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话“双抢” 孙立

星语

<p class="ql-block">  “双抢”,是那么的遥远,我的周围几乎无人知其为何事。在我的脑海中,它是一段抹不去的记忆,每每想起,心灵会下意识地微微颤栗。</p> <p class="ql-block">五位知青合影(摄于宜兴善卷洞,1974年,后排居中者为作者)</p> <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前,我插队在江南乡村,一年到头,难得有一天空闲,干的农活,也想不出有轻松的。即便如此,感受最苦的,还是“双抢”,连当地老农也说,一年干到头,苦不过“双抢”。</p><p class="ql-block"> 每年七八月份,正是酷夏时节,随着公社广播“抗高温,夺高产,打好双抢这一仗”的宣传,抢收早稻、抢种晚稻拉开了帷幕。</p><p class="ql-block"> 起初,望着金黄色的稻浪,犹如新兵首次出征,我的内心会涌起一股豪情。收割早稻,用的是锯镰,形状要比镰刀小几号,刀口呈锯齿状,十分锋利。稻田通常不会干透,淤泥水草混杂,蚊虫蚂蝗骚扰,广阔的田野无遮无挡,蒸腾着热浪。割稻时,人的双腿呈马步状,左手抓稻,右手挥镰,从右往左,一般连续割七下,再回复到右边,将稻把放下,重新开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很快,往往连续前进十多米,才抬头直腰喘口气。那时是集体干活,忙时会包工到人,一亩地一个工。女人割稻利索,干一天超过一亩的人不少,我通常也能干到七八分。晚上歇工,已是蓬头垢面,腰酸眼花,两手粗糙的像老树皮。</p> <p class="ql-block">掼稻</p> <p class="ql-block">  割稻还只是下马威,紧接着的是更繁重的脱粒。其时脱粒机还没有普及,都是手工操作。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幅画面:两个男人,光着上身,皮肤黝黑,一前一后,扛着一张乒乓球桌大小的掼桶,就像舞狮子一般,踩着精确的脚步腾挪跨越沟坎。掼桶一米见深,由防水的木板做成,挺沉。扛掼桶我也试过,但沉重的木桶压在肩头,牙关紧咬,脚步踉跄,稍不留神,就会闪腰。队长看我力气不够,无法与他人协调,就没让我再干。掼稻把,是个出力的活。几个人围在掼桶四周,手握稻把,使劲地敲击桶身,稻粒滚落在桶内。一般要敲击七八下,一把稻才能拍打干净。据老农说,以前掼稻是男人的活,女人不下田。掼稻时,男人大都赤裸着身子,最多前面挡一块布。现在,女人半边天,跟男人一块干活。头顶滚滚火球,浑身大汗淋漓,汗流干了,皮肤表面就结成白色的盐渍。队里会派人去镇上挑井水,水里放些糖精,为干活的人解渴降温。有一次,我一口气喝下五大碗,冰凉的水甚是杀渴,但肚子里“咕咕”叫得难受。我那时十六七岁,第一天干下来,两条手臂像断了似的,酸痛难忍,全身瘫软在床上,连吃饭的劲也没有。如此劳作,大约要持续十多天,每天早上出门,大有一种如赴深渊的畏惧之感。</p> <p class="ql-block">秧马</p> <p class="ql-block">  稻谷上了场,想稍作休息,但看到刚收割完的稻田,被水牛耙过,注入了满满的水,就明白这是幻想,因为晚稻的栽插必须在立秋前完成。插秧的日子更是紧迫,也更辛劳。下半夜三四点,我就肩挑秧篮,摸黑出门,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田埂上。我心里拧拧的,担心踩到毒蛇,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了秧田,坐在秧马上,手脚浸泡水里,不时会有蚂蟥叮咬。天黑,眼前无光,索性就双眼紧闭,闷着脑袋,两手左右开弓拔着秧苗。等到手抓满,抽几根稻草,绕一圈扎紧,往边上一丢。有时,干着干着,就睡着了。这样,要干到清晨六点多,直至将秧篮装满,才收工回去吃早饭。</p> <p class="ql-block">插秧</p> <p class="ql-block">  上午插秧,队里人横着排开,老秧手打头,我排在末尾。秧苗间距横五寸,竖三寸,人就像鸡啄米,不停地上下摆动手腕。整个一天,上有烈日炙烤,下有水汽蒸人,裸露的脊背热得烫手。如此单调、机械地活动着,人的头脑也渐渐地麻木。夏季雷暴多,倾盆大雨驱除了暑气,稍感宜人。但雷电常在身边炸响,头皮阵阵发麻,经常有邻村炸死人的消息,好在我们尚能逃过一劫。劳动时,会出现一道“风景线”,只见一个长队顺着田埂缓缓地走来。社员们都明白,这是大队或公社干部来检查生产了,便不敢懈怠。检查的人,会拿着一把尺,量着秧距,过密(也不大可能)不说,过宽则不可,轻则找队长训话,重则在田头召开社员大会。社员们敢怒不敢言,以致数年后分田到户,还有社员抱怨,老子种田多年,还不知怎样插秧?到了傍晚,一抹残阳消失在西边天际,水田里还能见到人影晃动。而这时,我眼皮浮肿,人像散了架,两腿软绵绵的,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p> <p class="ql-block">  一个“双抢”下来,我被晒得脱掉一层皮,又痒又疼,原本干瘦的脸庞,好像又瘦了一圈。当插完了最后一把稻秧,看着绿色的稻苗在微风的吹拂下婀娜起舞时,我的心里禁不住吁一口长气。生活的艰辛,让我明白了生存的不易。而这一切,身处城市怎能知晓?古人云,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自此,我才深深领会其中的含义。</p><p class="ql-block"> 如今,农村实现了杂交稻革命,插秧、收割大都机械化操作,“双抢”的场面不复出现。“双抢”那些延续了千年的农耕方式,或许还会有人为此唱出动听的挽歌,但那份艰辛,今日忆起还是不免嗟叹,那不是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身心之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