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十六岁（散文）*

安宝平

那年，我刚十六岁。 多少年来，小学都是六年，初中都是三年，高中都是三年。 在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突然教育制度改革了，改成522了，就是说我们初中三年的课程必须两年学完。 合二而一，初二初三，两年并一年。 我初中毕业了。 因我是班级优秀生，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也是历届班干部，所以被直接保送到唐山十八中学上高中。 为了配合教育制度改革，上高中要等半年以后才能入学。 于是，为了减轻家庭的生活负担，就到生产队上班了，以后才知道那叫务农。 于是，我就成为山旮旯子大队最年轻的山旮旯子村社员，最年轻的山旮旯子村基干民兵。 当天夜里我参加了大队加强民兵连第一次活动，去大队北边河沟挖臭泥的任务。 那天，天不是很黑，天上布满星星，村里乱哄哄的，鸡狗乱叫不停，连队集合好后，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歌声开到了战场，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寒风刺骨，捶开的冰水刷凉刺骨，20多人的男女民兵站在冰凉的水里，虽然穿着水靴、叉裤，也是很凉很冷，尽管这样，也没人喊凉喊冷，人人都是咬紧牙关，坚持，坚持，不吭声。 亩施万吨肥，亩打千斤粮，备战备荒为人民。 肥从哪儿来？人粪尿，家禽肥是远远不够的，河沟的臭泥巴可是不错的肥料。 天亮了。 “立正，稍息！”连队开始集合，准备收工。 起早战，打晚战，夜里白天连轴转。 村里的公鸡叫成一片，连长站在队伍的前头中央开始战后讲评“……今天我们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战斗任务，特别提到表扬的是李大力同志，刚刚加入我们连队，刚刚十六岁，就参加了这场特殊的战斗，并且在战斗中不怕苦不怕累，表现非常突出，他的到来，给我们连队增添了新的血液，壮大了我连队的力量。大家鼓掌！” 我心跳，我自豪！ 回家洗洗涮涮，吃完早饭，正常上班。一天很快过去了，夜里在冰水里挖了几小时泥，又在生产队上了一天班，没吃过苦的我，累坏了！ 我重重地躺在炕上，不想吃，不想喝，头重脚轻，全身发冷，牙齿打起架来。 发烧了！ 赤脚医生的花姐来了，摸摸我的头，说：“着凉了吧？发烧了！打一针，出点汗就好了。” 华姐帮我盖被子，再次摸摸我的头，摸摸我脚，站起身来，看了我半天，久久守在我身边，直到我睡着了她才离去 华姐比我大两岁，是个返乡青年，听说她妈妈托人把她介绍给我，说姑娘不错，挺漂亮，还懂事，如果我乐意，门当户对…… 我虽然认识她，对她有好感，那也不可能同意，因为我刚刚16岁，还要上学呢！怎么能这么早就搞对象啊！ 可华姐总有事没事来我家串门。 在生产队上班，最多一天给我四分工，连长说看我表现不错，说准备提拔我当第一生产队一排副排长，工分可以涨到10分。我挺高兴了！不是我想当官，而是想多替爸妈多挣6分工。副排的官还没当上， 老爸就叫我去他耐火厂上班了。 爸爸说，在耐火厂上班每月可挣12元，如果一个班不旷，半年下来70多元，老爸再添点可以买辆半新不旧自行车。 为了上学方便，我一定好好上班。 爸爸把我带到厂长办公室，让我和坐在椅子上的和老爸年龄相仿女人说：“叫李姨。” “ 李姨好！” 李姨就是耐火厂厂长。 厂长把我安排在成型车间一班，一共三个班，昼夜轮换，三班倒。一班十几个人，男女一对，共五对，男的负责打砖，女的负责跑砖，每对每班420块，完成任务可下班，完不成任务不能下班，超额完成任务有奖。我新来的三天内不定额，但不能偷奸耍滑。 三天下来，尽管我很努力，吃在成型，干在成型，很少休息，虽然一天比一天打的砖多，但每天也没完成420块任务。手都打出了血泡，累得腰几乎就直不起来了，也没吭过声，绝不能给爸爸丢脸。何况我还在试用期。 最初，我认识了三个抛盘的，一个是唐姑，一个是李姐，一个是小孟。后来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三姑，三十多岁，一班女班长，是个小孩妈妈，李姐和小孟都是跑盘的。一个大女一个小女，听说都没对象呢！ 我打砖，小孟负责给我跑盘。我打几块，她端几块，然后李姐负责修理加工。 这姐俩对我特别照顾，李姐每天中午干粮多拿，为的是给我吃，米饭炖肉，烙肉饼，水饺，天天换样，弄得我挺不好意思。小孟呢，特勤快，总是偷偷地帮我洗衣服，臭袜子，臭鞋臭鞋垫子也洗也刷，时间长了，很多流言蜚语传到我耳朵，传遍了厂外厂内。 李姐怎么啦，小孟怎么啦，俩人争风吃醋啦等等。两三个月过去了，我的工作获得了全场的一致好评，板报表扬我是不要命的小老虎，还获得了张积极分子奖状。 我知道从到厂，很努力，也很要强，但和哥哥姐姐们比起来，我差很远呢！ 我受了多少苦，挨多少累，我心里最清楚。我够不上先进。 爸爸说一定经得住考验，不要给爸爸丢脸，过几天李姨说让你去烧成车间拌料。 我知道拌料比成型活轻很多，赚钱还多，但是我不想走，一来成型混熟了，二来再干俩月就去上学了。再说成型车间还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李姐和小孟 一有空，小孟就跑我宿舍来，听我给她讲故事，聊天，李姐呢，爱唱歌，跑砖也不忘哼哼几句，还经常帮我抄“黄色歌曲”十五的月亮，阿哥阿妹情，敖包相会…… 李姐比我大最少7.8岁，小孟和我同岁。 后来，我听外面说，耐火厂是个流氓厂子，出来进去都是成双结对。 这个对我有没有影响，我不知道，对厂子有没有影响，厂子也不知道，厂长就认效益。在不影响效益的情况下，都是年轻人，只有不犯法，厂方几乎不管。 在会上，厂长明说，每年只要给公社创收20多万，其他都是次要的。 可爸爸有点封建，时不时敲我警钟。 一天中午，我刚在成型车间打砖出来，就听班长喊我，让我到厂长办公室去一趟。 “小弟，你爸叫你呢，你可不能提我给你东西吃？教你唱歌的事！”李姐担心地说。 “平哥，我可没对你怎么啊，只是喜欢听你讲故事，不要说喜欢你。”小孟说。 “好好！” 我啥也不怕，鞋正不怕脚歪。 我直接朝办公室走去，后面三三两两的人窃窃私语我真没听见。 “儿子，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 不知道！”我看看就爸爸一人。厂长没在家。 “你年龄还小，还要去上学，不要乱来呀？” “爸，你放心，我知道，我心中有数。”我说。 “那就好！”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啥也没说，转身给我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饺子来，让我吃。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爸爸包的饺子。 一晃儿，六个月过去了，我要和耐火厂说声886， 送行的饺子接风地面。爸爸真细心啊！ 当天，我和谁也没说，我要上学了。 李姐，小孟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半路上把我截住，泪眼巴巴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我低下头来，说声，“对不起，李姐，小孟，我还会回来的。” 李姐摸摸衣兜儿，掏出一个乳白色手绢递给我，“拿着，留个纪念！” “不要见怪，这是我绣的鞋垫。”小孟说。 分手了。 我们彼此眼睛都开始模模糊糊。 感情，这东西，真气人。 难离难舍。我啥也不知道，我刚十六岁。 本篇散文发表于 【嫩江文学】（第2331期）2022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