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绿草风沙

闪电河畔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段国良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段国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 种畜场长大、参加工作,回乡知情、人民教师。现退休、居住山西大同市。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摄于世界文化遗产元上都遗址(2021年)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梦,离奇。</p><p class="ql-block"> 头一回睡在草原的别墅里,这不是梦。别墅位于圪梁上,绿草盖地,鸟雀争鸣,一眼望去,空空如也,不知山那边,还比这边好?要是再有来自山那边大小溪流,汇聚梁脚静淌,山清水秀的环境,更做实了别墅的内在价值。</p><p class="ql-block"> 老四过来看我了。说那年回来几个发小,说啥不住别墅,找了间老房子,非要回到过去。我说他们穿金戴银、抹嘴画眉,走哪屁股冒烟。过去那是没办法,现在活得又不耐烦了?没过两天,想洗澡了,我带他们去了羊肠小河。</p><p class="ql-block"> 七八月的草原,太阳愣晒,草滩不见树木,凭你看的再远,深浅不一的绿色植物,戴着花冠,驻扎在视野里。如此茂密,仿佛区分它们就花掉一辈子的时间。除了小溪潺潺,虫鸣鸟叫;还有一头领头牛,迈出四方步,后腿牛蹄准确落在前蹄上,回头哞哞地叫一群牛,一头头牛列队走在踩出的草道上,朝着河边走去。大自然是讲规矩的。草原静的能与疫情“静默”期一决高下。</p><p class="ql-block"> 发小们笑得东西扔了一草地,过去是小孩玩耍,今天难得天然浴霸,追赶着一丝不挂。女的往上走,男的向下遛,女的又喊男的,不行再远点,能看见。都躺在水里了,小河正好一人宽,水流从身上而过,就像挠痒痒,还有小泥鳅鱼,扑扑楞楞在肚脐上,游来游去。城里人闲的没事干,真会玩。过去大人小孩都在水库玩水,没人教,胆大就行,开始乱扑腾,久而久之,差不多的人都会游泳了。</p><p class="ql-block"> 老四爱说话,说的长声短气,说的多了,话从嘴里掉出来,又一下接回去,吸溜一下嘴,把话重新捋顺溜,说的可带劲儿了。他脖子歪楞着哧哧笑我说,你也是怕死鬼,你忘了那年我们一伙,在水库的大头渠,渠深两三个房高,渠宽就五七六米,领头的孩子都胆大,跳进水里两下就游过去了,接着一个一个都过去了,就剩咱俩不敢过,后来人家去那玩,也不想领咱俩。再后来谁也不敢去水库玩水了,陈老师淹死了。陈老师是南方人,属他水性好,能踩着水走,人们说淹死的都是会玩水的。陈老师是我们班主任,一班同学都哭了。</p><p class="ql-block"> 羊肠小河这几年又有了水,水越来越多,草茂盛的时候,看不清河,只听着水声,到了无穷的地方,亦有无数的人,都与我有关。</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老四说的津津乐道,我身上也挺痒痒的;又听他说,现在不好玩了,到处是旅游人,你脱了光腚,还真朝你过去了。老四又笑了,笑得满面曲张,几条沟槽,像是引我往里跳。他淡淡的情调,静静地弥漫,慢火乱炖的味道倒是香,也等的不耐烦。他哼哼两声,我知道他又想起什么,嘴角像针眼探头,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厾搭着我说,你猜谁来了,大炮和蚊子也来了。我问他大炮打住蚊子了?他半哼半笑地说,反正俩人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 一伙发小跳进羊肠小河洗的清。人和人、人与自然的情,早已不是洗澡了,天大地大我大,听得我也刚刚好。正玩的乐不思蜀,一辆汽车开过来了,女生吓得打水乱叫。老四跑过去,摆手拦住喊,别过来,我们没完了。好像河是他的,车掉头走了。老四有两下,没白吹牛。原来是捞鱼的,把小泥鳅鱼捞回家,人工养大,按野生鱼卖出去,是外地人搞的。人就是和自然过不去,老四气的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梦醒的时候,旷野四下静谧如斯,我们的声音太大了。植物界不存在不值得敬畏的生命,一草一木皆为先锋。</p><p class="ql-block"> 那里的每一株草都在呼唤我。</p><p class="ql-block"> 凭什么?就凭梦话,照样说的没完没了。粪垛没了,通往家门口那条小路,早已被沙土掩埋,稀稀拉拉的草,互不相搭;壕沟填平了,还有昔日的痕迹;大土蒿臭不可闻,想起久违的亲切……。</p><p class="ql-block"> 那条小路,容纳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时光。</p><p class="ql-block"> 人真难侍候。青春时期,仿佛我一直在逃离,却又一直在场。一次次回归去间,记忆如同遭大地反噬的草,一遍遍被命运碾压为灰烬,又无数次被春风唤醒,经久不衰。我走了,回不去的是故乡。</p><p class="ql-block"> 奶茶端过来,我说我不喝怕失眠,说的心虚没礼貌。一群质疑的眼光怼死你,像是开除你这片草原。吓得我赶忙端起奶茶脱口打油:不喝家乡酒,不知怎么走;不喝家乡茶,我是个傻瓜。一伙人哈哈哈。奶茶不好喝了,不是牛粪烧的哦,我边喝边吐槽,谁让你们说呢。你还真和牛粪有瘾了,人都能上天了,金条也没用了。天上人一天吃一口饭、喝一碗水,彻底顺从了大自然。地上的事还没弄机密,你有本事把(沙塔拉)叫回来。人家在北边活的自然无忧,飞的更高,叫回来找死呀。你有本事把明德庙修起来,我是想把元上都复制出……</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梦渐行渐远,组合了多彩的记忆,回到现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倒是活回来了,我又摸着青春,和你和她跑到了后山坡马莲花里。</p><p class="ql-block"> 太阳悄悄露出山巅,大敖包裸肚露脐,一只丰满的乳房,哺育了这片草原。有幸喝过无尽的胶奶,这里的人们活得壮丽。离大自然最近,划出一道道延长的宽度和广度。再一次与它交臂,我完全停留在一个新的维度里,顺着逻辑走,像是穷酸的文化人,我想说说不敢说的话。那就说的好听哦,不然谁想听你扯闲篇。</p><p class="ql-block"> 七月(2022年),草原恋,羊肉嫩鲜。野韭菜花土味情话,招来南来北往的游客,马达、喇叭声串联喧嚣,绑架了小镇的安宁。太阳,毒辣。高原紫外线过敏,我试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草尖干硬,半身卷曲,根部急急告危。热,全世界热。人在大自然面前,是那样的渺小、无能为力。顶着骄阳,我很不自觉又踏进这片草原。</p><p class="ql-block"> 老田跑专车出租,一出30公里,去拉一人,回拉我一个,还不出钱;赔了钱,他一路高兴当导游。</p><p class="ql-block"> 下了公路,远方的生态线上,升起乡愁状的烟云,清空如水,云絮云朵汇聚不定。我两腮帮一个劲地发酸,深深咽下口水。有着一种发低烧似的东西在心里交织着、恍惚着,似真似幻,我又想起……</p><p class="ql-block"> 闪电河蜿蜒、深沉,千年历史像闪电掠过;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洼,汇聚了一个个,有趣的灵魂。一条河流就是大地的一条脉络。有它汩汩的脉动,高原才能保有深沉的生机和活力。因为有了这些河流,才会有鸢飞鱼跃稼穑葳蕤的世界。“对于一个简单而健全的心灵,一条河,尤其陌生河,就是一种神力……滔滔无尽而有规律的流水,使人体会到一种平静雄伟、丰富、超越的生命。”(丹娜《艺术哲学》)</p><p class="ql-block"> 闪电河的水倒着流,流过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流不过种畜场,十里飘香。水中人影,河边望月,走得再远,亦走不出父辈草原的浩荡、母亲河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老田问我先去哪?此刻,我真不知道去哪。</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南部,一个半大不小的牧场里。牧场与旗县行政级别一般大,不一般的是牧场属蒙垂直领导。蒙比盟大,我们也显得高出一截。牧场是曾用名,没几年改成了种畜场,到现在。其实,牧场和种畜场,单从字面意思不一样:牧场指牧养牲畜企业,种畜场指改良、培育和繁殖推广优良种畜基地。从机构设置不一样:牧场是企业,种畜场是科研基地。再从上级投资待遇也不一样。而这里的人们,都喜欢叫牧场顺溜,种畜场叫的拗口又难听。</p><p class="ql-block"> 前几年换了新班子,年轻人都想大刀阔斧的干,想起了改场名,也符合人们的口头语。先召集科以上干部开会,闷了半天,谁也想不出一个好场名。场长不高兴地说,散了吧。</p><p class="ql-block"> 老曹是科长,平时爱说笑,别看结结巴巴的嘴,一说一溜烟——能黄话绿染,能官腔画眉,还能张着嘴不说话,是在看风头。老曹站起来:我……说的撇嘴憋眼,倒是想起一个,不知道行不行。场长一听笑了,快说。老曹脸色动感花大姐,飞呀落下,落下飞呀。书记看出来了,鼓励老曹,没事你是老人了,大胆说吧。老曹哼哼两声,站起来,一手划过空中,又坐下。嘴张的挺大,眼朝上看,下嘴唇字节跳动,比女人生小孩还难受。</p><p class="ql-block"> 他说着去了卫生间,半天没出来,还真成了江湖说书匠,想晾我咸菜干儿呢,我出门看大街了。晚餐我俩回到宾馆,他又接着说,说了好几个版本,说的我不想听了,才拐到改场名上。他的嘴像两本书,夹一个包天起名网络公司。他真能想出来,只改一个字:去“畜”添“人”。叫成“xx种人场”了。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气的场长骂老曹,他妈的再瞎说撤了你。后来人们嚷嚷,改名换牌,层层上报审批,最后到了国务院批下来,你们这届班子,还不知在哪了。</p><p class="ql-block"> 老曹酒气红脸,我也笑得东倒西歪。我把他们震住了,场名是你们改的吗?他最后说了一句真话。</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曹是我的发小同学。这几天住在别墅没事干,成天瞎转悠,有人指我后背说怪话:那人转来转去,像是在找啥宝贝。我偷偷笑了,你说对了。那天转到老曹家门口,独门独户半山坡,占了半个大车队。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院门上锁了,我趴墙头朝里看,一院子菜长的嫩绿水灵。此刻,大脑皮层一条线,正好天空喷气式飞机出现两条线,莫非老曹看见我了?想着看的画面成了网格状。老曹一下从屋里蹦出来了,吓得我赶快走了。我明明知道,他再也瞎说不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望着后山坡,一大片百日草,美如此来临,心中悸动,却无以名状。美令人喜报而泣。同时,我也看到了盛放与凋零,繁华与幻灭,不禁热泪盈眶。</p><p class="ql-block"> 后山不是那个后山了,哪个后山?好多人知道。后山被铁丝网围栏了,还是过去那条路,留了一个木头门。</p><p class="ql-block"> 我曾坐在石头坑顶上,想了很远,但想不到今天;今天,想到了半个世纪前。后山不高,山不在高,有石头坑则明,明白走出石头坑。那年收到二黑子一条短信:</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国良吾弟,念如红薯干醇酒。吾俩伴后山长大,并匏如地瓜瓜;几十载倏然忽过耳,青春如电。人生,几度芳华,几度尘沙?弟聪慧高就,吾宏志日消。烹年煮月,渡人、渡己、渡心,心安即故园;白云苍驹,想钱、想事、想醉,醉倒在石头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二黑子是条汉子,从小玩到大,没人说他不好。仁义,怕别人吃亏;自律,他要是看书,好几天不出门;敢想,他的点子都富有。</span></p><p class="ql-block"> 有人骑摩托车上山来了,越来越近,像是朝我,看的不像白平。旷野、穷山、一个人;石头坑孤独、冷静,彻底颠覆了这个喧嚣的世界。来的人不会是怕我跳石头坑吧?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个体都是完整的。来的人一脸气势,我谁也不怕,我又没把后山坐塌。</p><p class="ql-block"> 来人站在我眼前,我朝他笑了笑,他开始询问我。问:你是哪的?答:我就是这里的。问:坐在这干哈?答:看石头坑。问:石头坑有啥好看的?答:你不懂。他越问越没底气,黑黑的脸,努力翻滚着,不时成了番茄酱。一个劲地蜷缩身体,从心里涌上一股敬意。你是段国良老师吧?我逗他说,学生能认出老师,就是好学生。他摸着后脑勺,笑的不带劲。学生说二黑子那年回来也在石头坑坐了半天。我一下搂不住了,一口气给学生讲了很多,似乎忏悔误人子弟的过去。什么你座山为王,先把后山绿起来,再美起来,石头坑改造成纪念馆,后山可是种畜场的靠山……让游客逛完元上都,拜过明德庙,蹬后山享天堂。说的我自己成了假货,学生一个劲地点头。我最后一句说对了,别听老师瞎说。学生又笑了,大概笑老师到老了,还没提高。</p><p class="ql-block"> 我驮老师到后面转转拍拍照,中午我招待老师。摩托车没了消音器的怒吼声,扰乱了后山的静寂,而我坐在后面,比坐在奔驰、宝马车上高兴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金莲花开了,远远近近,一缕一缕清香袭来。浓墨、清幽;淡雅、奔放。在一阵一阵风中,在一片一片雾里,若有若无,不徐不疾。那么淡淡的香,好像可以抓在手中,似定亲的手帕,将革命友谊到底;是初恋的笑容,金莲花从来没爱过我。然而,鼻子贴近花瓣,却什么也闻不到了。我想,它的香味只愿意浮在空气中,流淌在与它朝夕相处的杂草丛生中吧。还有我的心上。</p><p class="ql-block"> 草滩青绿,随风自由漂浮;花儿凝梦,正睁眼打量蔚蓝的天空。我踩着这片热土,漫无目的的走,尝试着那些已远遁经年的少年诗行,亦不期然地说说草原上的情话。</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种畜场 谢黎明摄影师</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正蓝旗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秘书长:李喜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座庙一座城 一个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不会说话,好像是个哑巴,哑巴是个好人,好人就是我们。”这是小女孩跳房子时唱的歌。小孩子们住在庙院里,创作自然原生应景,感情穿透时代,这座庙少说也在一百年前,庙与和尚成为游戏中的情愫。庙历经了风雨情愁、血腥杀戮,或烛光谐音中香火丝丝缭绕,祷告人世间安宁和善。它从来没有躺平,再续一个时代的到来,但不是庙的天生功能,更没有和尚的初心。</p><p class="ql-block"> 小孩子们玩的尽兴,揣着手、跳着走;跳出房子,跳过了时空。寒冬庙院冷清,家门口一群鸡报团取暖,后墙根小孩子们,头冒热汽,热汽又凝结小冰晶,像是和田玉发卡。有个女孩发呆了,大家都笑她像个和尚。</p><p class="ql-block"> 我也是庙院里长大的。那天发小微信聊天,多会组织庙院里的孩子聚一聚。我还真不知道庙院从哪到哪?庙院的孩子们,走得天南海北,不知还有没有庙院的温度?明年我先找见大哥,落脚庙院里,若“杠房”的烟火升起,没准有人来了。</p><p class="ql-block"> 种畜场亦是从庙院开始的。环庙院几十里山河远阔、水草丰美,一张蓝图绘到底。打头人后背行李卷,腰揣莜麦干炒面,手提盒子枪,趟开一条雪路。一座庙院安然自若,天下慈悲,等来英雄好汉,我们是种畜场的开拓者。</p><p class="ql-block"> 这么好的房子,不住白不住,亦有人不敢住?小时候趁二妮子不在家,我偷偷溜进她们家,问她爸我叫大爷,庙里的事。我和二妮子是同学,男女不说话,谁也不去谁家。那天大爷和我说了好多庙上的事,我心里不信他。这么好的房子,盖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庙里的人干啥去了。庙里有两个喇嘛,大爷把他们赶跑了。我说喇嘛没和你们打架,大爷笑了,你还小不懂。我和大爷正说着带劲,二妮子回来了,一看我在,吓得又走了。第二天在班里她总拿眼瞪我。</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光晕,慢慢洇开,记忆的水面上贴满波纹。天地间的事情都有个引子,不需要太多,有一点心甘情愿的喜悦就够了。</p><p class="ql-block"> 旋转着庙的功能,铺开草原的画卷,一代又一代人,挥汗如雨,挥毫泼墨。种畜场依庙蔓延,方圆几十里,奏响了时代的最强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白平骑摩托车来别墅找我了。他说是头一回来这里,左看右看,别墅不想看他,多大点儿地方,还撅得挺高。你大小也当过场长,没在这里享受享受?我问他。他脖子直硬的,差点推倒晾衣服杆;脸黑过刚果人,白眼仁聚光闪亮,几根红血丝,兜住了草原白的瓶底。白给我住,我也不住。他的声音像黑旋风,轰炸了别墅的安静。不用说,要钱更不住了。白平一脚踢着摩托车,驮着我一溜烟去了庙院。</p><p class="ql-block"> 庙院静寂,大殿不堪入目,大雄宝殿字楼悬赏,与庙院整体格格不入。庙没有做旧,一家家新人入住,人间烟火里的尘埃,早就与庙同呼吸、共命运。庙还在,情未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家乡老房子前留影(2011年)</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是在逛庙?心里无一虔诚。上庙释怀先掏银锭,保佑未来。而这座庙早已与我风雨同行,庙的香火延续,化作春泥更护花。在我心里,庙没了,我又回家了;或家没了,庙又回到本身,人想打庙的主意?干脆人的心里都盖起一座庙,想干嘛就干嘛?去过无数次平城华严寺,好友拿来贡品,非要吃了,说福哉,钱串。我在大雄宝殿里长大,到老还不是屁也不蛋。好友笑了,笑过了人性欲望的假象。</p><p class="ql-block"> 白平指指画画,说了好多庙上的事,也说了我没白在庙里住。话里藏话,点燃了我的小心眼,果然自己华盖一路相随,从孩提时代直到落幕年头。那年偶遇一算命先生,朋友的朋友,非要给我打一卦:从忠厚仁义、心高气傲到怀才不遇、华盖附身啊……说的一嘴白沫,两眼直视我面相血色,光捡好的上。我压根就没听,而最后一句,叫醒了一个假睡的人:你之贵身与庙缘聚。吓我一跳,假的?真来了。他是灵猫,我也不是死耗子。</p><p class="ql-block"> 白平又后悔那年没买下两间庙房,没准日后……。</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的一学生微信喜报:段老师你们过去住的庙房,政府叫搬呢。我说和我没关系了,她说和她有关系。大雄宝殿有她两间房,倒了五六人手,到了她手里没有倒,还是倒不出去了?时代向前走,历史回头看,拿庙做“赌资”,还是头一回。有人圈地盖房,有人买旧房,更多人是下不了手看风头,都在考量庙的油水,砖政府的空子?也不能这样说,投资见效,押宝赌输赢,一没违法,二合情理。“我若不为自己,谁会为我?我若只为自己,我是什么?若非此时,何时?”(《塔木德》)学生押住了,其实是等住了,末底捞稠,都知道而撑不住。微信群里的表情包,从庙院里长驱直入,小老百姓不敢有大胃口,大老板开奔驰、宝马,却敢领扶贫款。我得为学生高兴,托微信送上一副对联。上联:一升无银大雄宝殿做赌注。下联:半斗流金明德拉庙发洋财。横批:心诚则灵。这副对联想了大半天,还没她秒评言情:还是老师教的好。哎呀,她更会聊天。老师不如学生。</p><p class="ql-block"> 白平在庙院里转来转去,真的后悔了。</p><p class="ql-block"> 山野庙前昼已昏,原上人家落照明。庙院无人打理,荒草半边。四季过往云烟绕,人间仙境心里照。大殿里还有人住,窗户口伸出半截炉筒子,似乎与庙共存荣。白平上前推门,是想让我看看庙前仅有一点点古色古香。庙静人躁,少欲则心静,心静则事简,不好做到哦。</p><p class="ql-block"> 我在庙院里看来看去,真的还想得到什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明德拉庙 / 图片来自公众号 </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风轻轻地拂过,把花儿的鼻息喷向山野,埋葬了一天的暑热。后山老气横秋,还有一点底气,为庙院遮风挡雨;后山坡绿草根系嫁接马莲花开,滋润一方肌肤,牵手拥抱远方的呼唤。</p><p class="ql-block"> 庙院安然入睡,个数人家灯光点亮昔日的光阴。斗转星移,城市夜晚的璀璨,我还没有找到人生的亮点。</p><p class="ql-block"> 夜幕笼罩的事物残留白日的嘈杂,夜晚让热情背离热情,让明亮慢慢退去警觉的光晕。我固执认为,与璀璨火光有关的欢呼属于每一个人,而角落里微光带来的惊奇,则属于我自己。我迷恋微火,更迷恋被微火照亮的山色。</p><p class="ql-block"> 白平想叫我走,又不想打扰我的思路,看他粗俗,正经时心底细的要命。他知道我想什么,庙院的底片在风中显影。</p><p class="ql-block"> 文革中派性乱斗。一天半夜,五星派敲门入室,抄我们家找反动“黑色”书。父亲是文化人,窗台上放了不少书,差不多我都看过。《红岩》、《红旗飘飘》、《红旗谱》……凡是红色都没事;翻来翻去非说《苦斗》是坏书。上纲上线无非是资本、资产,父亲说我穷的叮当响,最多住了一间庙,你们有本事把庙拆了。文化革命文盲的天下,人斗还不如斗鸡。正吵的一锅粥,忽听窗户外——咔嚓、咚,哎呀!五星派的人掉进山药窖了,摔坏了两条腿。他们不管《苦斗》了,那个人疼的苦苦叫唤,一帮人搀扶着去医院。父亲一边整理书一边骂,来庙院闹事——找死。第二天院里的“红小兵战斗队”,举起小拳头,痛批“落水狗”:五星派,三条腿,逼着《苦斗》吐苦水;红旗飘,战鼓擂,掉进山药窖里活该。</p><p class="ql-block"> 其实父母亲那个夜晚十分害怕,正是一个面箱子里,藏了十六块银元。后来放暑假,父亲领我去了张市银行。他藏在电线杆后面,我拿着“袁大头”进去兑换人民币。我才十来岁,还没柜台高,银行人吃惊盘问我,当然父亲教我背了好几套瞎话。十六块现大洋兑换了十六块人民币,老公家让我做了冤大头。</p><p class="ql-block"> 过往的日子里,一家人经常回忆过去,一个个鲜活的故事,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后来那个五星派头头,来家赔礼道歉,父母亲打心里没记恨。种畜场方圆几十里,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低头不见抬头见,都不容易。时代让人们分离、对立,又叫人们从工作同事到乡亲朋友……都在情理之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资本“野蛮生长”,充满机遇。生产力融入到匆忙混乱中,名片乱飞,大小老板像野草茂盛,皮包公司做的国际贸易。亦是因为混乱,最终带来了好的归宿。这时,我第一次想起回家乡,心里藏着无限的虚荣。</p><p class="ql-block"> 庙院人家烟火依旧绕山坡,种畜场还在计划经济的暖阳里,年轻人大多“移民”了。深秋绿草黄去,露出来了欧荔红,山野滩地帐篷迎风,机械轰鸣赛马奔,人影秒杀秋草黄,遍野草垛乱点鸳鸯谱。十年我完成了一个城市人的标签,看家乡尽显小资湿气,所有的欣慰告别了人生的荒凉。而把脉阳虚,草原羊肉温热,药食同源,心病还须心药医。原谅年轻,所有的光鲜靓丽都敌不过时间,并且一去不复返。荒诞绕过去荒凉,折叠的记忆,还是回到绿草风沙中。</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爷还和我走之前一样,披着那件永远穿不烂的种畜场细毛羊皮袄,坐在热炕头上哼哼,不停手卷烟,抽两口浓烈的旱烟味,呛的哦吼两声,声音在庙院里回旋……听见大爷的声音,我就知道是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大爷心思我再也不回来了,高兴地两肩一动,把皮袄丢在屁股后面。他也不咳嗽了,一气把我们家的人全问完,表情回到昔日乡亲邻里。看着老人的慈祥,一种别样亲近感用心呵护,又幻影一群种畜场开荒者,在这里耕耘、繁衍。这代人的艰辛和纯真,赋予“真正的修养不追求任何具体的目的”。亦只有他们,使这片土地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庙院还可以回到,三百余间房屋鳞次栉比,三路三进的院落格局;大雄宝殿昔日妖娆粉黛、镂金镶翠。然“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洛阳白马寺题)天大地广,庙院幽深,我没有“出家”,我是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大爷笑着说我,从小就听话。我说那是装的,我还偷过大爷种的菜呢。菜园儿的圆白菜长的小汽车轱辘那么大,几个小孩子滚到粪垛后,围了一圈,向圆白菜黑虎掏心,脆生生、甜兹兹,就着月高,躺在柴火垛上,在家吃了再饱再好的饭,还能吃进去。大爷他们发现了,小孩子们早没影了。那天我和大爷一块进院,心里老害怕,他摸着我的头说,天黑别乱跑了。一种长辈的爱护,其实他早就知道我参与了偷菜。</p><p class="ql-block"> 种畜场那时的人家,不买菜叫分菜,不买肉叫杀羊宰猪,不喝奶叫喝奶子稀粥,不煮颗鸡蛋叫煮锅鸡蛋,不去粮店叫去粮食加工厂,不招工分配指标叫自然增长全安排,不吃商品粮叫吃特供粮,不说干啥干嘛叫干哈……</p><p class="ql-block"> 虽然那是清贫的时光,但因为有个种畜场富足的家,它无时不散发出温馨的气息。不管多么不愿意面对逝去的日子,不管多么不愿意让青春成为往事,可我必须坦然面对它。</p><p class="ql-block"> 大爷笑着说,你干哈这么多年才回来,忘了庙院了吧。下回你再回来,就见不着我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十年,真的没见着大爷。这空荡荡的庙院,没有与时代合拍,进步并没有把希望送到眼前。庙院保鲜,是大爷留下的座右铭,他一生靠着庙墙,他的价值悄无声息地旋转着,他、他们,从来不想说点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又回到庙院的梦幻里。跑着去叫大爷:大梨牛又蹿辕子了,大哥也驯服不了它。大爷牵过大梨牛,狠狠用缰绳deng了它一下,牲口都懂得,这是人对它的不满。大梨牛一见大爷就没尿了,刚才还和大哥怒目圆睁,牛头歪愣。那天我听大爷对它说,你是种畜场的牛,就的为我们使唤,要么我们咋活呀,庙院不亏待你的。大爷喊一声“吊”,它乖乖地套上车了,它有劲、走的也快。亦是那个冬天,雪虐风饕,白灾多难。白毛风刮走了倒灰的人,牲畜饥寒命悬。一大早我去粪垛撮粪,大梨牛卧在柴火垛前倒嚼,泪眼冰溜,一身梨花樱雪,讨好地看着我,它说再也不蹿辕子了。庙院这一片的人们还编出了:小梨牛快,大梨牛坏,黄大肚子人人拽。</p><p class="ql-block"> 岁月静好,不缺一个个孤独的夜晚。我好几次梦见大梨牛真的不蹿辕子了。人与牛的距离,抑或人永远都与其他生物一样,必须依赖和依靠另外一些生物才能生存和发展。有读者留言“牛车是作者的跑车”。是啊!有些印记一辈子抹不去,后来才明白,那就是完整的一生。那年我和乌腿子说起捡牛粪的时代,他说小梨牛后来在路上呛死了。</p><p class="ql-block"> 庙院静寂,往事如烟。听姨姨说,大爷时常磨叨我,这孩子真得不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山后,一棵树,皇陵人家墓。历史记载,元上都时,“一棵树”指现在正蓝旗北面羊群庙和四郎城一带。属法定的公墓。</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后山顶上,望不见一棵树,尽显山梁、沟豁、沙窝,还有一面阳坡,凸起一个个坟堆墓穴,种畜场还延续古代风水,南城北墓,良家妇男。我好像看见大爷了,一生无悔,迎着新世纪的曙光,挣下了最后一个“土馒头”。他们没有墓志铭,都是种畜场的亲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静静的,只听我的心跳声;夜暗下来了,庙院黑咕隆咚。我似无家可归?想过去的家,生命中珍贵的片段,其实都来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看现在的庙:佛心待人,自己即佛;佛心悟人,人即是佛。眼前又冒出过去时候的雪夜:棉帘堵窗,冷风怒吼,屋子里牛粪炉火呼呼的声音暖暖的,电灯微光定时,使劲看小人书读小说,让人安生,不知愁为何物,想想《水浒》《三国》里那些应景的句子,有一种幽古之情,待看了手抄本“第二次握手”,青春的梦幻里,扑腾着莫须有的恋情,不会是有青春没爱情吧?在各种声音的交织中,又换了一个冬天。一个个长冬,躲不开一场场雪,晨曦初露,扫雪人更早,嚓嚓的声音,一直扫到柴火垛,真煞风景又无可奈何。</p><p class="ql-block"> 鼻息跨过半世前的味道,庙院做过加工厂,粮油飘香、酱醋酵母。大雄宝殿、东西配房竖起了救死扶伤的大旗。摇身一变,大殿成了教职员工宿舍。睡梦中俞老师推醒我们,地震了你们快从窗户跳出,他最后跳出,房屋摇晃厉害,腿摔破了;他北京知情,后回京做了国检官,英模事迹传颂,退休勿忘种畜场,使后山后一棵树下一片树,他没白在大殿住。张老师的洞房花烛夜也在大殿里,那一夜笛声胡琴欢笑声,新人新事新家,留在百年好合的日子里,张老师教过我几种文学写作方法,而大雄宝殿里的洞房花烛夜,不是虚构,是写实。</p><p class="ql-block"> 庙院是人家,情满明德拉庙。</p><p class="ql-block"> 白平老远喊我,快收起你那国产良心吧,老五子他们在饭馆早就等着你呢。</p><p class="ql-block"> 我俩边走边确认庙院房客,他指着那两间房是二黑子家。又说二黑子那年回来了,开了几辆好汽车,围明德庙转了好几圈,还外放了听不懂的歌。他西服革履,留着小胡子,戴着大黑墨镜,一看就是有钱人。我问白平,你见二黑子了,他说没有。白平又气呼呼说,二黑子回来显摆示威了,有两个钱有啥了不起,又不给别人。我抢着堵住他的嘴说,二黑子不是那样的人,一听就是编故事。白平笑了,露出奶白的牙,为他那非洲脸争光了。走着白平又站住说,二黑子在明德庙转完去一棵树上坟了,放了一堆烟酒东西,他跪下坟头前,长声短气告爹,我不开石头山了,开煤矿了,有的是钱,可爹花不上。白平拍着我肩膀,这是真的,三奔子放羊和二黑子坐了一会儿。说的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掏出手机给二黑子打了过去,长音通了又挂了,我的心里也像网络信号忽闪了一下,动感白平说的不是故事?</p><p class="ql-block"> 小饭馆三桌满员三十个人,嘈杂的声音,不是种畜场原汁原味的场普话了,柔和了种畜场东县西旗平平调,显得有点滑稽。种畜场人员逐年减少,弱化了它的独立性?去计划经济落后产能,种畜场理应与旗县一家亲。屋子里不透风,草原白酒三杯过后尽开颜,说声笑声汗水流,滥炖羊头羊蹄的味道,直冲小脑记忆,野韭菜花炒土鸡蛋,野味煽情……白平膀大腰圆、声震四方、嗜酒快活、兀自淡然、频频举杯。似梁山弟兄,没有苦大仇深,更没有现代人不住地扒拉手机里碎片化的卑微欲望。他自卑成了种畜场同学的光杆司令,望“山下”繁华大道,不过车水马龙,我就坚持“座山为王”。他一个劲给我倒酒,我倒是怕他喝多,这酒醉乡情,不知还能有多少回。</p><p class="ql-block"> 手机震动了。二黑子乡音未改,他听出了嘈杂的乡音绵长,一切回归后山下的一望无际。他在非洲谈判收购一个药厂,买卖做大了,心里还是走不出“石头坑”。</p><p class="ql-block"> 他和我打听二妮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明德拉庙的西南方是一座城。城里面一片废墟,远远望去,风水线闪闪,坐标轴上承载过一个帝国从盛世到灭亡。</p><p class="ql-block"> 庙和城几里之间,城与庙几百年之遥。若是因城有庙,庙占卜城之风水,又利用城的砖头瓦块和木料,这些上等的材料,南来黄河沿岸、北至大兴安岭,也就坐实了庙由来的顺理成章,是不是历史考证,暂且不论。</p><p class="ql-block"> 种畜场依城傍庙,更是风水一流。革命人不讲风水,一颗红心,父辈足迹遍野,母爱心灵深处,留给一代代人的聪慧和勤劳,这是真话。</p><p class="ql-block"> 有人掰着手指头数这里的人有多少当官的,粘贴了神的风水?官也是普通人,而人们尊重的是权力。相于卜筮这种将自己命运交给神明决定的行为,修养、道德更能够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这也是孔子说:“不占而已矣”的原因。“飞机,很好;战争,很糟;可乐,很好;生活污染,很糟;互联网,很好;扭曲的真像,很糟;做官,很好;腐败,很糟。”或许官是个敏感话题,那就不说为好。</p><p class="ql-block"> 我敢说倌儿,是种畜场的羊倌、马倌、牛倌、车倌……是他们写下了种畜场光辉的一页。不说说他们,对不起种畜场。种畜场长大的人,都知道这些倌人的艰辛。旷野无边,耐住孤独寂寞,踏遍绿草风沙。盼日头落、凝满天星、扬鞭催马笑;暑热虫咬、冬寒冰叫、野外作业没补助。那年我们还是回乡知青,从石头坑抽到维修电话线路,走遍了种畜场地界。靠近马小组吃住了几天,吃的不错牛肉馅饼一嘴油,住的不行一间房男职工,正好有两个空位,俩师傅住,我们三个住在马棚旁一个露天小破房子里,还有一人没处住,只有女职工屋能睡一个人,组长说你们十五六小孩子,她们大老娘们没啥。吃了晚饭,小岐子不情愿和两个女人睡在了一起,那个爱瞎说的女人逗小岐子,你不怕半夜我们强奸了你?他羞红的脸,青春的胡须还是一层绒毛,性的萌动,遭遇了强奸越位生理反应,他的心里一片混乱,躺下似乎就是不干净的一夜,小岐子在惶恐中,没脱衣服睡下了。</p><p class="ql-block"> 夜半三更,马倌小猛回来了,一身雨水,一头扎在乱草堆里,屋子里也漏雨了,我们三个挺讨厌他的。天亮了,雨水洗过草原,等待阳光普照。组长到处找小猛交接班,找了半天,他在女人屋里蒙头大睡。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组长急着骑上杆子马,一个奔子颠了……半夜里女人下地尿尿,小岐子迷迷糊糊吓醒了,他毅然顶起一个“童籽儿”的清白和珍贵,睡在了外面的马车上了。小猛睡在女人屋里,他难受的厉害。</p><p class="ql-block"> 马不吃夜草不肥。马倌不好当,黢黑的夜,满天星空,马倌看着马吃草。他们不知想过风水轮流转吗,但平凡可贵,像一棵棵小草汇聚了草原。</p><p class="ql-block"> 风水是自然和谐,是好人做好事。《了凡四训》上说,一切福田,不离方寸。真正的好风水,好人生,其实就是我们内心的高贵。种畜场的人们,像大自然一样真实,有羊倌护羊斗狼,成了全国劳动模范;有车倌藏马拒征,成为一段佳话;有枣红马入伍逃跑,成全马同人性;有走遍天南海北,勿忘心中的草原,怒放质朴纯真的人情人性……!</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太阳还没出山,白平摩托的突突声在别墅门口有气无力,里面还夹杂着半哑的喇叭声。他走站拧着我,我连扒拉手机的空儿都没有。快出来、走吧。白平喊声贯耳,音质像草原一样干净,余音绕梁,落在了草尖上。</p><p class="ql-block"> 我出来他走了。回家拿老年电话去了。我叫他把手机、摩托换换吧。他一露白牙就有好话,你怎不叫我换老婆,你知道意外和明天那个先来?白平的活话乱语,总像一种填充的意境,又转换成现实中大白逻辑,与空旷的草原格格不入。碎片化流量,几分钟或几天的快乐赚我们活了一世,忍受着许多痛苦。人是一种一生大部分时间与痛苦对抗的物种,尽管看着手机笑,心中向往的竟还是青帘沽酒和纸上风月。</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我走在种畜场的草原上,才是这样想通了。骄阳射水流,花香两岸走。草滩卧红牛,河畔水鸭游。没过几天,我又相伴一张张彩民愿景的脸——手攥两块钱,胸怀五百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白平后面,心里抱着个疙蛋,摩托车哦吼,屁股后面一股一股未燃烧尽的蓝烟,晃晃悠悠来到闪电河。</p><p class="ql-block"> 幼年时,我以为闪电河一带是世界中心,一个仿佛被遗忘的地方。小学最后一次考试有道地理题:中国最大的河流。我填了“长江、黄河、闪电河。”老师对勾打了叉,说我想象力丰富,又讲了很多,我没听进去。长江、黄河有啥了不起,还不是流进闪电河了,我是听二黑子说的。</p><p class="ql-block"> 闪电河在高原草甸上那段小憩般的寖漶徐行,常让人以为身在世外。它的宁静、舒缓与恬淡,总叫人深深沉入生命的自忖:你既可以汹涌澎湃,也可以平静舒缓;既可扶电携雷,也可浅吟低唱;既可涤荡一切,又可滋润万物。</p><p class="ql-block"> 长江,黄河。我还是想着闪电河。我什么都不是,我可有河流闪电般遐想;我这条命跟这条河紧密相连,想说话时这里或那里都可以说,轻风草木河流,这人生顺遂的很呢,无病无灾。真是这样?那就得看你活明白了吗。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贪欲,何况这满河顺势的水。</p><p class="ql-block"> 白平在河里装好了拦网,守网待鱼。我沿着河岸走,走过了时空裂缝,走不出这仅有的一截闪电河流,是把愤怒、悲伤、极端一并销毁,让一个全新的自己重新立于天地间,还是蜷缩成为琥珀里晶莹剔透的无法动弹的自己,我又没有走到绝境,更没有富贵险中求,我也不想宁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想在自行车上笑……过去的伤痕与现在的全新,就像这条河流闪电而过。</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白平喊我,看看上游是不有人截胡。我看了半天,是有人截了我的牛盘。</p><p class="ql-block"> 数九天那个冷,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满天繁星点点,雪地牛车吱吱;心向牛盘阵阵,满载而归笑笑。晚上母亲悄悄塞给我两根“凯歌或太阳”牌香烟,是偷父亲的。她不是支持我抽烟,是路上取暖。做母亲的就是这样“你鼓起腮帮,吹出我眼中沙子。多少年过去了,我并没有为你吹过。我怀疑你的眼里,从未进过沙子……。”那天偷的是海河牌香烟,母亲和父亲打架了,抽这么贵的烟不想过日子了。母亲坚持偷烟,其实父亲早就知道了,后来我们常常说起,母亲佩服我从小学会抽烟,后来也没抽进去;父亲说生活的艰辛,都要坦然面对。</p><p class="ql-block"> 太阳露出山边,大梨牛吃劲儿地拉着一车冒尖冻牛粪,我抽着凯歌香烟满载而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好了,种畜场后勤处处长通知我们开会。老头领我们去了卸下的牛粪堆,一边虚高挺立,一面趴地散拉,都是标注一车牛粪量满足够。处长一脚踢踏我们的心血,香烟熏出的黑紫手指头点着骂:就你们几个黄嘴叉,还想哄我。朝鲜战场上,美国大兵几根毛我都知道。一说起战场,他心里像一锅奶茶滚烫,生命和鲜血随风而去。老处长是侦察兵,讲起一次次战斗,堪比《奇袭》里的处长厉害多了。我们围着处长,早就忘了牛粪的事。等处长回过神骂自己破嘴,又指鼻子训我们:刚当上知青就敢欺骗党中央,一人背一条主席语录,扣半月工资。我抢先“要斗私批修。”第二人“提高警惕……。”第三人是二黑子脑子好背了长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到底……。”二黑子口若悬河、一字不差,怼的处长眼冒金星、二话不说。等背完了,处长手指二黑子眼窝,你还想当革命接班人,牛粪都不答应。二黑子一下抓住了处长的小辫子,你说党中央是牛粪?处长害怕了,怎么解释躲不过牛粪,真的捅上去,够他一壶喝。处长把我叫到一边,神情恍惚地央求我说,千万给大爷堵住他们的口,我和你爸关系不错。后来什么都未发生。</p><p class="ql-block"> 一车冻牛粪高出车围子,先到自家粪垛“剃头”。留下自己的,剩下集体的。人的私欲,没有三分利,不起大五更。捡一车冻牛粪,比挖煤还难,我的人格还不如粪土?得到了一样心里满足。</p><p class="ql-block"> 那年回乡碰见了老处长,白发稀疏,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拉着我非要去家吃饭。他们才是:一座庙一座城一个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种畜场机关干部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种畜场筑水库大坝现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七十年代种畜场学校篮球校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种畜场“冠军沙漠冲浪车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座城,破砖乱瓦遍野,写满了历史烽烟。芨芨草蔓延城郭,悲悲欢欢地撒在前进的路上。一个人,似一根芨芨草串起一粒羊粪籽,在寒风凛冽中摇摆。生活没有太多的解释,人生的事,说明白也好,不说明白也好,只要真真切切地在心里就好。</p><p class="ql-block"> 今天没有捡到牛盘,我和乌腿子进城了。夜猫子蹲在城墙上呜哇乱叫,天未大亮,着实阴森森的,一种可怕的晦气在身上绕来绕去,无非牛粪不好捡了。乌腿子抓起马粪蛋,向夜猫子投去,它拖着笨重的身子飞起,怪叫声更大了,抗议人的无知俗气,落在老榆树上。榆树从城墙半截长出来,不用说见证这座城的辉煌和颓败。后来组织上为老榆树立碑树传“神树”,人们走过都想摸一下,幻想神灵下凡上身。神树保佑了谁,谁也不知道,后来我知道夜猫子一年能逮黄耗子(田鼠)1000多个,它能听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声音,超声波的发明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夜猫子是人的铁杆朋友。</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夜猫子还没有回窝。我和乌腿子在城里干转,才捡了半车牛粪。今天是要“砸锅呀”?乌腿子赶牛车上金銮殿了,使劲打牛,朝着天穹乱喊:捡不上牛粪,我去见皇帝。我俩约定城东牛小组见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座城是——元上都。曾经就是世界中心,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穿越时空,走过元朝人的世界,草原波浪起伏,不见树木,而“阿尔格勒”——牛粪,则是唯一的燃料。历史给予这片草原的神秘,带给我的亦是一分永恒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元上都是中国草原历史上的一座丰碑,它推动世界文明进程与促进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年届20的马可波罗淌涉千山万水因眼前的新奇景象而心存敬畏,这就是当年的元上都,蒙古语称之为照乃曼苏木——108座庙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左侧有一座小山,山顶上是一个石头堆砌成的圣坛——敖包。灰暗的远方地平线,低矮的山峦仿佛波涛一般平缓起伏,而其中的一些又因山顶上更多的敖包而形成了浪尖。径直向前,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一座城池拔地而起,高约8米的笔直的城墙足以遮挡一切,除了一大片覆盖有蓝、绿、红色瓦片的金碧辉煌的屋顶,而其中的一个屋顶更是傲视群雄。这一景象使得诗人袁桷大为感动,马可波罗到达上都时他就在此,他写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天阙虚无裹,城低纳远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城墙上有堡垒、角楼、1座主门。草原上纵横交错的道路上满是由公牛、骆驼以及牦牛牵引的大车,或者满载而至,或者空空离去,因为供上都12万人的生活所需每天大约需要500辆大车的货物。……当时的诗词佳句捕捉到了这样的景象与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帐殿横金乌,毡房簇锦城。千沟凝白雪,万灶起青烟。市狭难驰马,泥深易没车。马鸣知雹急,雁过识天凉。墨菊清秋色,金边细雨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些摊主喝着芍药茶促膝交谈,另一些人则豪饮当地更为浓烈的马奶酒,并用当地的浓重的方言大声吆喝:“新来的人免费来一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远处是主城门,位于城墙中心偏右一侧,这是一座与城墙等高的拱形门,边上有防护堡垒,顶上是一座岗楼,五颜六色的旗帜随着微风上下飘扬。然后是一条径直穿过成排土砖房屋的约600米道路,到达第二道城墙与第二个城门。里面就是皇城,一座二层结构的壮丽的建筑就坐落在这里的一个方圆120米的砖面平台上,这就是忽必烈的宫殿,人们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其金碧辉煌的屋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忽必烈正在建立的帝国中,上都是一块基石。统治中国并且在欧亚大陆大部分地区发挥着重要影响的忽必烈是13世纪全世界最富有、最有权力的人……。”(摘自《元上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图片来自《元上都》</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和乌腿子在城东牛小组会合。牛粪刚好一平车,够老公家的一块钱,但没有自家的,这一个大五更,就像麻将牌起的牌再好,不上牌也白搭。人的私欲一刻也不会停下来。佛家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在追求错误的东西。大梨牛宠宠欲动,挣扎着想往牛小组跑,我下车朝牛头抽了几鞭子。</p><p class="ql-block"> 我和乌腿子半躺在城墙上,寒风打不透种畜场细毛羊皮袄。他点着半根烟抽几口,又给我抽几口,快烧手了,用草夹住抽,快燎嘴了,还不想扔。</p><p class="ql-block"> 大梨牛让我拴在半大块刻满图案的石头桩上,这半条石头桩,一准陈列在元上都展览馆里,不知值多少钱呢。乌腿子精捡牛粪看见一条完好无缺的石头桩,拉回家栽在院子里拴牛马,后来盖羊圈当了门垛子,再后来让河南洛阳铲连羊带圈买走了,再再后来知道是忽必烈的拴马桩。听种畜场的人传说,见了乌腿子别说拴马桩,他一听就跑肚拉稀。</p><p class="ql-block"> 寒风瑟瑟,太阳出山,一群草原红牛沿着闪电河边找水喝。草原红牛是种畜场科研成果,亦是一代人的汗水和心血。牛个大体壮美观、毛短而密色偏紫红,肉奶兼用劲大,性烈好动顾家。远远望去,不管是盛夏烈日,还是秋黄冬雪,尽显闪电河畔一片红。</p><p class="ql-block"> 晨光熹微,城墙一片暖阳,大梨牛低头啃草,我和乌腿子窥探着牛小组,准备偷牛粪。</p><p class="ql-block"> 牛小组一排房、几个人,一个大牛圈、一群草原红牛。小组静悄悄,偶尔有牛犊想吃奶的叫妈声。工人早餐是:一口大锅转圈贴着莜面锅饼子,锅底水上放一个盆,盆里面是酸菜羊肉丝或圆白菜、山药、羊肉丝,加上调料,饭菜一锅出,有人说这是懒人饭,也是干活人的硬饭。饭后喝一气奶茶,才出工干活。这时正是偷牛粪的好时机。</p><p class="ql-block"> 乌腿子脱了白茬老皮袄,偷更的利索,他多会打头,干部子弟胆大,也不全是,这是人与人的差异,当头做尾自然顺序。我跟在后面,一脚蹬在一墩狼针草上滑倒,筐顺着城墙一直滚到牛圈门口。乌腿子回头张开饥饿的大嘴,歪腻的黄牙像是一个个蠕动的黄虫,笑我比鬼子偷地雷还怕。</p><p class="ql-block"> 我俩正要进牛圈,迎面和先花同学撞了个满怀。她肩扛四股钢叉,一身褪色外罩,身材直立高挑,凸凹有致,两条大辫子,盘腰摆臀,一脸青涩唯脸蛋儿粉红,引人入满坡山杏,酸而不醉不归……上学乌腿子和先花同桌,老抄人家的作业,那次她故意把作业全做错,等他抄完之后,再改正过来。后来乌腿子不抄作业了,不知咋的了,他总想见到她。毕业后各走一方,他和她见面更少了。那年见面了,他和她站在农业学大寨表彰大会上。她一不怕苦、二不怕脏,牛圈打扫的牛都说好。他服从分配,一心扑在捡牛粪工作上。</p><p class="ql-block"> 电影院的主席台上,他俩戴着大红花紧挨着,乌腿子得意的笑脸挑逗我,眼角余光看着先花,更像是一对新人拜天地……后来他家托人上门提亲了,先花说他是捡牛粪的,我是扫牛圈的……乌腿子气的说,怎样你也是一朵先花踩在牛粪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人六只眼一样大红脸。先花转身扭着屁股走了,两条大辫子颠的老高,像是骂我们,贼把主人吓跑了。乌腿子看着先花背影全身放电,我提上筐跑了,站在城墙上喊乌腿子,他回过神进牛圈装了一筐牛粪……</p><p class="ql-block"> 牛车马蹄三根道,出城进庙八里长;一朵先花牛圈笑,一车牛粪后山靠。乌腿子穿上白茬油腻破皮袄,冻的不敢车上坐,嘴上叼着绿叶烟屁股,伴随着人脚牛蹄车轱辘的雪地声,他向苍空呐喊,排放一肚子的怨气。他太喜欢先花了,这就是一个时代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乌腿子一般不打牛快走,任牛漫步舞池。他坐在牛车上悠眯打盹,或走在路上想入非非。我打牛快走超过他,也喊了两句:牛车雪道热炕头,先花浪漫乌腿子愁。他张着嘴干哈哈,皮帽子上的冰溜子吊着一撮毛,空中耍小辫儿。</p><p class="ql-block"> 知青劳动了几年,乌腿子正式分配开汽车了,是种畜场的一品香。“车轮一转,给个县长不干。”种畜场的知青吃着商品粮,挣的工资,劳动几年都安排正式工作了,比“带蛋家属”还吃香。“老临工、带蛋家属”是种畜场职业劳动中的特殊工种,保证了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正常生活下去,充分体现了劳动制度人性化,使这个边缘小地方天道人和,公有公的秩序,民讲民的感情。</p><p class="ql-block"> 乌腿子开了汽车不见惦记先花了,这是一个人成熟的智慧。先花上了工农兵大学,后当了大学教授。</p><p class="ql-block"> 一别四十年,同学聚会上,先花徐娘半老,一身文化人的风雅。我故意撅起鼻子闻着她说,还是牛粪香水味,一伙同学都笑了。我有意叫过乌腿子和先花拍了合影,题为:过期的订婚照。他俩羞涩的、比四十年前还脸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骄阳落下,热汽降温。金莲川游人不散,一堆一堆的人,一辆一辆的车,连起一朵一朵的云,顺着闪电河流而过。这片草原旷世绝伦,亦参与了种畜场人的感情份额!</p><p class="ql-block"> 白平电话里骂我,捡牛粪不回家了?他没网到一条鱼,等了我一个下午,人与人的相同,很难恰到好处。闪电河不见鲫鱼、草鱼、鲤鱼,水质不达标,仅有的泥鳅鱼,也扼杀在摇篮里。当地政府还不想顾及一棵草、一滴水的事?白平骂我咸吃萝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睡梦中连着电话铃,白平黑李鬼的声音,震耳欲聋还急不可待:快起吧,有好事了!好事无非酒事,我又睡下了,这几天太累了。讨厌的白平又打过来了:你不起,误了活该。</p><p class="ql-block"> 看样真是好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妮子回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太阳露面,一股刚烈的炉前热度,打在别墅的院子里。</p><p class="ql-block"> 两只喜鹊站在墙头上,上来下去啾、啾、啾叫的甜静喜色。小时候在姥姥家,上午一有喜鹊叫,她总笑得说千年古话,两只三寸小脚掷地有声,在三间土窑房里,跑来跑去准备好吃的,要是没人来,她也有足够的理由自辩,我的小外甥就是客人,然后从里层衣服解下柳条保险箱钥匙,神秘地摸出一块水果糖,用刀劈开几瓣,给我一瓣,她不舍的吃,又包住了。我知道糖是我妈从种畜场带来的,我攒了一青霉素药盒糖纸,糖纸远飞“正蓝旗乳品厂。”其实姥姥最盼母亲来,除了母女情,还有种畜场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那天又有喜鹊叫了,一会儿飞在窑顶上,一会儿落在树上。姥姥一脸亮光,嘴里不住地宣读红头文件,其中说我长大能做大官。她又拿来糖举起刀,我双手捂住眼睛,姥姥给我糖,我说啥也不要。是这样她才封我做了大官。</p><p class="ql-block"> 太阳半杆子高了,打在窗户纸上,像是烈焰燃烧,姥姥凭着亮度确认时间,张罗做饭。喜鹊早就飞到豆腐房,有时落在猪身上,它的嗅觉千里万里,亚马逊草原上的猛禽,时刻窥视喜鹊的动向。</p><p class="ql-block"> 过去种畜场一到卧羊季,喜鹊成群结队。那年供销社收喜鹊,一个两毛五,小孩子们千方百计:马尾下套粪筐扣,耗夹子埋伏弹弓揍……后来发生供销社收的喜鹊被盗了,破不了案,也不收了。好几年喜鹊不到种畜场了,收它干哈?有的说做药引子,有的说南方人吃,再就说不上了。</p><p class="ql-block"> 姥姥快做熟饭了,院子有人喊姑姑,她半恼不笑低声骂,又是那没头鬼的孩子。来人提溜一筐杏,从十几里地徒步走过来,见了姑姑看头看脸。姥姥不温不热,仅有一点活动气,就是我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姥姥痛恨哥哥,他把姥姥卖给了姥爷,偿还了赌债。后来当了保长,日本鬼子扫荡,一村人藏在山里,他一人和鬼子周旋,让小日本砍了脑袋。从此,这个村子一代一代人传颂他,善待他的后人,每到祭奠日都要到他坟前烧纸钱、放贡品。后来政府立碑题字:抗日英雄。姥姥再也不敢骂哥哥了,还说他们的表弟在中央当大官,方圆几十里人也都这么说。</p><p class="ql-block"> 后来工作我离姥姥更近了,她也更想我了。每次看姥姥大包小包,她一见人就吹我在城里当大官了。八九十年代,物质还不是很满足,姥姥也吃过了城市的味道。唯一放不下的味蕾是种畜场的羊肉、羊油坨。她出门最远就是种畜场,恰逢寒冬腊月,家家户户羊肉一小房,愁着往哪放,弄不好给耗子过大年了。姥姥惊奇地喊,没见过这么多的肉,一会儿又说这黄毛野滩,差点把我冻死。</p><p class="ql-block"> 那年姥姥知道身体不行了,点名要见我。吃了姥姥最后一次凉粉、粽子、炒鸡蛋,姥姥的味道在我心里成了永恒。午休我睡,她为我打苍蝇,模糊的视力对着鼻子看着我,这一看做了永别。</p><p class="ql-block"> 守在姥姥病床前,微弱的声音,苦涩的味觉,她在等上帝的时间。那天她一下有了精神,想说的都说了,还说了口外那个场子的人真好,一有好吃的就给我送过来,要是现在有口外的糖块儿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姥姥含着种畜场的糖块儿永远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种畜场庙院里白家姥姥和外孙</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出门吓走了墙头两只喜鹊。一眼看见白平蹲在别墅院外阴凉处,指夹香烟缭绕,低头无精打采。他换了行头、刮了胡子,脚蹬耐克鞋。白平能脱下懒汉鞋,今天一定有好事!</p><p class="ql-block"> 白平老远对我喊:二妮子回来了,叫咱俩去她家喝茶。我一下蒙圈了,想回别墅换身衣服,又怕他笑话。</p><p class="ql-block"> 白平一路哨我,二妮子冲我来的,特意提醒别问她男人,听说离婚了。我逗他说,现在时兴离婚。他回头两根红血丝兜着白眼仁瞪我说,你尽诌球,你咋不离婚?这就是发小。回乡不见发小,乡愁拐着弯打折。</p><p class="ql-block"> 每次回乡,母亲三番五次安顿我看看你姨姨(二妮妈妈)。我一来就见了姨姨,她一头白发,弯曲着腰,一人挺起一个家。忙着从冰箱找东西,嘴里磨叨:那块儿牛肉哪去了,又骂二妮子没我看她多,又心疼二妮子没过好,要是你俩……姨姨扶着冰箱盖回头看我,真像母亲催婚,可喜欢种畜场的姑娘呢。时过境迁,感情这东西说不清。</p><p class="ql-block"> 老远看见二妮子站在院门口,却不知,人生中最美的烟火气,都在这一天。我们又要回到同样的距离,展望是那样漫长。</p><p class="ql-block"> 二妮子一头蓬松飘逸,一只手绢轻轻地扎起马尾辫。门口烧水“快壶”火焰直冒,水温咕嘟咕嘟,开水不响。我看着好玩,又想起什么?拿起一块牛粪加进去,火苗噌的窜出来了,灰屑自由飘落。</p><p class="ql-block"> 屋里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洗发水味儿,萦绕抵抗着久远的羊肉鲜味儿。</p><p class="ql-block"> 迎着朝阳的柔光,她脸上红润而光洁,额头上只浅浅几丝皱纹,并不像经历了多少生活中的不快活。看着她我又读了“爱情是两个人的,而快乐是自己;正如婚姻是两个人的,人生是自己的。”</p><p class="ql-block"> 她出来进去都是笑吟吟的,嘴角边的酒窝里似乎有藏不住的东西要露出来。与十年前相比,她没有太大变化。</p><p class="ql-block"> 她仿佛是我温柔的朋友,比邻小坐,相视莫逆。一同抚摸历史的印痕,岁月的沧桑,令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进而感觉到生活的无比美好,甚至涌起一点豪情和爱意。那种感觉之好,在别处无论如何难以找到的。</p><p class="ql-block"> 我又凝视着她,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些,让我想起“少女感”这个词来。</p><p class="ql-block"> 她微微脸红了,掩饰了青春被偷窥的骄傲,一种高质量的羞涩,彻底在我身上蔓延。我们倒回40年,第二次握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七十年代种畜场水库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和二妮子出来进去一般不说话,工作后最多互相借本书看。那天她急忙跑到我家,叫我和她找姨姨。</p><p class="ql-block"> 春天万物复苏,种子砸开了镣铐,草芽顶起一个冬季的牛马粪蠕动,再经风吹日晒雪水雨淋后,粪浓缩干硬,是捡“顶皮青”的好时机。</p><p class="ql-block"> 女人们带上干粮灌瓶水,赶上牛车北上蒙古老乡地界,转草滩、上山包、进沙窝……一筐捡满了,有时离牛车很远了。牛找好草吃,吃个多半肚子,它就没有吃饱的时候,听候主人的吆喝。捡一车牛粪打一天的功夫,沙尘暴刮的天昏地暗,刮的后山东摇西晃,打在脸上像针扎,草爬子转进头皮吸血,几天下来脸爆皮、手脚起泡……冬天捡的牛粪垛起来,春天捡的扬上去。粪垛、柴火垛的大小整齐,就能知道一个人家生活的走向。</p><p class="ql-block"> 牛粪不仅是肥料和燃料,更像是一种故乡的延续。</p><p class="ql-block"> 那天姨姨背着筐吓的一边跑一边叫我妈,快回吧狼来了。母亲说那是蒙古老乡的狗。俩人一狼一狗叫呼起了,姨姨捡好的一堆粪,也不要了,赶车就走。母亲说,要是狼你能跑过狼?姨姨气的骂母亲,你就想多捡点,等狼吃你吧。</p><p class="ql-block"> 是狼是狗真的跑过来了,眼冒凶光,围着母亲和牛车,凶神恶煞地叫。母亲看着它:你真要吃我呀?大梨牛恼羞成怒,拉着车低着头朝它冲过去,我一犄角捅死你……蒙古老乡骑马一个奔子,跑着喊着:别跑,不是狼是狼狗……</p><p class="ql-block"> 姨姨和母亲俩人恼了,谁也不去谁家,捡牛粪各走各的。那天我听大爷骂姨姨:都是你的错,如果是狼更不能先走,俩人一起出去,就是为了相互照应。要是战场,你就是逃兵,一枪崩了。姨姨嘟囔几句,端着一大盆发酵好的棒子面,站在灶火坑,沿着锅边贴饼子,扎木稞乱柴禾火噼里啪啦,响的挺好听。</p><p class="ql-block"> 那天姨姨端了一碗饺子去我家,往桌子上一放说母亲,你还真跟我恼了,狼又没吃你……母亲一下笑了。晚上她俩在电灯下,扒拉着头发找草爬子。母亲经常和我说,你姨姨嗓门大、胆子小,有啥事先和我说,住了这么多年,没有红过脸;那会儿草爬子也是绿色的,蚊子一疙蛋也不怎么咬人。她眯着眼进入了沉思……。</p><p class="ql-block"> 我骑自行车驮着二妮子,朝着后山北猛蹬。她上来下去,上坡推下自行车,这牛车马蹄三根道不好骑,闹不好滑倒了。我十分小心,她坐着好像挺放心。</p><p class="ql-block"> 太阳快要落在水库边。风小了,水面初平云脚低,涟漪起伏马蹄疾。冷风飕飕,旷野无边百灵叫,原上人家天知道。二妮子坐在我身后风平浪静,她好像等我说点什么,这空旷荒原就我俩,一男一女正青春。我没想过说什么,或心里想不敢说,使劲蹬车,赶快找见姨姨。</p><p class="ql-block"> 我似乎听见了她的心跳声,越来越近,一种说不清的快感:荡漾着、缠绕着、偷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热度:炙烤着、温暖着、释放着……我忘了累,车技更好了,让爱停留在广袤荒野。太阳眼看少半圈,光线恍惚,撒在水库上,水波印染了光泽,波光粼粼。我们骑在水库大坝上,水里倒映着我俩亲近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他好像醒了,那一刻全是假的,理智地说我,你就一辈子在这地方捡牛粪呀?我还能说什么,我何时不想捡金子呀?</p><p class="ql-block"> 姨姨捡了足足一车咯啦啦顶皮青。牛肚带开了,车涨辕子了,牛跑出了车,牛粪撒了一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妮子那句话,像是给我打了鸡血。日后订了几本杂志,使劲地看,等看了刘心武的《班主任》,心里有了谱。我真得写了“班主任”,发表在盟日报上。可我那也没去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摄于 九十年代 种畜场后山“最后的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早茶喝到了中午,一头一头的汗,二妮子一个劲给我到,茶的可卡因兴奋,反而没说多少话。她还是话到嘴边滚动,再加工打磨到恰到好处,我说她说一句顶一万句。她笑了,直视着我,坚定的光,像是攻击,击倒最后一层荷尔蒙,所有细胞分子重新组合,完成了一种感情释放的犹豫期?我俩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种果敢的贪婪渐渐露出水面……她噗呲笑了,眼角滑过我,红晕着脸,背过微微丰满的身,放射出肆意的青春。</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牛粪炉火正旺,大火烧开铁锅羊肉,血渍肉屑抛在锅边,或在水中晃荡云集,不好的东西等待抛弃。蚱蜢和蜻蜓凌空飞过,再也听不到(沙塔拉)的轰炸声,阳光像银子一样流溢在明亮的明德庙上空。远望青色的草滩有浓浓的山野和乡愁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白平蹲在院子阴凉处,一锅手把肉清汤寡水,牛粪火焰悠然自得,锅不盖盖儿,蒸汽虚升四散,气泡咕嘟六响,水温刚好像钝刀割肉,使肉的蛋白和脂肪紧密结合,大葱追赶膻味逃之,适时一把盐定盘星,盐不可撒开,一下摔在中间,一点一点撩妹知味……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加工,一勺清水足矣(解说词)。</p><p class="ql-block"> 一桌酒肉菜,三人围坐,姨姨出来进去,看着我们高兴。门口有人喊姨姨:来qie了?浓浓的乡土调。二妮子赶忙迎上示礼,我也站起来。来人送一瓶刚磨好的野韭菜花泥,汁液碧绿,野味诱惑,配吃手把肉刚刚好!</p><p class="ql-block"> 白平倒满酒,二妮子推让不喝,我喝不喝都行。他说她快少回来吧,像是家是他的;她却无趣说我,你年年回来?酒还没喝,打起了无醉酒官司。他白眼血丝撇我俩,提杯一口焖下,我也一口干了,她端杯舍命陪二小……</p><p class="ql-block"> 白平笑了,笑过了岁月的粉饰,又渐渐倒过来,成为规约我们的伦理。漫长旅途,我们都是同路人,那就是有如荒原游荡后的久别重逢。当我们终于照见曾经相识的面容,听到久远而熟悉的言语,触发频率相近的心跳……也许就是一秒、一瞬,但已足够。</p><p class="ql-block"> 他说他快不会说话了,仅有的是这块土地和时间的富有……她有话不想说,脸似一张不完整的拼图,不要问哪一块最重要,最重要是你把图拼出来……我迷糊了,彻底躺平,到处是做过许多傻子的童年、年轻的母亲和初恋的梦……他逗她:二黑子还惦记着你呢;她笑过时间的长廊,留下了全是空白的括号。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七十年代种畜场水库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太阳落下后山顶,晚霞好似奔出胸膛的处女血,山脚下一片虚无荣光,云彩知趣囤积,过夜的风,降下了一点赶不走的高温。</p><p class="ql-block"> 我们还在喝酒,这连阴酒原来不醉人,二妮子屁事没有,潮红的脸越过岁月惆怅,青春的光鲜牵引着我和他、是他们。或许她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喝了这么多的酒,她放过时代的渴求,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等来的都是人生漫长孤独。</p><p class="ql-block"> 我告姨姨二妮子一个劲的喝,姨姨说让她喝吧,喝了才能清醒。我们三个又干了一杯,她似斜杠青年,出口默咏:</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酒是少女的潮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酒是安魂的村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三杯下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管他多少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青春涛声依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游子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故人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千杯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歌我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 白平接上:</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青春想走就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这是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后山绿啦黄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管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坐在豪车豪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笑呀哭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什么也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喝酒</span></p><p class="ql-block"> 我俩为白平拍手。她盯着我,溢出多少相同的菌群漫游,一起温习那些积雪消融的时间。开始,雪是从内部融化的,悄悄地不让人察觉。“人生在不断地等待中,无限循环中度过。每一个‘美梦落空’的背后,是另一个选择莫名其妙出现。”或许我们都是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尔》中的演员。我读给她:</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还想驮着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走过绿草风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管他牛粪草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还想驮着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走在水库大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水里没鱼是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还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她一下坐起来像是捆绑了我:你想啥也没用。我们都哈哈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天黑了,草原什么也没有了,汽车不停地过,远光暗夜回家的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种畜场这条东西长安街上,灯影飞虫,少有健身走步的人,小饭馆里夜饭谈笑声,外地车急着找人问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也回家呀。一丝平静和喜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他们都笑我:你回哪里的家啊?我迷迷糊糊地醒了,是回别墅哦。白平打电话叫车送我,姨姨和二妮子说啥不让我回别墅,就住家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炉上茶声又沸,热浪退去,有人熟睡了,鼾声又起。人生偶尔做一次风月闲主,亦足以安慰心胸,抚平块垒。想起山月,虫鸣、鸡叫、牧羊声、人语声,解人万千愁绪,都是人间好声音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寂静的夜里我只想单纯的牵挂,爱情的道路因酒醉变的笔直。想念因距离显得沉重,也因记忆而充满幸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觉醒了,桌子上放着水和水果。我有点睡不着了,想了可多事,都是想不通的事。只剩生命与生命的依偎,心灵与灵魂的私语,眼前飘过一缕穿越时空,照亮精神世界的霞光,给人温暖向上的力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哑巴会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老田告我六子在家呢,你过去坐坐。他家在修配厂对面,修配厂的位置我也不清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天黑了,种畜场这条大街上路灯昏暗,看不清附近的人。汽车不停地过,不见行人,走了一截有俩人在灯下下棋,一人是吕哥。我问他六子家,他说下一个路口对面一排是几门呀,还没说完,另一人呜了哇啦,摇头摆手意思说的不对。这久违的声音像拳头砸着我,我一下抓住他的手,啊啊啊比他声音还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他头顶礼貌,一对酸涩小眼,脸似锅底点开了收藏,会说话的巧嘴,声音更大了。他认出了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手硬的像石头坑的钢钎,穿透了后山,穿过时间缝隙,都是种畜场的好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他是哑巴老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老魏连说带比划,有的能听懂,是修饰我,我的大母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有的听不懂,吕哥做翻译,其中说六子当场长屁也不蛋,退休后看相伴仙要啥有啥,院子好几处,长头发围着住,睡个半前晌,吃饭有人送。又说六子是能人,过去常夹着个笤帚疙瘩给人糊顶棚,炸油饼不用擀面杖。一会又骂六子,说我不找他看相,一辈子别想说话。他说的累了,歪头手捂耳朵,回家呀,明天叫我去他家喝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吕哥笑着说,这俩家伙比我还熟。我问哑巴咋知道找六子家。吕哥说这家伙可灵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六子家门上铁将军。我进了旁边邻居家,院子一股牛羊粪味,到处放着东西,家人在吃饭。我正犹豫进还是走,有人过来了,大眼小眼盯着我,前几天有人家丢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报了名,他哎呀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快进家吧。我说找六子,他说现在叫五子。有道是“五子登科看面说相,铁面包公六情不认”改的有道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他说五子现在小有名气,专摸有权有势有钱人的脸。现在人信这些,经商供神财源滚滚,信佛解压正气;做官牛逼轰轰,问神官还能做多大,神说看你掏多少钱。五子做官,也没爬下,主管细毛羊改良,从重量看品质;看相也是好神,四楞头干啥赔啥,找五子看看,他说:东坡有块好地,西瓜无籽等你。草原从来没有种过西瓜,四楞头挣了。全是五子的渠道。</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清晨我又和老魏走了个顶头。大街上就我俩,他手握文玩核桃,替下了搬石头的手,玩的游刃有余。我挎着数码相机,东看西照,特显贵重又轻飘,不知自己吃几碗饭的?先逃脱热哭的小时,舒服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老魏一夜变脸了,昨夜激情不算,照直一个慢镜头,把我兜了好几圈。他笑不让你看出来,说当我是生人,走的大佬步,礼貌不离头。人性无非换了个版本。</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好笑,年轻时在石头坑干活,二黑子和哑巴杠上了:我治不了你个嫌哑巴,一辈子不出石头坑。</p><p class="ql-block"> 石头坑进放炮组首选机灵,虽轻闲也危险,我要啥没一壶,是二黑子招呼着。哑巴早就想进,岂不是哑巴放炮——聋子吓一跳,他成天不好好的干活找麻烦。排长说不让哑巴放两天炮,这石头坑一天别想清静。排长定了:哑巴只需握钎抡锤打眼儿。</p><p class="ql-block"> 又到放炮了,哑巴的组长孩子病了,排长说由二黑子负责,他下山开会去了。机会留给有准备人的。哑巴非要点炮,谁也管不了。二黑子和他一人点一炮,同时点火一块离开。看着哑巴跟着出来了,咋不见了,半天炮不响人不见,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正没着落时,哑巴跑出来了。轰隆!地动山摇,哗啦啦。两炮一响。</p><p class="ql-block"> 大伙都怀疑,哑巴搞的鬼。排长害怕了,真出了事,他的治罪。排长吓唬哑巴,不说出实情,滚出石头坑。</p><p class="ql-block"> 哑巴吱了哇啦比划着,说二黑子给他的导火线上chi尿了,点了好几次。等点着了,看着二黑子那炮爆炸呀,他上去拽出了导火线。一伙人全笑了,哑巴朝着二黑子呼哧呼哧地笑,二黑子气的骂。</p><p class="ql-block"> 排长下山找队长说哑巴的事,石头坑有他没我。队长又去总场找场长,快把他闹到羊小组放羊去吧。场长指着鼻子训队长:哑巴是残疾人,是照顾的对象,你连个哑巴都安排不好,要你干啥。队长照着场长的话骂排长。</p><p class="ql-block"> 石头坑里战鼓擂,车马人群赶大寨;气壮山河人胜天,新房落地虎豹皮。排长坐在石头坑顶上愁眉不展,想着哑巴的事,吃了哑巴亏。</p><p class="ql-block"> 哑巴哪去了?忙着往二妮子的牛车上装石头。排长有戏了,固定哑巴跟着牛车装卸石头。赶牛车的尽是漂亮的大姑娘。</p><p class="ql-block"> 年底排长出席盟农业学大寨积极分子。他得念哑巴好,当然领导要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哑巴常去排长家帮助干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告老魏,二妮子回来了,二黑子也常说起你。他一脸深情比划着:石头坑是种畜场的金色大厅,在这里度完金的人,都是好样的。二黑子是大拇指,你是大拇指……他的大拇指在我眼前晃动着,就像发个朋友圈,盯着看点赞。哑巴会说话:愿你们像朋友圈过得一样好!我成了哑巴。</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前排”的房子没了,一处处红砖红瓦新院子。我沿着院落漫步佳人地转,过去的印记时隐时现。后面有人试着叫我,回头大姐笑着迎过来,边走边说,我 听哑巴说你来了。大姐爽快没等我问,她自报家门,我是侯剃头的闺女。我说侯大爷好吧?应该好吧,她笑得唐突。我懂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玩藏老猫,谁也不敢去她家门口。她家用一房多高柳条子、紧密围起的院落,显得别致、森严。家院利落、人身干净,炉台上常烫着一壶酒。侯剃头艺高脾气大、人正直。一般说不上话的围不上摊,父亲常去他家,他们都爱看古书,不用说理发亦有了优先权。</p><p class="ql-block"> 哑巴不知用的啥魔术,混进他家,还跟着学了艺。出来进去,留着大封头,显得很高贵。</p><p class="ql-block"> 那天一群小孩子藏老猫,乌腿子胆大,藏在了他家院门口鸡窝下,咋也找不见,都说他违规越界了。小孩子们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乌腿子给我们讲,他把堵鸡窝口的东西碰开了,鸡行思黄鼠狼来了,又叫又扑腾。侯剃头听见了,出来一脚踢的我,一头栽进下蛋窝。他回家了,我哭着骂:侯剃头,剃不了头,给猴能剃头。我回头哑巴在身后听见了,赶快进家学着我骂他师傅。侯剃头气的拿起推子,照着哑巴大封头就是一推子。一伙孩子连笑带说,就是哑巴的鬓角有一块儿鬼舔疤。还没笑完有一孩子说乌腿子,你尽诌球,哑巴还能听见?乌腿子一笑,两眼一瞪倒憋气,像是休克的样子。小孩子们笑得更厉害了,鼻涕、含拉子一个劲地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哑巴上过几年学,认识不少字。昨天我说他和我弟弟一班,他一下嘿嘿笑了,手势他那么低、我这么高,羊群出了骆驼,又说老师们好。我在土里面写“壕沟里反动标语”,他一下噌地蹿起来了,双手带铐,差点坐了大狱。</p><p class="ql-block"> 学校后面壕沟墙上,发现“打倒共产党”字样,这是反革命、掉脑袋的罪。民警、保卫科人挎枪日夜封锁现场,发动全校师生破案。案情缩小在哑巴班级,他是重点嫌疑人。哑巴气的有点火烧房心思,不上学了,跑到羊小组找父亲哭了。班主任老师理直地为哑巴学生辩护:他比同学大多了,知道这两个词组合后的意思,平时表现积极。后来他们班有个同学交代了,学了生字写的玩。一个二年级的孩子,总不能定为政治犯。后来家长做了检查,也是一件抬不起头的事。</p><p class="ql-block"> 老魏还能记起班主任是棋木格老师,三天两头去家叫他上学。我亦想起棋木格老师温文尔雅,我俩一起为她举起了大拇指!</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电话响了,里面的人吆喝着我,有节奏的颤音,每个字都标注了时间的音符,唱响了我和你。</p><p class="ql-block"> 我们追赶着时代跑:跑过南方水阔,浪吻岸台,细柳竹下漫步;跑过北疆风乡,一年又一年,风的嘶吼,都未能拿你奈何。这些固然很可怀念,但最可怀念的却是一个人的芳华。华兹华斯所以认定的那样:“无论现实如何令人沮丧,但人的天性还能回忆,童年才是成人重返自然、重返地方的重要媒介。”</p><p class="ql-block"> 他一句赶一句地说,这个小地方三天三夜说不完。嗨,我是六子,你到家找我了?我说是找五子。五子也是我,他大包大揽,没有一点毛病。</p><p class="ql-block"> 白平和我正往他家走,他说六子早上去水库健身求神:此刻灵光乍现,生辰宇航霞飞;群山锡林脉动,上都金莲锦绣。六子一说一套,还看了、看的 屁也没一条了……白平你就骂我吧,哪天非把你看病。六子在我们身后,我逗白平小心点,他哼的一声,我还怕他呢?</p><p class="ql-block"> 六子戴牛仔凉帽,冰丝衫、兜入手机负重,还是会说话的嘴,娘腔撞南山。</p><p class="ql-block"> 进院一片菜绿,入家烟火少气。六子一句闲话没说,朝我弄眉挤眼:额头湾上阔展,鬓角搭眉落里……方子:官气少火,聚财通路。白平笑着,我和你说啥呢,看看!六子书架上,全是蚂蚁面相一类的地下印刷册,中间夹着一本《易经》,显得很高贵。</p><p class="ql-block"> 元上都选址无疑是忽必烈重臣刘秉忠深读《易经》、对佛教、道教、哲学、天文学以及数学造诣颇深,他及其金莲川幕府成员遵循风水占卜的固有仪式,确定了一块远处山峦起伏的平缓开阔的草原。这里“四山拱卫,佳气葱郁”。中国旅行家王恽写道:“东北不十里有大松林,异鸟群集。……山有林木,水有鱼盐,百货狼藉,畜牧蕃息,大供民之食用。”这片平原的中间还有一座湖泊,将其排干填满、阻塞泉眼。(资料来自《元上都》)</p><p class="ql-block"> 种畜场亦占卜了伟大的著作《易经》?肯定不是,那时也许是“禁书”。而种畜场公、功成;民、明亮!</p><p class="ql-block"> 六子说碰见哑巴了,说你去我家找我。我说种畜场的哑巴会说话。那是我给看的,六子说的玩笑,一脸真实。我说你看看我多会儿不会说话?他笑了,笑在 神仙过路,我们留在这里,过着殷实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哑巴没少骂我吧?从小在一起,你还不知道,哑巴争强好胜,要是捋顺了也行。那年叫我糊顶棚,我叫他给我推一年头,你猜他说啥呢?除非你是斯大林脑袋。气的我leng下笤帚疙瘩走了。你忘了二黑子一推头就哄顺哑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问他看对谁了。哑巴说看对二妮子了。气的二黑子骂,爷还搞不到手,你个嫌哑巴还惦记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寻找那片云,即使那些云,在头顶静静形成,也朦胧不清。不像我们、他们闯入空白的天空,并不考虑目前的孤独。</p><p class="ql-block"> 白平笑了,他不喜欢笑,是六子逗他笑了。六子、哑巴一桌人坐席,俩人干上了。六子一杯酒倒在半碗水里干了,哑巴干了,但笑话他没规矩。六子用酒走水路绝招想干败哑巴。喝的哑巴急了,环顾四周,身后是人家大水缸,他笑了,好你个死六子,敢整我活哑巴。六子照旧一杯一碗一干,哑巴一杯酒倒在水缸里,一倒一满一干。六子越喝越迷糊,看不清哑巴了……电影院里喊医生,六子挨了好几针。</p><p class="ql-block"> 哑巴刚蒸出一锅开花馒头,拿了几个慰问六子去了。他知道水缸智取六子,算是损招。六子也常帮助哑巴,孤苦伶仃怪可怜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电话响了,二黑子心里痒痒着故乡情。哑巴像是听出谁了,又说又比划。二黑子急着问谁在跟前?我说老魏,他说老魏?我说哑巴,你和他谝会儿。二黑子深信:哑巴会说话!</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光在遥远处波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早晨,鸟声撑开惺忪的层云。霞色漫卷,镀金的云彩铿锵奔驰,拥挤在天上。</p><p class="ql-block"> 远处的饮马河流过种畜场,不时泛起一朵朵小浪花,静静地与草原同行。饮马河一看出自口语,一位老先生记载了饮马河由来的故事,一代人的艰辛,付之东流。</p><p class="ql-block"> 太阳升起了,热的不想出门。土地岑寂,旷野芬芳,焰祭的大火点燃了山野。它让人想到鲜嫩欢快的青春,一个个欲望在绿色的感官中,自由自在,像创作不能有任何文学以外的杂念。</p><p class="ql-block"> 砖瓦窑后面水罐银盆,一条柏油路径直北上,我问骑马人通哪了?他回答的干脆:俄罗斯。或许草原不该有柏油路,怎么看不带劲;或许我长大在草原,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那种自然土色,才是往回家走。</p><p class="ql-block"> 草滩一马平川,绕过丘陵、沿着沙漠自由逛荡。到处是围栏养牧,各地为阵的个体经济;艰辛的小日子,牛羊的大利润,他们黑黑的脸,笑得灿烂!</p><p class="ql-block"> 走近一伙人,瞎谝乱哨,那人说二牛挣上了,海南买房了;那人又说海南人还往外跑,人又不是鸟……有人问我骑马呀?他们开旅游点。汽车不停地过,真像去俄罗斯淘金。行人、骑两三轮电动车的,都过来小坐大嚷,逗得云一个劲翻跟头,音频在草尖上跳动,空降山谷,惊的花粉团团转。我突兀的跌落,一下不是自己了,甩去虚荣与妄念。往事,愰如云烟。</p><p class="ql-block"> 那年十八九岁,我是战备民兵了,标配专马专枪带子弹。首长口头行令:严管枪支弹药。那次我把子弹藏在了耗子窟窿口,再看不见,一身冷汗。从家里挖到院外,洞底房样,子弹上铺好了草麻乱布条,这些杆儿屁着凉的家伙,也想睡席梦思。去你妈的,吃枪子儿的耗子,想要爷的命。母亲看我好几天六神不定,说:俺孩从来胆胆小,石头坑放炮跟着跑,62年战马人偷骑,枪杆子弹栽跟头,妈给藏了吧。那天紧急集合呀,我妈也找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和孙老师接到命令,全副武装,配合八一电影制片厂找老雕。碧空、草长莺飞,一车演员嬉笑迷人,我俩跨上战马,一个掏步颠,冲向大敖包草滩。车紧追着,车上的演员探出头、惊喜地看我俩。其实每个人都是风景,或许没有看见自己。老雕起飞了,它配合的天衣无缝。我俩失望了,这嫌老雕,没放一枪完成了任务,没吃一顿饭,没多玩一会儿。剧组给每人5角钱,电影《侦察兵》王德彪扮演者,向我俩招手,我们没有追星,还是跟着月亮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着这伙人谝东道西,我亦身在其中,或许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天生就是一个生活在“附近”的人。那个瘦高个说短胖墩,看着一锅手把肉,你的有好牙;守着一群金疙瘩,你千万的命大。胖子跳下摩托车,笑翻了嘴,滚圆的身子,追着瘦高个,满草滩撒欢儿乱跑,跑过了羊肠小河,跑到山边,跑进了沙窝里……他们看不见了,小得像缝隙一样。但光就是透过那缝隙进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问他们旅游景点,咋不弄挂牛车,没准游客赶牛车转草原。他们说现在人要的是速度与激情,走过忘掉,等着下一场。一大巴车开过来了,骑马的买卖,游客恍如天兵天将,吓得马眼转圈,不是怕,是愁的牙长一截,跑过来、跑过去,我看的也麻烦,当然旅游景点小老板不麻烦,那是一截黄金路。</p><p class="ql-block"> 草原上的马,要的一奔子没影了。我这二把刀骑手,一上马马一下高度紧张,遇到骑手了,再提嚼拍肚,马朝着我控制的方向,一路烟颠下去,再屁股用点劲压下去,马兴奋的仰头摇摆,它变碎步花式,人与马同乡契合,马同人性价比高。一种高高在上的镜头,镶嵌在广袤旷野,那是人与自然的和谐高贵。</p><p class="ql-block"> 我扫二维码付了款,朝着满无目的的草滩行进,推开谁家门,都能喝茶谝哒。后面马蹄嘚嘚,追我而来,我心里一阵偷跑的潮红。来人跳下马,心急火燎说,哎呀,段老师你咋不说,我们都嘈嘈,很少见旅游人会骑马呢,建华刚来说才知道……他拿着100块钱硬要塞给我。</p><p class="ql-block"> 天边的云很快飘走了,天空裸露了出来—一灰白、晦暗,像极了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我闭着眼也能找到家,母亲不厌其烦地锅头转,她从来不知道我想什么?不可能。走进青春期,我以为再也走不出这片草原了,一个仿若被时间遗忘的地方。只有绿意盎然的夏日,才让人意识到:我又不想走了,对岁月的迟钝,让它有永生的能力!我经常赶牛车北上,草滩歌舞升平,这不就是世界中心吗,时间换过了多少时代,我亦眺望着通往外界的那条路。</p><p class="ql-block"> 牛车咣当着,草洗刷了我半个裤腿,管不住牛伸出长舍,一揽草低嚓的美味口嚼,牛没上牙,何来锋利,还有一根长草,牛抬头伸脖一点一点吃进,浪费是犯罪呀。走一截嚓、车噔的一下,又嚓嚓、噔噔噔,后来没动静了,牛车出了跑道,牛大吃二喝上了。</p><p class="ql-block"> 我高兴地走在大马路上,华灯初上,人蜂拥而至,城市人真漂亮……我蜷缩大街一角。</p><p class="ql-block"> 梦醒了,空旷的草原,就我和牛车。北京与元上都260公里,简直是两个世界。我抄起柳条棍,使劲打牛,牛吓得大步快跑,颠丢了车围子……</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牛不敢吃了,拿起精神一路向北爬坡,过沙窝,现代人叫官名:浑善达克,显得高大上。再过了原始森林战备沟,出了种畜场地界,又是一片草滩,一个蒙古包孤立占位,是蒙古老乡牧羊夏场。</p><p class="ql-block"> 我和巴图大叔萍水相逢,祈求扫车羊粪,他生硬的汉话,好说好说。忙着给我倒茶,又准备做蒙古面条。我拿出自带干粮,他说啥不让吃。</p><p class="ql-block"> 能扫一车羊粪,就很体面了。荒野、饥饿,客人,受宠若惊。巴图大叔一脸紫膛色,自然光照,显得特亲切。我不会是第一个来客吧?他不会是站在唯一的弯弯曲曲的通往外界的路眺望,期待绿野草滩以外闯入陌生的车辆、陌生的人?</p><p class="ql-block"> 吃饱喝足了,我不会说客气话,心里碰撞着,遇见好人了。大叔帮我装了满满一车羊粪,催我快走吧。下午太阳半杆子高了,到家也不早了。</p><p class="ql-block"> 牛很懂事,善意皮实,睁大眼睛,躲开不好走的路。我不忍心坐在车上,随车跟牛走。一路牛车吱吱声,打不断草原极端的寂静。我一路上没觉得一点累,一种意外的满足,好像颠倒梦想。天黑了,心一直都是亮着!</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的后秋,天渐渐冷了。那天中午下班回家,喜出望外,巴图大叔赶牛车,拉了一车羊砖子,问着找到了我家。他说羊群转回冬场呀,这羊砖子可好烧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母亲做了一桌好饭,大叔和父亲喝酒说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给大叔拿了不少冬储菜,最让他高兴的是那几只当年长大的草鸡。他一脸酒红,兴趣盎然地说,那年我拿羊肉和你们分场的老乡换小鸡,说的肯定是草鸡,一天一天都长出了红冠子。我们都笑了。</p><p class="ql-block"> 巴图大叔赶上牛车回了,我送到砖瓦窑,站在山梁上看着他,偌大的草滩,牛车蠕动前行,快看不见了,我的心里一股一股的暖流,告别了人生最美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人海茫茫,许多人和事都像过眼云烟似的消逝了。但有些甜蜜而微不足道的往事,却能这样叫人怀念。我不知道这件往事是不是对我曾经发生过什么启示或影响,只觉得那种温暖竟比一些热烈的欢愁、经验,更令我回味无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图片来自李谨呈公众号</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登上猪场山,二里一平滩。走进红房子,三面一 条鞭。远看旅游点,二人骑一马。扶着闪电河,掉进六分场。在这里转了好几圈,没碰见一个人,正想着进人家问话,老远有人赶着一群羊过来了。我问许老师家,她藏红的脸露出一丝欣喜说,跟我走吧。我问她咋往回家赶羊?她说细毛羊得歇晌、怕中暑。</p><p class="ql-block"> 院外一老人赤臂露膀,拄着拐棍半步一脚。她大声喊爸,有人找你。他就是许老师,我上前报名握手,他问我买羊呀。</p><p class="ql-block"> 许老师老伴儿出来了,高兴地迎我进家,说他耳聋厉害。我们说了一会儿,许老师茫然问老伴儿,他是谁?我拿笔写了名字。他像是全身开花了,音高震耳,拍我肩打他腿,拿烟上酒,问东说西……奇怪是我说啥他都能听见了,说的最多的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那段时光。许老师总结了三个没想到: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没想到过去时光不老;没想到现在生活的殷实。</p><p class="ql-block"> 有人打电话叫我吃饭。许老师老两口说啥留我住下,看房子翻盖装修一新,一院子绿菜花红,晾水池、太阳能热水器,鸡抛、狗吠、羊一群,小院富家。</p><p class="ql-block"> 许老师送我猪场山顶。他还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最后一句却是说完了?我们也可是最后一面了。他那么长的眼睑毛穿过一颗颗珍珠,我相信那才是珍贵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别墅很晚了。草木在嗖嗖拔节生长,黑夜被慢慢融化在生灵们歌唱的欢呼声里。我正在开门,后面有人叫我,老师我是刘金牙。我先是一愣,大脑即刻翻新,上来下去搜索,人生都可以在某个时间点重新开始。</p><p class="ql-block"> 他是调皮学生,因牙黄得金,又符合时代描写的惯性,坏人镶颗金牙。</p><p class="ql-block"> 老师你想不起我了?我试着看不清他的金牙了。眼前教副课的女老师,一大早上班告金牙的状。昨天他藏在壕沟里,等女老师骑自行车过来,乘风扬土,她一身土又眯眼了,一夜气的没睡好。我一听就气了,金牙偷袭年轻女老师,搞的我很没面子。</p><p class="ql-block"> 金牙叫来办公室,女老师也在,他知道好不了。年轻男老师大多体罚学生,校长、书记的孩子照样打。学生不敢告家长,家长知道又一顿打。体罚是错误的,原谅我我亦是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金牙逃课了,我先做了家访。孩子多,家长不是太重视,可老师不能视而不见。“世上最好的老师,应当有一种高贵的执着和无私,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为学生着想。”种畜场的教师做的不错。校长叫我,一车倌在,我认识他是在惊车现场,三套马车直接撞到明德庙(房山花),车倌拽着驾辕马一边打一边骂,啥人把房盖在这儿了。车倌送来一封感谢信,表扬金牙临危不惧,紧紧拽着皮车后刹车,鞋也磨破了……我说车倌你又惊车了,还在我们校园里多危险。金牙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了表扬。从此他变了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金牙参军了,一次重大工程中遭遇塌方,在生命危机时刻,他毅然决然用身体顶住土层,喊战友快跑,他被掩埋了。</p><p class="ql-block"> 他立功受奖,保送上了军校。在部队锻炼捶打,保家卫国的使命召唤,他一直向前!干到副团转业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听说老师回来了,多少年没见面,上学时尽给老师们添麻烦……他标准的中字脸,身材壮实,尽显军人的风范和忠诚。</p><p class="ql-block"> 我俩在别墅喝酒、聊了深夜。他没忘一个卑微的老师,我很满足。我看见他还有一颗金牙闪闪发光!</p><p class="ql-block"> 在利润变成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联系纽带的时候,还有人想着简单。第二天我和他们一伙同学相聚了。</p> <p class="ql-block">  晚霞好似奔出胸膛的处女血,在乌云深处流淌,化为一道道金色光之项链,挂在草原头顶。住在草原的别墅不是梦,梦醒的时候,看到金牙发过来一首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今夜,我是草原上的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如果风和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过我体内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就接受命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像其他草一样匍匐、弯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谨以此文纪念种畜场走过70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种畜场的老乡贾桂成、李清州、王巨平、田润金、郜凤梅、徐向云,对本文亦有帮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感谢供图老师!未选图片,清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