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为什么要拐着弯儿说(随笔)

理喻

<p class="ql-block">[引言] 这是早年闲写的一篇约5000字左右的文稿,没外发过。文字从歇后语议论开始,引发出少年时代人际相处的琐事。顼亊与经济困难背景和做人纷杂心态是分不开的。写这类回忆,或许对社会学、人学的认知有所通汇吧!人,活在世上,总之还是通达开悟些更好吧!开悟是智慧的需要;通达是做人的需要。或许,做人几十年,什么也带不走,呼吸之时,只有玩味和问道的求索!看着玩,仅此。</p> <p class="ql-block">[随笔] </p><p class="ql-block"> 话,为什么要拐着弯儿说</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东北,有些方言土语是需要“歇后”的。“歇后”,或另写成“卸候”、“解后”也可助译,总之是需要判定、分析的意思。再换句话说,或者是当时没听懂,寻思一会儿,懂了。这是指听的方面。而另一方面的“歇后”,又是指说的方面。即: 应用者。从说的方面看,“歇后语”以及“歇后语气的词”,原本是指: 应该明说明讲的话,偏偏用不明说、不明讲,又似乎不相干的语表层次说出来,绕个巧妙的弯子,带着某种避讳的心态或恢谐的心态,让别人在语后想一想才明白表达的真正本意。</p><p class="ql-block"> 举例。比如有人说: “没尾巴牛打栏(交配)”,其本意是说“没挡了”,“挡不住了,非这样不可了。” 再比如说:“骑驴看唱本”,意思是“咱走着瞧,一一一看我怎么对付你、跟你整”。再如“骑驴逮个豆包吃”,那是形容某桩事儿让他乐得不得了啦,即“乐颠馅儿了”!还有如“吃冰棍儿拉冰棍儿”一一一(咱)没话(化)儿!“狗抓耗子”一一一多管闲事;“小女猫倒上树”一一一虎Ⅹ朝天了!末尾这例子是讽剌、责备某个人是“虎”玩艺儿,“耍虎”(做亊不管死活)都没边了,耍天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看看,这些话不都是歇一会停一会才弄明白的吗?而弄明白这个过程,是把话拆白卸句,捉摸着才打通惑解。这个分析过程,国人给个术语叫“歇后”,而东北人在方言习惯中也称这类情况叫“卸候”,比如常有的话是一一一“这个人说那话办那事我没明白,来,帮我卸侯卸候(歇后歇后)”只不过单说“歇后语”是形容词汇,而“歇后”或“卸候”本身是能愿动词。</p><p class="ql-block"> 不明说不明讲的,需要“歇后”的话,除了例举那些长句之外,短小的用词带有“歇后”意味的也是有的。今天,我们不妨就解剖一下东北人常用的方言一一一“人家”;这是一个并非单指“住户”的指示代词。</p><p class="ql-block"> “人家”,东北人说这话强调的是“人”字。发音时,“人”字语气加重拉长;而“家”字是轻轻一带,像去声字一样;两个字合起几乎就是 “人一一一介”,用音符表示就像 ⅰ . _7|。</p><p class="ql-block">而这种表达却也是不明说不明讲的指代。意思是“他”、“他们”、“那儿”、“那边”、“那个人”、“那些人”等等。而这种“他”和“那”,却又含有指代意思的重要和特殊前提,即: “你别比”、你“不能比”的那个人;“不一样”、“该另看”的那个人;“应该区别”的“他”或“他们”。至于说出来的这个“人家”,具体详细的指的是谁、是哪帮那群,待后续说了亊儿再“你知我知”、或者你能猜懂指的是何人何处就行了。要不然这“人家”本就是“含”着暗指,整明了还有啥劲、啥意思了?说到此,不懂北方话的列位,也就明白了“人家”就是这样成了一种避讳心态的暗指;是与“你、我”不同的“别人”;是只可意会的指代。细推敲,这其中岂不也是含有“歇后”的用意吗?</p><p class="ql-block"> 好了,让我们从忆旧的背景里聊聊天,进入一段故事过程,这过程中有一段核心对话,对话里用的“人家”二字是很多的。</p> <p class="ql-block">  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是我国社会生产力尚处于低下、经济发展缓慢、人民生活食用水平还没过关的较为困难时期。那个时期是集体经济统筹统管、吃定量、搞人均分配的时期。在咱东北农村吃粮,当时基本上是以当地土产的粗粮为主。长年离不开高粮米饭和玉米面饼子,换换样儿也不过是小米、黄米、荞麦、红薯之类。至于大米、白面,那是少见的。逢年过节,按上级指令到地方粮库粮站给大家换一些。于是,吃顿大米、白面,便是美美的伙食改善。</p><p class="ql-block"> 1965年,我因是三年“困难时期”失学的学生,依上级文件精神,被当地小学校动员复读补习。没想到我5年级失学,补习仅剩两个半月竟以六比一的成绩考入初中了。初中学校离家15华里,那时多数学生连自行车都没有,全凭住宿,星期日可以回一次家。因为妈妈看儿子考上初中高兴,竟然决定把平素粮食供应本上的细粮积攒着凑到星期日我回家时再统一做一次伙食改善,目的是让全家吃的到位。写到这儿,油然又想到天下父母之心,真是不言而喻了。</p><p class="ql-block"> 提到粮食供应本的细粮,不妨又要啰嗦的阐明,我们家虽住在农村,却是农村当地的非农业户。什么原因呢?这因为农村公社化以后,父亲是县城供销合作总社派到农村建供销社而来的,一直任会计工作。在农人眼里这很不一般。“牛”吗?嗐!只不过每月能比农民多吃到三、五斤细粮,是挣工资的;却又是调到哪里都是举目无亲的外来户;也是感谢毛泽东时代倡导“公天下”而不至于被当地人过于欺生的外来户;还是常因父亲工作调转而人走家搬、随处租屋而靠“窜房檐”生存的外来户。再说一句,父亲不算行政干部,也是大集体里的事业编干部。就这种月薪当时47元的干部,自已觉得不起眼儿,可在农民老百姓眼中那却非同一般。</p><p class="ql-block"> 现在,话归正题的故事就近了。啰嗦半天,是因为背景说不清楚,单把故事摆出来,就会让人困惑不懂。尤其是渐行渐远的过去,对于没有半点经历和印象的后一代又一代人。就会像汉朝有个小皇帝那样莫名到极点。当吋,那个小皇帝听大臣禀报说,因连年灾害,老百姓都饿死太多了!他却问:“饿死干啥?饿死咋不吃肉粥呀?”</p><p class="ql-block"> 也就在我上初中那年夏秋季节,“窜房檐”窜惯了的父母又把家搬到离供销社较近的一家农院。院,也是大杂院。我们租的屋子是一间半,另一间半是对面屋。对面屋是一对有儿女却自行独居的老夫妻,那就是房东,也叫东家。房东姓什么叫计么,让我也绕着弯说,将其真姓隐去,就叫他老尹头吧!</p><p class="ql-block"> 至此值得一说的是母亲窜半辈子房檐没有与任何人有过不愉快。不论是院落和邻居,平素都是互谦互让、互尊互敬的。而这次住在老尹头的对面屋,母亲对这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更是热情有加,以诚以尊。除了话说在一起、事聊在一起之外,人情事体上、小来小去的,母亲很注意情份。最常见的是我每次星期日回家的食用改善,不论是包饺子、烙馅饼,或者肉干饭(滿族饭)什么的,母亲总是在开饭时用大碗给他们端过一些去。总之那就算当时不常做的食物吧!用母亲的话说: “住在一起了,没多有少,都苦熬素曳的!”母亲还常跟我们说: “该尊敬的必须得尊敬。”</p> <p class="ql-block">  可是,人没处认定也没处猜想。当又一次星期日早晨母亲让我把捞出来的饺子给两位老人端过去时,谁也想不到竟出现了一系列意外情况。当时,老尹头没在屋,早晨去自留地铲白菜垅上的荒草去了。而老太太端着这碗饺子却偷偷给儿子家送去了。送去后根本没当老尹头告诉,谁也没在意。我虽然看见了过程,却也没想到因为一口吃的,引起老头子的误会和不满。早饭后,我便上山割蒿草拾柴禾去了。</p><p class="ql-block"> 晌午,当我把青柴禾背回家在窗户底下院心空场上凉晒的时候,老尹头怒气冲冲地向我吼道: “拿一边儿晒去!这地方不是你家的!晒柴禾跟谁打召呼啦?”我十分惊诧,随口说: “咋的啦?每回我不也是在这儿晒吗?” “每回,每回也是让你晒你晒,不让你晒你就别晒!”听老尹头这没好气的语气,我楞目楞眼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开始埋怨母亲一回回把饺子都送给老狼吃了。一边来气,一边归拢青蒿往院子外边抱。偏巧这一幕被邻居一位白奶奶看见也听见了。这白奶奶有点看不惯也有点暴不平。直言不讳地就把话茬儿接上了: “咳!人家一个孩子拾点柴禾亮晒亮晒,你犯的上发烟冒火的吗?” “人家,人家还非农业户呢!” 老尹头恨恨的,接着又说: “人家,人家还大米白面吃着呢!人家还包饺子了呢!你见着了吗?尝着了吗?人家……人家你比得了吗?” 白奶奶一听,马上反嘴戗他说: “人家有算人家有,日子各过各的,你租给人家房子,还不许人家在自家窗户底下晒柴禾?人家,人家孩子回来一次包顿饺子算个啥?啥事上别那么气皮眼涨……”</p><p class="ql-block"> 得,万万没想到,该是我心里该说的话却全被白奶奶说了。我心里像解了恨似的对白奶奶说,而且也学着用了“人家”这两个字: “人家是房东,算了吧白奶奶,是我们没跟人家处好;今天早晨我妈是包饺子了,以后不让妈包了,免得惹气!”</p><p class="ql-block"> 白奶奶听了,一边想进自已屋,一边又跨在门坎上说:“行了,大人打唠没你孩子事儿,是我爱多嘴……” 我说: “谢谢白奶奶……” 也不知道白奶奶听没听,一转身她就进自己屋了。院子里直目哈眼的老尹头冲着进屋的白奶奶憋了半天才喷出一句: “她妈个巴子的,这里有你啥呀?你也人家人家的?人家,我可没指名道姓!”</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里,“人家”两个字就不必多歇后了。总之,话,拐着弯儿说,似乎就省去不好意思。“人家”,毕竟没明挑,而点不点名并不重要,发泄某种不满,让别人“揣测”、“过程”才是主要的。不过,想不到世间还真有白奶奶这样秉赋耿直、不会顺水推舟的人啊!</p><p class="ql-block"> 亊后,某次白奶奶和母亲坐在一起时就曾说过,哼!犯得上?张三儿(东北人把狼叫张三)不吃死孩子肉一一一活人惯的。连他家老太婆都说过,“人家李会计家的饭菜可会做呢!有好吃的整一回送一回,也算借好人光了……”</p><p class="ql-block"> 话说回来也真是事有凑巧,老尹头不让我晒青柴那天午后,我的七岁小弟里里外外跑着玩,竟偶尔问了老尹头一句: “爷爷,早晨我哥给你端的饺子好吃吧?一兜肉,哧一一一咬一口,油窜那么高,是不是?我吃了八个呢!” 老尹头楞了楞说: “饺子?看见包了,没尝着𠰻……”他转身问老伴: “人家给你送饺子了吗?” 尹老太婆这时才说: “给了,被我端着给儿媳妇送去了。咋的?你少吃几口就不行?人家儿媳妇又怀上了,说不定这回是个小子呢!”</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话,老尹头拍了一下巴掌: “你呀你呀,该死的玩艺儿,怎么就不告诉我一声?我就欠拍你两下子!”</p><p class="ql-block"> 人啊,事情写到这里我还要诚实地说,小弟与其对话这段过程是五十年后他与母亲聊天我才知道的,那时老尹头夫妻早已做古了。</p><p class="ql-block"> 要说的是,我那时也年少,因为晒柴禾这件事,长时间不愿意搭理老尹头。总觉得他的为人有点“赖”,有点不应有的小肠嫉妒,甚至母亲再让我送东西我硬是不去。如今想想可赞的是母亲,她背后嘱咐我: “人都有三不顺,也都有个一时见短,你别那样,你一天天大了,做个人,他装不下你,你还搁不下他吗?” 记得母亲当时还拍拍我的肩,似有对儿子的体谅也似有提醒,她说: “油梭子发白一一你还短炼哪!” 我当时不以为然也似有所懂,如今我也老了,越历让我更是崇敬母亲,甚至认为母亲是我成长过程中更为重要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实说,对那件事,那种人,我长时间不知道思索世间有个做人层次问题,不去想每个人常常是有优点也有缺点以及什么样才算个完人的问题。事实上“人家”也不都是一下子就可以盖棺定论的。记得是年秋天,我家在另一个临近的小屯子买了三间土平房,家搬走另行定居了。搬走的时侯,想不到老尹头送我们很远。当母亲礼让他有机会串门的时候,老人家竟叹了囗气,掉了一堆眼泪疙瘩,只说: “大耶(同大伯)没良心,大耶不是人哪!”</p><p class="ql-block"> 再值得一提的是,我们那茬人中学毕业按政令一律上山下乡,我就近就地参加生产队劳动。当时举目无亲,家庭环境又不理想,二弟天生盲人,小弟又患了慢性病,母亲身体也差,在我到了谈婚年龄时,很少有人看得起那时的家境。可偏偏老尹头竟然主动到我一个女同学家为我说媒,尽管对方提出的条让我们难以实现,但老尹头还是三番两次的尽力了。人啊,真是需要风物长宜呀!</p><p class="ql-block"> 活到今天,联想过往的各种经历各种人物,对照历史察源,偶然有一次我意识到,人心与社会造势是相关的,社会造势与人心趋动也是相关的。多余的不再说。</p><p class="ql-block"> 好了,“人家”是拐弯儿用语中的用词,我也算拐着弯儿说话了。东北方言值得研究,社会世面也值得研究。什么都有学问,人活着就该暗自求个明白。这不,我又遇到一个词,也是方言,那就是: “搂着点儿”(搂,平声,此处指控制和把握)。</p><p class="ql-block"> (原稿写于2009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O23年6月29日 製篇 (理喻)</p>