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维焕叔叔是我姨妈,我家习惯,对长一辈的亲戚,不分男女一律都叫叔叔,免得孩子小分不清叔叔伯伯舅舅姨妈姑妈婶婶……叫起来出错。</p><p class="ql-block"> 维焕叔叔大名马维焕,是我母亲的亲妹妹,我母亲叫马维珍。维焕叔叔小我妈5岁,1934年生人。在武汉,女孩取名“珍”字者司空见惯,用“焕”称呼的少见。焕字从火,意为鲜明、光亮、焕发,维焕叔叔的名字比我母亲的带劲。</p><p class="ql-block"> 母亲和姨妈长相都似外公,只是母亲脸形略宽,有几分外婆的遗韵。外婆我见过,外公只看到过照片,照片上的外公三十多岁,俊郎飘逸。</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照片上的外祖父</span></p> <p class="ql-block">坐着的是我的外婆,相貌端庄,微微凸起的肚子里面,大概是还未出世的维焕叔叔。站在下方戴帽子的是我母亲。</p> <p class="ql-block"> 抗战之前,我家住汉阳共勉街,日本人占领武汉后,外婆领着母亲和姨妈到汉口租界避难,住在外婆三叔家中。之后,共勉街上的房子被日本人占用,外婆、母亲和姨妈有家不能归。日后每逢说到日本人,母亲都会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很坏。</p><p class="ql-block"> 外公寿命实在太短,日本人还没来,就去世了,时年不过30多岁。其时,母亲未成年,姨妈更为蒙昧未开一孩童,孤儿寡母,前途渺茫,生活全靠外婆娘家人周济。</p> <p class="ql-block">照片中,除了外婆和我母亲,另外三人不知是谁。背景大概是汉阳共勉街我家宅院外,时在抗战前夕。</p> <p class="ql-block"> 1948年我出生时,我家定居住在汉阳邓甲岭上一栋农家旧宅院,院子里住的都是刘姓人家,不知是外婆娘家还是婆家的亲戚,我们一家人挤在天井边上的一间小屋里。</p><p class="ql-block"> 那时,邓甲岭偏僻,岭前往下,走好远,才能看到翠微路上的归元寺,岭后下山,人烟寂寥,一条小路通往七里庙十里铺。</p><p class="ql-block"> 翌年,武汉解放,母亲受聘到汉阳六小教书,维焕叔叔仍在岭上织毛巾。算一算,那年母亲不到二十,维焕叔叔不过十四、五岁,算是个童工哩。</p><p class="ql-block"> 当年岭上流传一句歇后语“邓甲岭上的姑娘——织得(值得)”,说的就是邓甲岭女孩一生的去处归宿,就是纺纱织布。</p><p class="ql-block"> 我三岁那年,外婆去世,偌大世界,除了我,母亲只剩下维焕叔叔一个有血缘的亲人。没有外婆的邓甲岭无可依恋,母亲带着我迁居到汉口蔡家中巷13号——她的姨妈我的姨奶奶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照片左边是维焕叔叔,右边是我母亲,中间是不到一岁的我哦!</span></p> <p class="ql-block"> 到汉口后,母亲调到市立二十三小学(后改名“洪益巷小学”),依旧教书,姨妈则早已到武汉裕华纱厂(后改名“武汉市第四棉纺厂”)上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产业工人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维焕叔叔大概十八、九岁,花一般的年纪,整日活泼开心。星期天,到蔡家中巷来,她会穿一条花色艳丽的裙子,有时,带一个同样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姐妹来,一说话便咯咯大笑。 </p><p class="ql-block"> 这时,正要求入党的母亲会笑着敲打她,“记得自己是个工人阶级哦,莫穿得太花了。” </p><p class="ql-block"> 少年失恃失怙,孤身独闯社会,年轻的维焕叔叔有时也会凄苦忧郁。有一回,在蔡家中巷,我见她靠在床头悄悄流泪,一旁的母亲,除了递上手巾,无言以对。 我想,那一刻,维焕叔叔一定是又想起了远去的外婆和邓甲岭上的那个已经不可能再团圆的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和维焕叔叔的旧照,照片中的维焕叔叔穿七分裤着松糕鞋,这可是五十年代的女青年哦。</span></p> <p class="ql-block"> 维焕叔叔和陈叔叔的认识,是姜叔叔(姨奶奶的女媳)的介绍。那时,姜叔叔是洪山公安分局的局长,陈叔叔是分局下属东湖派出所的所长。陈叔叔叫陈火生,籍贯汉阳蔡甸,父亲是船工,陈叔叔参警前,也在汉江上划过船。</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次去东湖,就是陈叔叔划一只木船,载着我们一大家子去了湖心岛。陈叔叔父亲性格粗鲁,长相却端正,陈叔叔比他父亲文静,年轻时模样酷似演《牧马人》时的朱时茂,不过脖子比朱端正。</p><p class="ql-block"> 陈叔叔家住汉阳南岸嘴,一栋卧伏在大堤之下的二层小木屋。有年冬天,我在小屋住过一夜,早上启窗,可见漫天飞舞的大雪和堤上挣扎行走的路人。</p><p class="ql-block"> 陈叔叔平日少言寡语,但对我的亲近,至今难忘。</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姜叔叔和小咩叔叔</span></p> <p class="ql-block"> 小时,陈叔叔领我去西大街看过一场戏,那天上演的是“大闹天宫”和“三岔口”,没有咿咿呀呀的青衣们,台上“猴子”们的跟头翻得热闹。</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陈叔叔到沈阳公安学校进修,回来送我一册日记本,封面通红,烫着好大一个国徽,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学校”字样。这日记本珍贵庄重,让我在同学中卖弄了一阵子。</p><p class="ql-block"> 文革中,时兴军装,陈叔叔给我弄过两套警服,崭新,四个兜的干部服,让我惊喜不已。记得那时军装和警服的区别,就是扣子的图案不同。</p><p class="ql-block"> 去陈叔叔家,称呼随他家习惯,喊他父亲“爹爹”,叫他继母“娘娘”。继母带过来一个女儿,比我大一岁,我没大没小地叫她“翠华”,陈叔叔的子女则喊她“叔叔”。</p><p class="ql-block"> 后来,陈叔叔搬过两次家,从南岸嘴到西大街,又从西大岸到积玉桥。每次搬迁,都是“爹爹”“娘娘”“翠华”举家同往,亲情热烈得很。</p><p class="ql-block"> 婚后的维焕叔叔,说话更为大大咧咧,比起陈叔叔的慢条斯理和工作腔,维焕叔叔的语言活泼亲切充满市井的嬉戏和热闹。母亲担心她心直口快怠慢家人,每次见面都会问到她家里的事,她总是一笑了之,说“都蛮好”。</p><p class="ql-block"> 有一回,她跟我们学说“爹爹”吃饭太急,把碗口咬破了的轶事,自己先笑岔了。</p> <p class="ql-block">我和父亲坐在前排,维焕叔叔站在后排左边,右边是我母亲。</p> <p class="ql-block"> 母亲表扬她,说这世上最难弄的妯娌关系婆媳关系,经她哈哈一笑,万事皆休,还夸奖她说话做事“有工人阶级的胸怀”。 </p><p class="ql-block"> 维焕叔叔出身苦寒要求进步,但终其一生,只是一个敬业爱岗的纺织工人,直到快退休了,还和年轻人一样三班倒,不分昼夜。 </p><p class="ql-block"> 陈叔叔本来工作顺遂,没想到在1983的“两王”案件中出了岔子,洪山公安分局下属的岱山检查站在紧急关头处置失之严谨,牺牲4人丢枪一只,时任洪山公安分局局长的陈叔叔的进步就此戛然而止。 </p><p class="ql-block"> 案件过后,再见到陈叔叔,虽然面色平静言语寡淡,但内心的失落和神情的抑郁还是显而易见。 </p><p class="ql-block"> 我猜想,如果一路风平浪静,以陈叔叔的经历履历,再过几年,升任市局副局长一职应该不是非分之想。 </p><p class="ql-block"> 90年代,在搬到沙湖新居之前,维焕叔叔已患病多年,人时而清醒时而蒙昧,生活不能自理,全靠陈叔叔照顾,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p><p class="ql-block"> 可是,每次我去探望他们,陈叔叔总是一副安之若素的平静,好像照顾生病的亲人,也是人生的一种安排和义务。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没有捱过疾病的摧逼,维焕叔叔终于在1997年离开了人世,弥留之际,我看躺在三医院病榻上的维焕叔叔,人虽昏迷,但面庞红润,脸色如生。 </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维焕叔叔刚去世两年,之前身体健康的陈叔叔也突然患病逝去。生前最后两年,平时,他除了常常登门看望我孤身的母亲,就是独自去九峰山,在维焕叔叔墓前枯坐。 </p><p class="ql-block"> 维焕叔叔的先去,带走了陈叔叔对人生最后的留恋和流连,生命随风而去,他俩相濡以沫一生的亲情爱情令人羡慕,也让人心生恻怛扼腕叹息。</p><p class="ql-block"> 2023.7.3汉口塔子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