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信天游》第二章(1)

海波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遥远的信天游》第二章(1)</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咱们按下高秀枝父女不表,再看那高鸿儒是何等模样,怎样过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高鸿儒是个有特点的人,别的不说,光他那模样就十二分的特别。他生得面皮白净,眉毛弯弯,杏眼点漆,小口朱红,两个酒窝泛娇羞,一脸红晕半醉人;静如杨柳池边立,动如惊蛇过草丛,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活像戏台上的才子,风月场上的面首。他说话细声细气,耸鼻子眨眼,一看就是个男子汉中的异物。如果放在现在,这样的男人是没有多少人欣赏。但是,当时的审美不一样,看男人的是以戏台上的小生为标准的。加上母猪河所在之地,地处偏僻,风俗奇古,高鸿儒这样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尊容,还得了一路好处,领了无数风流。上小学时,就被老师指定为文艺干事,课前起个歌,课余跳个舞,逢节日发个言,给领导献个花什么的,总离不开他,俨然像一个不足月的嫩胎——红人。那些男女老师一有空闲,便争着把他抱在怀里,千般亲昵,万般抚爱,视若宝贝一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等到上了初中,高鸿儒个子也长高了,身板笔挺了,脸蛋上、脖颈上也长出来一些细绒绒的黄毛来。这黄毛正面看不清,侧面很分明,反复看去,越看越觉得像个女人。班里的男同学便有些见不得他了,风里影里造出些小谣言,编出些酸故事,变着法子作贱他。害得高鸿儒见了班里的男同学就远远地躲了,一个人偷偷地流眼泪。谁知,他的这种处境得到了绝大部分女同学的同情。女孩子们见他和蔼可亲,见人不笑不说话,全不像别的男同学那样疯疯张张,于是便争着和他交往。有的借铅笔,有的送圆规,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人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高鸿儒当然就避重就轻,一下子就扎在女孩子堆里了。下课时一块玩,放学时一块走,甚至在歌咏比赛时也随着女同学唱高音了。时间一长,这事在学校传成奇谈,那些男同学本来就看不起他,这时候更是肆无忌惮了,时不时就聚在一起凭想像编造一些故事,四处扬播。一会儿说,高鸿儒晚上也不在男生宿舍睡了,不知睡在何处;一会儿又说,捡到了高鸿儒给一个女孩子的信。每件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真的一样。好在高鸿儒虽然爱和女孩子厮混,但绝无别的想法,加上学习也能过得去,老师自然会主持公道,一面批评那些调皮的男生,一面又找高鸿儒单独谈心,要他注意一点影响,以后少在女孩子堆里混,免得生出是非,耽误学习。老师这样说,高鸿儒也不辩解,也不回答,只是低头哭泣,真哭得老师也不好意思说了,只好随他自作主张。好在毕业时间快到,没过多久,高鸿儒便考上石油化工学校,一班同学星散,也就没事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谁料到,时髦来回变,常人难追随。就在高鸿儒考上石化学校的那几年,社会风气突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一时间,富汉穷了,好汉熊了,二流子都成了人了。别的不说,单就衡量一个男人美丑的标准,就与先前大不相同。无论电视上,电影里还是广告牌子上,出现的男人全都不一样了。你看他们的模样:人高马大,腰粗膀圆,浓眉倒竖,胸毛上卷,胳膊上绣着蛇龙,脊背上刺着鱼鳖;再看他们的作派:有事没事横着站,开口闭品“操他妈”,活脱土匪一般。相比较之下,那些个子稍微矮一点,眉目稍微善一点,步态稍微稳一点,行动稍微慢一点的男人,一律被斥作另类,冠以“三等残废”的绰号,像高鸿儒这样的人,在人们眼里简直就是怪物了。不但男同学没人理他,就连女同学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在远处指指点地讽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这一下高鸿儒可就苦大了,他本来就是从小地方来,出门在外,人地两生,有说不完的难处、道不尽的尴尬。原以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现在同学都把他当成个怪物看待,哪能得了啊。这时候的他,像惊弓鸟一样张皇,童养媳一样胆怯。平时,一上完课就“猫”在宿舍里闷睡,偶然出一回门,也是举了肩膀,缩了脑袋,侧了身子,紧贴着墙根走。见了人就让道,碰上同学就回避。别人看他一眼,他便心跳半天;别人咳嗽一声,他就要出一身臭汗。就这样颤颤兢兢将两年中专上完,主动报名来到这个边远油田。不图什么学以致用、日后发展,只图这里天高地偏、静处藏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可惜的是,世界虽大,风气少异,这里虽地处偏僻,但时髦亦然。加之矿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人员的流动性又大,风气和习惯比一般大都市还奇怪。别的不说,光语言谈吐一项就能吓人一个跟斗,这里的人,说粗口是寻常事,文明的骂你祖宗三代,粗野的敢唾你一脸血痰。两个人当街说话,三分钟便有一筐污秽;一群人说古道今,顷刻间就能整出无数是非。这里的人,上厕所相遇互致问候曰:吃了没?下工时的祝福是:命保牢。男人持重,谈起人生感受总说:毬朝天;妇女们羞涩,论起邻居姐妹多称:卖逼货。最可喜小儿伶俐,入世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日你妈;最可叹,老年人苦情,临终前总结一生的体会时会说:屁不顶。真可谓:人都精神境都高,一根驴肾剁折腰;一群和尚戏尼姑,无数秃头乱晃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高鸿儒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几个让酒泡酥了的醉汉盯上了。先是嘲笑,后是戏弄,一会摸头,一会捏脸,从大清早开始,一直骚扰到月上中天仍不能脱身。好不容易逃到厕所里,想以恶臭为屏障,污秽作盾牌,求个暂时的安静。没想到,一进厕所就被几个流氓拦腰抱了,扔到了墙角里,将他的裤子撕开,打了手电看了半天,最后把一个冰淇淋塞进了他的裤裆,方才大笑着离去。直弄得高鸿儒又羞又气,几乎不想干这份工作了,想辞职回家,和老父亲一块务农去。他第一个晚上拿定了主意,第二天早上就接到父亲的一封信。信里竭力夸奖他的能耐,百般描述村里人对他的羡慕,字里行间处处可见家人对他这份工作的重视。高鸿儒这才断了回家的念头,咬紧牙关留了下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完这一辈子了事。好在这时油田正在转换机制,人心惶惶,工作也没有人抓,他便整日在四处游逛,聊以遣烦解闷。没过多久便认识了一个人,一下子使自己的生活有了个大转变。这个人叫孙丽英。</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