边回忆起我们共同生活的往事，描绘着他脑海中我的形像。

　　我和儿子在一起时间较短，必要的交流沟通也相对少些。他10岁以前，因为我在外读书学习，有多年过着两地生活，虽然寒暑假我都会回去，但时间之短，不能让我们如日常相处，宠爱常常占据主要。他10岁以后，我们全家团聚了，但他已步入青少年，独立意识和叛逆性格开始形成，交流和沟通出现了障碍。在这一过程中，我曾有过急躁和激动，声音很高，不容辩解。或许是这一原因，他逐渐由反驳变成不接话、不对话，开始对我敬而远之。他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又去了美国，步入了真正意义的独立生活。随着空间距离的拉大和分离时间逐年拉长，他对我和妻子越来越关心，总是找时间和我们视频或电话，询问我们的身体、工作和生活情况。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敏感地觉得儿子和妻子谈吐很随便，且总有说不完的话，而和我却比较正式、话少。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我曾经的急躁和激动在他的心头留下了阴影。

儿子还在兴奋地回忆着，不时还向我和妻子求证，幸福的神情洋溢在脸上。他说，他的童年和少年虽不富裕，但非常幸福。幸福主要来自父母无私的爱。“妈妈就像是一条船的甲板和仓，承载着家庭的千辛万苦；爸爸就像船上的舵和帆，导引着家庭前进的方向；而我的童年和少年就在这船上无忧无虑欢乐度过。”说着，开始细数妻子的辛劳，好多事连妻子都已不记得；又主动提起和我沉默不语的那一时段，检讨自己的不对。他说，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童年时期是崇拜的偶像；青少年时期是挑战的对象；而立之年以后是敬爱的长辈。“挑战时期表现出的冷漠和拒绝，并非仇恨，而是想独立思考；并非针对和否认爸爸，而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其实，爸爸的每次教导我都是记在心上的，比如您常说的男孩子要有远大的理想、宽阔的胸怀、坚韧的意志、非凡的勇气，到现在我都铭记在心，并时刻要求自己”。接着他又说，“现在该是我让爸爸妈妈赏美景品美味的时候了，我要努力将这条船换成一艘游轮，带你们游玩世界”。我和妻子配合着儿子吃着喝着，清脆的酒杯声伴着开怀的笑声，早已把曾经的辛劳和担心抛到九霄云外。

　　儿子对自己的设计和选择能力我们一点都不怀疑。当年，在他初升高时，我给出的意见是学文科，报考次一级的市重点，但他在和同学交流后，突然决定选择理科、市最好高中，而且以班级第一的成绩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大学他选择了五年制、双学位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特招班，一年的英语专修，奠定了良好的口语和听力基础；四年专业学习期间，参加了多个课外兴趣小组，获得过多项社会组织证书，还主动与老师同学合作，编辑出版了一本专业方面的书。正是这些成果，使他在投递资料申请往美留学中获得了主动，拿到全额奖学金录取通知，且一直凭全奖完成了硕士和博士学业。但对于他的生活能力和与人相处，我们却始终有些不放心，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难免会幼稚和天真。于是，我和妻子又唠叨起来，叮嘱他注意饮食、锻炼，安排好作息，处理好和同学、同事的关系。他边点头边说，“放心吧，饮食起居等生活上的事我能自己了，再不会像刚到美国那阵儿，看到壁虎在墙上爬不知怎么办好，半夜三更往国内打电话问你们。”“积极与人相处虽是我的弱项，但眼下应对起来还没啥问题，不过，情商与智商在职场同等重要，我会不断总结努力做好的。”接着，他列举了几件亲身经历的事，讲述了他在与人交往中的经验和教训，对不妥之处批判深刻，对成功做法总结到位。儿子的话平和在理，听得我和妻子口服心服。此时此刻，我们倒像是在聆听大人讲话一般，频频点着头，幸福感、自豪感油然而生。儿子去吧台结账，我悄悄地对妻子说，我们该丢弃说教面孔，学着交流和倾听了。

　　夜色降临，窗外的喧嚣逐渐远去，景物也开始朦胧起来，但屋内的灯光却越发明亮，整个餐厅就像是一条夜泊港湾的轮船。酒足饭饱，儿子收起了话题，起身掏出相机为我和妻子拍照。妻子也随之掏出相机为我和儿子合影。最后，又请服务员为我们拍了三张全家福。第一张我坐中间，第二张妻子坐中间，第三张儿子坐中间。儿子坐中间是我硬要求的，我觉得，惟有这种安排，才能表达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是新的开始，我们共同为之憧憬着、喜悦着。

在华盛顿我们共玩了三天，先后游览了林肯纪念堂、华盛顿纪念碑、国会山、美国历史博物馆、国家美术博物馆等著名景点。但印象最深的仍然是第一天的生日晚餐，那品着希腊风味的美酒佳肴，听着看着儿子的深情述说，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着妻子和儿子生日祝福的情景不时地浮现在眼前。半月后，我们踏上了归国的路程。临别时，在纽约肯尼迪机场，儿子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这是他成年后我们间的第一次拥抱，一直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