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食物,以及…?——广东 潮汕

Rinongaku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潮汕像一本书的寥寥几段落,艺术与海在纯白的书页上闪着现实的彩光。</span></p> <p class="ql-block">  列车在摇晃,天上苍白云朵中露出暗蓝色。我不知不觉出了车站,又把自己塞进充满人声的大巴,窗外景色换成了龙湖区正在施工的公路和两旁零散的所谓“潮汕牛肉”店。月亮差一点点成为圆球,现在是椭球样。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我正在把它联想为安井牌包装的小馒头。手机镜头里车窗外的景色一片朦胧,我按下快门,身体被狠狠往前推了一下——到导游刚刚说的牛肉火锅店了。</p> <p class="ql-block">  牛肉火锅算是给我们这些胡建人来了个下马威。好几盘生肉,下锅之后疯狂吐出混浊的泡泡,汤底也在快速冒油花。旁边小孩不知所云而又兴奋的喊叫,再加上大家都愣愣地等着牛肉变熟浮上来,那副场景有点喜感。旁边的导游话中带着笑地将牛肉捞起来。(提一下,“导游”在粤语中意为“酱油”,我们后面都叫他谢导或小谢了)潮汕人喜欢八分熟就捞起来蘸上花生油的牛肉,认为这样够鲜嫩地道。福建人不知为何竟没有沿袭这一但凡是个沿海省份就会有的饮食习惯,而是像正经八百的中原人,宁愿牛肉老了才敢装盘上桌。我同桌的食客们都以有些怀疑的眼神看着泛红的牛肉,我则直接筷子一伸——美食当前没有什么顾虑。这牛肉是冷冻过的,咬起来像在吃脆生生的什么东西。隔壁桌烟雾的味道淡淡地飘了过来,我吞下可乐,碳酸饮料的冲劲在我嘴里漫延,暂时缓解了一些牛油的腻感。突然锅里冒泡泡的声音逐渐变大,变得急促,周围人带着些许害怕的惊讶声让我抬起了头。只见妈妈帮着同桌人将黄黄的白菜和牛肉丸一股脑倒进那堆泡沫中,泡沫就像是军队被击败了一样,开始往锅里面撤退,“抗议声”终于暂时平息下来。有谁的手拿着刚刚涮肉的汤勺,舀起棕色的浮沫,将它撇在调料碗中。酱油色的调料与浮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好像什么活物,全盘接受了留给自己的残渣。</p><p class="ql-block"> 我正在对着一堆浮沫浮想联翩的时候,妈妈说牛肉丸可以吃了。锅中的丸子由于汤底的沸腾在随机地滚动,我看准位置,戳了一个到碗里。吹两口,咬一口,我的舌头尝到了带着牛肉丸自身肉汁的高汤,烫烫的,好像还带点辣。</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宾馆安顿好东西,我们在街上漫游。我和妈妈洗了个头,大部队早已在玩遍整个区的路上了。晚上的空气是放在烤箱中加热过的热,我们不时跺脚,赶走想要空袭的蚊子。汕头的街充斥着灯光,妈妈手机的音乐伴着这个背景响得起劲,但只过了半条街我就发现周围是同样的老小区,上面的居民灯光安详着暗淡,下面饭店招牌上霓虹灯管强烈得刺眼,一瞬间竟有点像兴福兴超市所在的那条街。我们已有些失去兴趣,便慢慢地踱回宾馆。靠在宾馆窗前,我发现前方破旧的居民楼是职专的宿舍。但我没有找到那所职专。也许这里人多地少吧。</p> <p class="ql-block">  一大早来到古炮台。炮台的下面像是防空洞,有些地方黑乎乎的,往前看才发现这是能走的路。有时洞顶出现一些长方形的小孔,谢导说这个洞是开战时传递信息用的。我一路拍照,有些落在大部队后面。空旷的白昼与静寂差点包围了我,我不由得开始幻想,往回来的路走出去,外面会不会是一片海,平稳沉默。但我摇摇头,从梦境里挣脱出来,追上大部队。运动鞋的踩踏声在甬道里回响。</p><p class="ql-block"> 离开石炮台公园,听见当地老人用方言聊天。他们的话静静的,带点懒散,听不懂的人也许会误认为每句话都在表达“我也没办法”“不关我事啦”“无所谓”的意思,与潮汕生活的某些节奏令人惊奇的相符。就那样,走吧,走吧。阳光要晒到你了,走吧。</p> <p class="ql-block">  经受多年踩踏,早已光滑无比的波浪形楼梯。</p> <p class="ql-block">  我想起围城理论。“城外”的建筑与“城内”的绿草如茵。</p> <p class="ql-block">  如果楼梯没被封住,我有点想从这里跑下去听自己的脚步声。</p> <p class="ql-block">  谢导说当年要想登陆汕头必须经过现在内海对岸的新区,所以鸦片战争时清军在这里修建了炮台。我幻想着“据说炮台上的炮可以打到新区”的场景。</p> <p class="ql-block">  在汕头市文化馆看潮汕乐器与说书设备。联想到《水浒传》中李逵燕青听说书。如今在普通街头也许已听不到拍醒木和充满喜感的这些乐器声。忘了谁说的,当一样东西进了博物馆,它离失传似乎也不大远了。</p> <p class="ql-block">贝雕与蛋雕,几乎无人问津地在角落里展出着。</p> <p class="ql-block">  嵌瓷,特别烧制的瓷碗打碎后用剪刀切割成规则的圆片,再贴成拼贴画。这是当地寺庙屋檐装饰的重点。</p> <p class="ql-block">  漆器。</p> <p class="ql-block">  抽纱窗帘,纹样素雅得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p> <p class="ql-block">  汕头市有一处旅游商业街小公园。我们在这个寺庙前下车,屋檐上的嵌瓷已经被汽车尾气熏得黑乎乎的,只有暗淡的几处反光彰显它曾经是瓷器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  小公园外围的危楼。后面我们才发现潮汕很多景点都是这样,只修复最中心的部分。也许你走在摇摇欲坠的老旧建筑边,墙上的霉斑将整面墙染为绿色,走到尽头却发现是修复过的街道,就像一下走过改革开放四十几年,时空的错乱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p> <p class="ql-block">  小公园中心的大广场。</p> <p class="ql-block">  很好看的油画。</p> <p class="ql-block">  大妈与清洁工用粤语对话,随随便便的语气让人感觉很悠闲。五光十色的水果,高度机械化的店,却出现看起来已如此遥远的家常场面。我怔怔地望着这里,某一秒里非常感动。</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格的店。可惜的是,又是一个“被放进博物馆的文化”的典范。话说回来,童年之所以叫童年,也许就在于它是经历着又无法让后人认识到的回忆,留下的永远只有刻板印象。</p> <p class="ql-block">  出龙湖区路上的游乐园。顺便提一下,我们早上出发的时候没有一家店是开着的。加上我对汕头的第一印象,差点感叹原来这里经济已经萧条至此了吗。谢导说是因为潮汕人生活节奏慢也起的晚,一般到早上十点开店。好像,这地方除了不爱吃麻辣和书里写的四川没有区别——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层不紧不慢的空气——“他们沿海人野心大,动作也快,所以就先富起来了噻。我们四川人喃,只要有供吃喝的钱就够咯。”</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曾看到的二十年前的这篇四川游记。也许人就这样吧,在奇怪的地方精神能产生共鸣。</p> <p class="ql-block">  在离开汕头到南澳岛前去了汕头的海边栈道。天气有些阴沉,我害怕会下雨。这里的海也许是因为在城市边缘,污染比较严重,海水作带黄的深蓝,堆在岸边的绿色是濒死的水葫芦。</p> <p class="ql-block">  汕头海湾大桥。</p> <p class="ql-block">  一百分钟的车程后,我们到了南澳岛打卡第一站——灯塔。这也许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实在太新了。想到从此我们算是在半与世隔绝的一个海岛上落下了第一步,我突然望向远方几乎看不见的大桥,但只一瞬,它消失在车窗有限的空间里。</p> <p class="ql-block">  以下三张是南澳岛街景。它就像筱埕再新一点的版本。这里的民房藏在各个民宿中间,真真假假分不清楚。</p> <p class="ql-block">  北回归线地标前。海浪伴奏声此起彼伏,庞大的风急速掠过沙滩,刹那间改变了某处浪花的方向,紧接着后浪推前浪,形成更加高峻的浪峰,与海岸线上的幸运观众扑个满怀,然后静静地被带回海里。</p> <p class="ql-block">  坐大船在离岸几百米处冲浪,我想到冈本加乃子《混沌未分》中,主角在暴风雨下的大海正中向未知的生活游去。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不同的震撼。我正在快速按快门,抓住船边的栏杆。说起来十分荒诞,我感觉那一瞬间栏杆是我生命的全部寄托。船急速左转弯,栏杆贴近了海水,白色的泡沫飞上天空又回归海洋,风永无止境地吹过每根头发。此时我反倒松开了手,望向船尾。来路被船尾的水花严严实实地遮住,这下子就像在大海中央了。远处好像在开采石油的装置其实是用来安装风力发电机的,但一眼看上去还是容易让人认为在无人管辖的荒茫世界,时间无始亦无终。</p> <p class="ql-block">  快靠岸时一切回归平静。我正在怀疑先前的十几分钟我是不是在沙滩上做了个白日梦。天色将暮,我挽起裤腿跳进正在不断涨潮的水里,附近山上的风力发电机慢悠悠地旋转,海滩边的人们似乎在随着潮水进退而涨落。</p> <p class="ql-block">月见草,只有黄昏、晚上或者阴天才开放。小蜜蜂无章地在这丛花附近盘旋,嗡出许多远野的消息。回宾馆路上谢导给我们尝了鱿鱼干、海苔片和红娘鱼,我吃着这厂家和渔民合作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下晚饭。</p> <p class="ql-block">  所幸,大家胃口都不错,桌子上没有剩下什么。</p> <p class="ql-block">  睁开眼睛我们已经到了潮州。初中毕业不久,我仍然记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这句悲情满怀的诗句。今日潮州只是一个平静的城市,路边许多冠名“韩氏”的招牌,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人仍然记得那个拖家带口搬迁到这虫蛇横行、潮湿闷热的地方的倒霉地方官,只是因为劝谏皇帝不要迎奉佛骨——他就是韩愈。</p> <p class="ql-block">  近代一处泰国风格的佛寺,是小呈佛教——度己不度人。这颇有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幼儿园哲理味,滑稽得很。佛寺金碧辉煌,现世气氛张扬,与常建笔下“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景象大为不同,也许还会被后者谴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佛寺周围有租傣式衣服给女性的店家。虽说这本来就是个景点,但穿着这些衣服的女性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奇怪的违和。我想起泰国本地的佛寺都要正经着装才能进入,突然有些想笑。她们与其说是来游览敬拜,还不如说是来展览自己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  微妙的光影,佛像沉默地不知在微笑还是在冷眼旁观,下方凡人或自顾自许愿或看个热闹马上离开,或像我这样,运用现代科技与神话超自然暗里对战。</p> <p class="ql-block">韩愈祠屋檐的嵌瓷,白生生的,粗看浑然天成,近看就像被打碎过千百次的某个符号,仍然与青色瓦片紧靠着。</p> <p class="ql-block">  同样修复过的商业街,牌坊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路边同样是卖各种潮汕刻板印象食物。途中在下雨,紧随着每个行人的脚步。各种音乐交织,居然有点像在吵架。我的大脑被这些东西弄得有点蒙乎乎的,只想插上耳机。正想着,脑子很配合地放起了爵士风纯音乐,和周围的BGM形成了诡异的协调,我连忙将注意力放在远处的广济桥上,雨湿冷的声音仍然湿冷着我的伞。</p> <p class="ql-block">  鸭屎香茶加柠檬,还是无糖的好喝。店里招牌的奶茶太贵了。</p> <p class="ql-block">  广济桥其实是一座断桥。停在江中将两段桥连接起来的是二十条大船,每天下午五点半船开走。宋朝这座桥就有了,由于江中心段的桥梁经常被冲断,当地人索性直接以船代桥。就像阿维尼翁桥,只剩下左半边,另一侧空空如也。</p><p class="ql-block"> 我想在船开走之后拍一张桥的全景。这个视频结束五秒之后,大雨下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小鱼想要游过船下。江上风速正好与它们的游速相等,风又吹动水,于是出现了相对静止的一幕。用矫情的话讲,它们与人生中的某些瞬间是极其相像的。</p> <p class="ql-block">  这就是一幅油画,只要保留原本的色块描一描就成了。很有感觉,估计只有雨天在路上大步跑回家这一境界可以与它相比吧。其实我更喜欢看一个人沉稳地撑伞走到另一头,而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的前方,而那个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收了伞,说一句天气真好…</p> <p class="ql-block">  鞋子和衣服已经全湿了。</p> <p class="ql-block">  依然是潮汕站,提着行李箱,另一手是绿豆饼和牛肉丸,就那么一身重负地回家。有时候我会觉得旅行是一个半径无穷大的圆,走着走着似乎回到起点,但当你意识到这一切时早已过了那里,而你也只会客观地思量:“起点大概消失了。毕竟田径赛哪里都可以举行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