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堂里光芒万丈——游杜甫草堂小记

莺出幽谷

离开成都久矣。五月，站在解放路街口，大厦峰起，玻璃幕墙射来刺目的光线；旧日的屋檐和天际线被起伏的楼山取代；深灰色的水泥大道不断延展，左一个岔道右一个岔道，打眼望去，每一条都是迷津。故乡似他乡，记忆里的那一张地图早已过时作废。好在朋友体贴，物色好草堂附近的住处。去草堂的路，不必问，亲爱的浣花溪会来引领我

出酒店，过桥，绕草堂东墙，墙上皆杜诗小品，那些郎朗上口的绝句。右边，浣花溪从眉间流过，柳岸花树错落，高过人头，不见彼岸。午热时分，人少。进东门，一众高树投下荫凉，顿时清幽。

过“千诗碑廊”，有几个中年女子坐廊下闲话。上台阶，迎面是清代何绍基草书“丹青引”，何氏模拟公孙大娘舞剑“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醉在纵逸超迈的行草里，禁不住用食指一点一撇一捺的临摹，BGM却传来成都话：“儿子在温哥华，买了大别墅房车，唉，好是好，不好耍。”“吃得惯牛油面包？”有人问，“啷个吃得惯呢，赶不上担担面。街上也莫得啥子人，还是回来好耍些。”遥想杜甫避难来成都，天天在诗里聊天：八月份茅屋被秋风掀翻了；孩子吃不饱一脸饥色；严武给钱才可以修水槛；住荒郊没什么吃的；朋友来了有浊酒，对饮不过瘾，叫上隔壁的老翁才热闹。杜甫，一个河南人，长安漂十年，客居蜀地多年，如果开口，该是河南腔，带陕西调，再加一点点川味吗？

西行。一条甬道，把我从“景杜堂”引入“大雅堂”。当年渔阳鼙鼓动地来，安史之乱撼动煌煌盛唐，王室风尘澒洞，杜甫携家眷一路向西南颠沛，为黎元家破生灵涂炭歌哭，一千四百首诗歌凝聚的诗史，惊天地泣鬼神，奠定了诗圣的地位。北宋黄庭坚说“非广之以《国风》《雅》《颂》，深之以《离骚》《九歌》，不能登大雅之堂也。”诚哉斯言！六十四平方米的巨型彩釉镶嵌磨漆壁画长十六米，宽四米，艺术呈现杜甫青年壮游、长安困顿、罹乱流离、寓居成都、羁留夔府、漂泊湖湘的偃蹇人生，赤、橙、黄、绿、青、蓝、紫绘就了“四千年中国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

诗圣光辉照人。诗仙、诗魔、诗佛、大文豪、词坛盟主齐聚于此，大雅堂更加光芒万丈。杜甫之伟大得益于前辈的滋养和光照，他放射的光芒穿越古今照耀一代又一代的文坛翘楚。

大堂左侧居首是战国诗人屈原，三米高的乌木雕，以踟蹰行吟的姿态示人。杜甫仰慕屈原，“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他以屈子为楷模，感时伤世，忧国忧民，开一代诗风。公元770年，诗圣的生命亦如屈原一样止于汨罗江。

高大的汉白玉石雕，手挥宽袖，自然是伟大的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天纵英才。才华喷薄，狂傲不羁，洒脱飘逸引晚辈杜甫竞折腰，对李白的推崇和迷恋，诗坛难觅第二人。李杜曾携手游梁宋和泗水，短暂的饮酒赋诗骑马畋猎，杜甫却用一生来回味和追忆。三十岁的膜拜“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四十岁的魂牵“故人来入梦，明我长相忆。”；五十岁的惋伤“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无论后世以沉郁尊崇诗圣，还是以飘逸褒扬诗仙，杜甫自己这一票无疑是投给万分景仰的谪仙人。

壁画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大堂中央的汉白玉卧相，貌似李白，近看却是苏轼醉酒赋诗，不知东方之既白。林语堂在《苏东坡传》里称苏是“一个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一个厚道的法官，一个大文豪，一个创意画家~~”时隔三百年，杜甫的仁政抱负激励着苏轼，苏轼以他的政治智慧和才干践行“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的治世之道。苏轼说“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邪？”苏轼推崇杜诗的风雅精神和才力富健，为“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而扼腕。

大雅堂右侧，与屈原相对的是南宋大词人辛弃疾，一个卓越的军事家和政治家，空怀报国志，被迫在山水间蹉跎岁月“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与杜甫“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隔空呼应。

步出大雅堂，太阳当头，遂躲进“书画馆”，要一杯普洱陈皮红枣茶，坐在高脚凳上乘凉。一只小猫藏在广告牌的阴影里打盹儿，过路的年轻人会停下脚步，含笑欣赏的，围着拍照的，猫奴们则会蹲下轻轻撸一下，喵-喵-喵的问安，小猫乏，懒得理会，继续睡。

茶毕，接着漫游，踏上从前的“花径”，依旧是朱墙黛瓦，千竿翠竹弄婆娑，竹染衣衫绿，墙映人面红。一对小情人走来入画“哇，这景好漂亮！我站这里，你退远点，蹲下，连拍哈！”相机咔咔咔几声响，“让我看看，嗯，这张色彩表情好！绿竹、红墙、美女，嘿嘿嘿，我们去影壁那边吧！”音未落，俪人挽着手走出画外。

（诗人雕像、花径、公园门照片取自网络图片，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