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岭书院诗词讲堂 腹有诗书气自华格律诗创作 第七讲 隐括情理——诗家语之反常合道 钟国江

钟国江

第七讲 隐括情理——诗家语之反常合道

上一讲，我们讲了诗家语的平常与不平常，以及不平常中的词性变异。这一讲，我们从句法角度继续对诗家语作一些介绍。诗的句子，与日常语言不同，日常语言重在讲清楚，论文重在逻辑严密，某些特殊公文如裁判文书还注重明确不能有歧意。而诗家语重在意象描绘和意境营造，无论在句子的成分还是语序上，多与日常语言不同。这种不同我们称之为不平常或反常。但诗家语在这种反常之下，通过意象描绘，使读者感受诗人所营造的意境，理解诗人表达的情感，从中获得审美感受。因而，它又是合道的。本讲重点讲两种最常见也最具代表性的方法——省略与倒序。

一丶诗家语之省略

先看贾岛《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这首诗可谓省略手法的杰作。第一句：松下问童子，谁问？省略了“我”这个主语，同时也省略了问的内容。但通过第二句我们可以补出问的内容：你师傅在吗？第二句“言师采药去”，谁言？省略了，通过上句我们可以补出童子言。第三句“只在此山中”，谁只在此山中？省略了，是童子的师傅。同时还省略了一个问句：去哪采药了？如果用记途文的方式表达，应是这样：

我在松树下问童子：你师傅在吗？

童子说：师傅去采药了。

我又问：他去哪采药了？

童子答：就在这座山里，但云太深了，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个过程中，有三番问答，日常语言至少用六句表达，而诗人仅用四句二十字，极尽简省之能。

按照日常句法，一般来说，一个句子的构成，有主谓宾丶定状补。而诗家语就要省略掉一些日常语言中通常会有而在诗中可以省略成分。这就是诗家语达到凝练的主要手法。我们把这种手法称为“省略”。

（一）省略的一般形式

诗家语中经常被省略的句子成分有主语、谓语动词、宾语、定语中心词、兼语等。而这些成分在相应的日常表达句法结构中一般是不能省略的。

1、省略主语。

在上例中，可见省略主语的例子，此不赘述。

2、省略谓语动词。

日常语言中谓语动词一般不能省略，而诗家语常常为形成特殊的格调和诗味而时有省略谓语动词。

如：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刘方平《夜月》）

这里“月色半人家”省略了照字，是“月色半照人家”之简省。

又如：

看花虽郭内，倚杖即溪边。（杜甫《倚杖》）

“虽”字后省略“在”或“于”。

在表示存在或出现的意思时，诗家语常常直接让名词性成分组合在一起而省去动词。

如：

空外一鸷鸟，河间双白鸥。（杜甫《独立》）

在空外与一鸷鸟、河间与双白鸥之间省略动词“有"。“袖中吴郡新诗本，襟上杭州旧酒痕”（白居易《故衫》）也同理，是袖中有吴郡新诗本，襟上有杭州旧酒痕。

3、省略宾语。

格律诗的动词宾语省略的不多，介词宾语更少。例“歧王宅里寻常见（你或君），崔九堂前几度闻（你或君）”（杜甫）。

4、省略偏正短语中心词。

如：

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杜甫《杜位宅守岁》）四十后省略“岁”字。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王维《过香积寺》）钟后省略“声”。

又如：

此夜曲中闻折柳（省曲或调），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闻道长安（省局势）似奕棋，百年世事不胜悲（杜甫《秋兴之四》）。

幽栖地僻经过（省者）少，老病人扶再拜难（杜甫《宾至》）。

5、省略定语。

如：

无人知（他）所去，愁倚两三松。（李白《访戴天山道士》）

6、省略介词、连词等附加成分。

介词、连词、语气词、表示方位词、专名短语的构成成分等附加成分也常被省略。

如

羁禽响（于、介词）幽谷，寒藻舞（于、介词）沦漪。（柳宗元《南涧中题》）

三顾频烦（为、连词）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杜甫《蜀相》）

暮天新雁起（自、表方位介词）汀洲，红蓼花开（于）水国秋。（罗邺《雁》）

野旷天低（于、介词）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

（二）诗家诗省略的语境依据

格律诗的省略主要依据有语式平行、诗题依托、诗意补充、典故使用等。

1、语式平行。语式平行是指格律诗每句字数相等，没有长短句。为了语式的平行，往往对一些成分做省略处理。

2、诗题依托是指对诗题已有的信息进行省略。诗题中常常包含表达者、接受者、谈论对象等信息，对这类信息可以省略。

如：杜甫《萤火》：

幸因腐草出，敢近太阳飞。

未足临书卷，时能点客衣。

随风隔幔小，带雨傍林微。

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

开篇就依托题目省略主语“萤火”。

3、用典时，常常有省略。不必用典故的全句，而是只用典故的部分语句。

如：

“邻好艰难薄，氓心杼柚焦。”（杜甫《奉赠卢五丈》）“杼柚”典出于《诗经·小雅·大车》：“小东大东，杼柚其空。”意指织布机上空空的，形容生活贫困，杜诗省略了“其空”两字。

二 诗家语之语序移位

语序移位是指把语言表达的顺序前后移动。按正常的语言表达顺序，一句话依次应为：（定语）主语——（状语）谓语（补语）——（定语）宾语（补语）。主语和宾语前可加定语，状语是修饰谓语的，补语是谓语的补充。主语表达的是动作行为或属性的主体。谓语表达主体的动作丶行为或归属。宾语是谓语涉及的対象。而在诗家语中，这一顺序常被打乱。词语、短语的位次常常被诗人有意识地偏离正常语序的轨道。归结唐诗为主的格律诗的语序特点，这种语序移动可分为前移、后移、互换丶错位四种形式。

（一）语序移位的形态

1、前移。即按日常表达习惯，位置应该在后的成分被提到前面。

如：

今日山川对垂泪，伤心不独为悲秋。（李益《上汝州郡楼》）

“山川对”是介宾词组做垂的状语。把山川提到对前（介词宾语前置）。

腻剃新胎发，香绷小绣襦。（白居易《阿崔》）

“腻”是发腻，“香”是襦香，谓语提前。

2、后置。主语、状语、定语、偏正复句表“偏”的分句等成分依散文惯例应在前的，移到了后面。

如：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山居秋暝》）

第一句主语是浣女，第二句主语是渔舟，均后移。

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杜牧《旅宿》）

“侵晓”、“隔年”都是时间状语，修饰动词归、到，后移。时间状语移后。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如平羌江水流。（李白《峨眉山月歌》）

秋是月的定语，应为峨眉山秋月半轮 ，定语移后。

3、互换。即两个句法成分相互调换位置。

如：

久拼野鹤如霜鬓，遮莫邻鸡下五更。（杜甫《书堂饮既》）

这是个比喻句，霜鬓是主语，是比喻句的本体，野鹤是宾语是比喻句的喻体，主语和宾语也就是比喻句的本体和喻体相向移位。

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杜甫《日暮》）

应是石壁流暗泉，草根滴秋露。句中定语结构的中语“泉”和“壁”，“露”和“根”分别换位。

4、错位。即两个或多个成分发生移位，但不是位置互换，且句法关系变得不大明了。

如：

涧影见藤竹，潭香闻芰荷。（孟浩然《夏日浮舟》）

这里省略主语，我或浮舟之人。谓语是见、闻，宾语是影、香。涧和潭是地点状语，竹藤、芰荷是宾语影、香的定语。此二句谓语、宾语、定语多成分均移位。复原应是：涧见藤竹影，潭闻芰荷香。

竹覆经冬雪，庭昏未夕阴。（祖咏《苏氏别业》）

这里竹和雪、庭和阴是主语和宾语，覆、昏是谓语。竹不能覆雪，庭不能昏阴，故雪、阴应为主语，此主宾互换位置。经冬、未夕是时间定语应在主语谓语之前，也错位了。复原：经冬雪覆竹，未夕阴昏庭。

又如：

影闭重门静，寒生独树秋。（钱起《裴迪书斋望月》）

应为：影静重门闭，秋寒独树生（两重主谓交叉移位）

月如眉已画，云似鬓新梳。（岑参《夜过盘石》）

应为：已画如月眉，新梳似云鬓（述宾、主宾、介宾等多重移位）

偶有前后句相互错位者。如：

故人江楼月，永夜千里心。（郎士元《宿杜判官江楼》）

应为：千里故人心，江楼永夜月。移位后前后句结构交错。

（二）语序移位的理据

语序移位古人称为“诗家妙法”，被经常使用，其原因理据如下：

1、句法移位可以满足诗歌在格律方面的某种或某些要求。或押韵、或节奏、或对仗，均为移位依据。

2、句法变换还是诗人追求表情达意的特殊效果以及特别审美情趣的重要手段。一方面，通过移位把重要的语词置于句首或句末，使之得到突出和强调。

有的突出颜色，如：“青惜峰峦过，黄知橘柚来”由“过惜峰峦青，来知橘柚黄”移位而来，为的就是写出先见到事物的色彩后产生有关联想这一真实的心理过程。

有的突出动态，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把“流入海”说成“入海流”，除了平仄的要求外，“流”因为处在句末而得以强调，整句诗的气势也明显增强。

有的突出性状，有的突出心理印象，有的突出情感。此不赘述。

3、避免板滞。通过移位，避免前后联的句法结构完全相同。把本来顺说容易明白的句子适当地改变语序，使之呈现与平常语言不同的面貌，新奇别致、耐人寻味。刘勰所谓“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外出”。借助语序变化形成逆流和波澜，强化诗句的张力，引领读者更多地投入自身的体验和思索。

本讲与第六讲我们简要介绍了“诗家语”的基本要求。虽然与格律无关，但却是格律诗赏读创作中的主要能力。故值得我们细品深解并进行训练。

本讲作业

一、仿照唐诗，写三至五句句子成分省略的五、七言句。

二、将上列仿句再变化语序，对比变序后在诗境上有无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